周渝祈有些不满地皱眉。
姜姒妗头疼地摆手:“打水来,伺候老爷洗漱。”
周渝祈上无父母,再是年轻,也被府中人叫上一声老爷,但姜姒妗总觉得怪怪的,平日中便是叫周渝祈的姓名,也很少会说老爷二字。
小厮立即上前,安玲和奉延松了手。
姜姒妗没跟着进去,站在院子中透气,安玲替她擦了擦衣襟,有点埋怨:
“姑爷怎么这样,明知姑娘不喜酒味……”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剩下的埋怨声又被她咽了回去。
姜姒妗没管她,听着寝室内的动静,她抬手扶额,低声吩咐奉延:“去问问,今日老爷是和谁一起……出去的。”
女子轻蹙了下黛眉,最终也只是隐晦地用了出去二字。
奉延领命出去。
姜姒妗又在外待了一刻钟,平复好心情,又让人煮了一碗醒酒汤,这才回到寝室,周渝祈已经洗漱好了,婢女和小厮都退了出去,室内很安静,周渝祈靠躺在床榻上,身上没了难闻的酒味。
周渝祈今日被灌了许多酒,脑海中有意识知道夫人在,却是半点都睁不开眼。
他强撑着想起来,却是连抬个胳膊都费劲,几次后,醉意侵蚀,他也不再挣扎,呼吸渐渐平缓。
等婢女端来醒酒汤,姜姒妗没说话,她偏头摆了摆手,婢女恭敬地上前将醒酒汤喂给了姑爷,全程悄无声息。
所有人都退下后,安玲抬头看了眼姑娘,低声:
“姑娘,时辰不早了,您也休息吧。”
姜姒妗身体疲乏,但是半点困意都不剩了,只是面对安玲,她没说出来,闷闷地应了声。
安玲伺候她脱下外衫,五月天,才是热的时候,姜姒妗只穿了件单薄的亵衣,上床榻时,周渝祈躺在了外面,她只能越过周渝祈去里面躺下。
姜姒妗到底有些气不过,跨过周渝祈时,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安玲看在眼中,也只当没看见。
寝室内的烛火暗了下来,只剩下浅淡的月色透过楹窗洒进来,她和周渝祈同床共枕两年,这还是第一次让她意识到什么叫同床异梦。
她闭着眼,久久睡不着,最终,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周渝祈,身姿单薄,却是宁愿紧贴着墙壁。
翌日休沐,等周渝祈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姜姒妗醒得早些,初来乍到,心底又藏着事,她睡得不安稳。
周渝祈一醒来,昨日的记忆回拢,他脸上出现懊恼之色,立时翻身起床,披上外衫走出内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喊了声:
“夫人?”
室内有婢女,闻言,当即回道:“老爷,夫人去账房了。”
听见账房二字,周渝祈不由得有些心虚,说到底,其实府中的一切开销用度甚至都可以说是姜姒妗的嫁妆。
寻常人家尚且不需要妻子的嫁妆度日,他却是一而再地只出不进。
周渝祈眼底不由得有些晦暗。
他没急着去见姜姒妗,而是回了内室洗漱,须臾,珠帘外响起动静,意识到什么,周渝祈抬起头,恰好看见女子弯腰从被拉开的珠帘处走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黛青色的锦缎绣裙,裙摆刚过脚踝,恰好半遮半掩着鞋面,她略施了粉黛,白皙的面上晕着些许粉嫩,一双杏眸透彻,瞥了他一眼,立即别开眼。
朝夕相处两年,周渝祈何尝不知她这是生恼了。
姜家虽说是商户,却是衢州颇有分量的氏族,姜姒妗是姜家唯一的子嗣,被娇惯得厉害,偏又生得一副仙姿玉色,引得衢州城贵家公子纷纷侧目,周渝祈心底清楚,若非家中长辈早早和姜家定下婚约,这门婚事岂会落在他头上?
便是知晓这一点,周渝祈待姜姒妗自是往日也惯捧着骄纵,很少惹她ʝʂց生恼。
平心而论,周渝祈自是欢喜姜姒妗的,甚至正是因此,他才越发勤学苦练,人人都说姜姒妗嫁给他是心善守诺,他配不上她,越是如此,他才越要证明她嫁给他不会叫她后悔。
周渝祈放下手中物件,上前一步要牵着女子,却被女子躲开。
周渝祈苦笑,低声:
“夫人,听我解释,可好?”
姜姒妗偏头,闷声:“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只问你,你不知我昨日要到京城么?”
周渝祈哑声半晌,只能沉默点头。
这一点头,姜姒妗心中的恼意猛地涨了三分,她恼瞪杏眸:“你明知如此,却还要喝得神志不清回来?!”
她声音稍稍提高,但她这般人,便是生恼也是风情自若,让人只能无奈应下,舍不得语重一分。
周渝祈又一次伸手拉住了她,姜姒妗挣脱不及时,愣是被他捉住了,姜姒妗咬唇,轻哼了声,周渝祈不再说废话:
“夫人。”
他稍重了一点语气,让姜姒妗不得不听他说。
“昨日和我一起的人是吏部侍郎之子。”
短短的一句话让姜姒妗轻蹙起黛眉,姜家的钱自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要做生意少不了打通一些关系,周渝祈的话让姜姒妗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总觉得不对。
打通关系也未必要选择这种方式。
周渝祈眉眼清隽,他微微垂眸,低声在说:“我也是机缘巧合下认识的杨鞍,为了抓住这个机会,我昨日才会没能早些回来见你。”
周渝祈能得探花郎,容貌自不会差,他这般一低声,倒是让姜姒妗觉得她再恼下去有些不近人情了。
“况且,见过夫人天人之姿,又岂能再入眼其他庸脂俗粉?”
这句话,周渝祈半点没掺假,说得真心实意。
和杨鞍一起喝酒的这段时间,他的确半点没沾其余女子,尤其昨日,心中惦记夫人,只能闷声灌酒,最后才会醉成那副模样。
姜姒妗其实没被这话哄得开心,她虽一直身负美名,却是深知人外有人一道理,但她还是闷闷地低哼了一声。
周渝祈立即意识到什么,眉眼含笑,握住了女子的手,他说:
“今日我休沐,我较夫人早来京城,对京城也有些了解,我领夫人在京城逛逛?”
到底是夫妻,周渝祈又给了理由,姜姒妗没有再抓着这点不放。
她只娇声轻道:“日后不许再这么晚回来。”
周渝祈自无不应。
姜姒妗见他一副万事都听她的模样,轻抿了下唇,她其实不喜欢别人什么都应承她,尤其是在未必做得到的情况下。
商人重诺,她亦然,否则不会如约嫁入周家。
但气氛恰好,姜姒妗便没再说什么,这件事终于算是过去了,她让奉延去准备马车。
周渝祈替她拿好了披风,声音温柔:
“今日外间风凉,夫人还是要带件披风。”
这般细致,终归是让姜姒妗心底最后的一抹不满也烟消云散。
人无完人,她何必过于苛责。
她让安玲也替周渝祈拿上了披风,杏眸一瞥,嗔恼声道:“怎不记得替自己也带一件。”
周渝祈低头笑了下。
他握住了女子的手,眉眼清隽,视线缓缓落在女子脸上,低声温润:
“夫人,我想你了。”
姜姒妗只是垂眸,轻抿了下唇。
第3章
京城富饶,在姜姒妗还未来京城前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但万千传闻不如亲眼所见,姜姒妗进了一家首饰铺,待询问价格后,她不由得眼神一闪。
相较于江南衢州,京城的物价溢出不少,将近三成有余,而这首饰尤其突兀,几乎翻了数倍。
怪不得京城的铺子总要比其余地方的收入要高上不少,姜姒妗心底对京城物价有了底,不由得轻蹙黛眉。
周渝祈虽说入了朝为官,但每年俸银加禄米,以及养廉银三项折合不过五百两左右,每月也才约四十两,于府中开销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周渝祈全然没意识到夫人在想什么,路过卖糯米糕的铺子时,他记得夫人爱吃,刻意停下来买了一份。
“周大人。”
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呼唤,姜姒妗觉得声音很陌生,却是立即意识到这声是唤周渝祈。
周渝祈中得探花郎后,入了翰林院,官至正七品应奉,负责翰林院中的书籍修编,有了官职在身,旁人称他一声大人倒也不为过。
果不其然,周渝祈很快抬起头,姜姒妗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一穿着鹅黄色素锦裙的女子站在不远处,在看见周渝祈抬头后,她双眸明显一亮,拎着裙摆走过来,直接忽略了她。
少女怀春的模样很明显,容不得姜姒妗忽视,她偏头朝周渝祈看去。
仿若察觉出不对,周渝祈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米糕往她面前递来:“夫人尝尝这米糕如何?”
宋安荣脚步一顿,她有些犹疑地看向姜姒妗,在看清姜姒妗时,她不着痕迹地一点点攥紧了手帕。
宋安荣在京城很多年,自觉见过许多美人,但在看见姜姒妗时,仍是愣神了片刻,女子矜持地朝她看来,黛青色的苏裙衬得她格外温柔内敛,腰肢只堪堪一握,脖颈下露出一截洁白的肌肤,一双杏眸顾盼生姿,令人自惭形秽。
须臾,宋安荣回神,立即想起周渝祈对女子的称呼,脑海当即一片空白。
周渝祈有妻子了?!
意识到这件事,宋安荣脸上有些不易察觉的难堪。
周渝祈未曾察觉到宋安荣的情绪,他在知道夫人不会误会后,心底松了口气,这才抬起头看向宋安荣,温润却疏离地问:
“宋姑娘唤我有何事?”
姜姒妗轻抵住唇,只觉四周气氛些许尴尬,不禁觉得周渝祈有时候真是榆木脑袋。
她都看出来宋安荣对他有意了,他却是没察觉到。
宋安荣又看姜姒妗一眼,心底再多情绪,她也没有在一刻表现出来,也没有失态地去确认姜姒妗的身份。
她握紧手帕,冲姜姒妗抿唇笑了笑:
“原来是周夫人。”
姜姒妗也冲她点了点头。
和姜姒妗见礼后,宋安荣才回答周渝祈的问题,笑吟吟地:“只是偶遇周大人便来打声招呼,并无旁事。”
周渝祈不习惯在夫人面前和其余女子交流,闻言,很快道:
“周某和夫人还有事,先行一步。”
街道四周人来人往,有些拥挤,眼见有人从姜姒妗身边走过,周渝祈立即抬手挡在她身侧,护住她。
宋荣安将一切尽收眼底,她眼神稍暗,笑着道:
“周大人请。”
直到周渝祈护着她离开,整个过程,姜姒妗什么话都没说,任由周渝祈和宋荣安交流。
等二人离开后,宋安荣看着二人背影,握紧手中的帕子。
婢女柳莺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姑娘……”
宋安荣脸上得体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她冷着脸,咬牙低声:
“喊什么喊。”
柳莺倏地噤声。
她是知晓姑娘为何这么气恼的,半月前,周大人高中探花郎,姑娘和一群好友在颂雅楼喝茶,从二楼的窗户正好看见状元郎和探花郎三人游街,周大人容貌清隽,不知是谁夸了一句,姑娘便看见了周大人。
如此也就罢了。
偏偏姑娘顺手丢下的花,恰好被周大人接在了手中。
许是那日春风甚好,让姑娘轻易就记住了周大人,夫人和老爷知晓此事后,却也没什么阻止之举,这便让姑娘动了念头。
京城这片地,若是姑娘有心,自然很容易和一个人相遇。
周大人是个很温柔的人,纵使疏离守礼,却也越发因此吸引人,京城没有不透风的墙,宋尚书家的姑娘看中了探花郎一事在一些人眼中早就不是秘密。
姑娘都豁出了脸,亲自来试探周大人的心意,如今乍然得知周大人已经有了妻子,可想而知姑娘一定很难接受。
尤其姑娘往日那般骄傲,这件事必然会叫姑娘觉得格外难堪。
柳莺不敢在这个时候触姑娘的霉头,默默地噤声不语。
宋安荣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见周渝祈夫妻二人的身影,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回府!”
姜姒妗和周渝祈都不知道宋安荣的心思,姜姒妗被周渝祈带入了一家酒楼,才进包间,姜姒妗还在想着京城的物价,就见周渝祈皱眉低声道:
“夫人,我和她并无关系。”
一声忽如其来的解释直接打断了姜姒妗的思路。
姜姒妗一懵,片刻,她蓦然回过神。
姜姒妗意识到周渝祈在说什么,也意识到她先前的想法错了——周渝祈并不是不知道宋安荣的心思,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姜姒妗有点说不清什么感受。
这一趟来京城,才只有短短两日,给她的感觉却不怎么好。
说不上哪里不好,只是周渝祈给她的感觉,让她有点不安,因为她觉得往日一直很顺遂的生活似乎发生了些许改变。
但她却不知道这些改变是好是坏。
姜姒ʝʂց妗握住手帕,她抬起头,抿出一抹柔和的笑:
“我知道,夫君不用解释。”
周渝祈仔细地观察她的神色,确认她没有不虞,这才放松下来,他和姜姒妗介绍宋安荣的身份:
“她是户部尚书府中的姑娘,我和她只是有过数面之缘,并不相熟。”
姜姒妗一怔,数面?
周渝祈只比她早来京城一个半月罢了,其中还有一个月是备考的时间,时间这般紧凑,却是能和宋安荣遇见数次?
姜姒妗很难用巧合来形容这件事,只能是有心人的刻意之举。
安玲也察觉到姑爷话中的不对劲,她皱了皱眉,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却在看见姑娘垂眸时,又按捺下来。
姜姒妗只是说:“原来她是尚书府的姑娘啊。”
很轻的一声惊讶,听不出其余情绪。
周渝祈点头,一笔带过宋安荣的身份,就没再说起宋安荣,正好有小二来上茶水,周渝祈替她将米糕拿出来,摆在桌面上,桌面上还有在店内点的糕点,摆盘格外精致,相较而言,米糕显得廉价又粗糙。
姜姒妗看了眼和四周糕点格格不入的米糕,她轻颤了下眼睑。
周渝祈没察觉到异样,他指着窗外道:
“这是颂雅楼,京城文人雅士常来之处,从二楼窗户望去,正好能瞧见长巷街和朱雀桥的景色。”
长巷街和朱雀桥都是京城盛景,长巷街行人往来,道路平坦,朱雀桥下的湖面上停摆着画舫琳琅,形成了一副说不出奢华美景。
姜姒妗轻呼出一口气,她抬起头,顺着周渝祈指着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她没有惊艳,而是脸上稍露出愕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