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离衢州太远了,夫人不知道裴阁老的手段,能被满朝文武都称作心狠手辣的人岂ʝʂց能是良善之辈?
裴初愠得到消息时,孟夫人已经被送到城郊的庄子上,孟知府也郑重其事地来赔罪。
裴初愠头都没抬:
“让他回去。”
卫柏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衢州属于江南,江南惯来是富庶之地,能来做一方知府的人都是身后有背景的,这位衢州知府,家世倒是还好,妻族出身凌洲一带,最重要的是其师门显赫,他曾拜师于舒阁老的门下。
但再有背景,能有过主子去?
卫柏一点都不在意这一点,他去回绝了孟知府,在孟知府转身时,卫柏瞧得起孟知府眼底一闪而过的狠意。
卫柏轻轻啧了声,不觉得什么意外。
这些外放的官员只要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容易被滋养出野心,觉得自己当真是一方霸主,中央命令有时都敢糊弄,如今自己主子只带了不到一百个禁军来了衢州,在某些人眼中,这可不就是一个好机会么。
朝堂永远都不会是一言堂,总有人想上位,尤其是如今主子渐渐放权给皇帝,有的是人眼红。
一代帝王一代臣,谁都想试试主子曾经的殊荣。
卫柏嘴角闪过一抹冷笑,可惜,某些人的想法可能要落空了。
他回去禀告:
“主子,他已经回去了,咱们要什么时候收网?”
主子身居要位,不能轻易离开京城,这一次来衢州,也是寻到正经的理由的,有人状告衢州知府贪污银钱数百万两,这封折子来得不早不晚,偏这么巧,卫柏心知肚明,不过是内阁送上去的罢了。
衢州知府是舒阁老门下学生,他要避嫌,不能亲自查明这件事,甚至以防他有心通风报信,凡舒氏一党都会被严加看管。
舒阁老是个聪明人,知晓是谁要查这件事,早就弃军保帅了。
主子这次来是钦差大臣,但主子要急着见姑娘,便撇下众人先行一步,却还寻了个好听的名义,不能打草惊蛇。
如今好了,孟知府的确不知道主子是要来查他的,反而因主子身边保护的人少而动了要命的心思。
裴初愠抬起头:
“金笠还有多久到衢州?”
卫柏:“最晚三日。”
裴初愠漫不经意地颔首,他又问:“圣旨带来了么?”
卫柏有一时地无言以对,半晌,他扶额道:
“主子放心,金笠忘了什么事,都不敢忘记圣旨一事的。”
孟知府的确有了不轨的心思,但如今这世道师门重要,他特意传信去了京城,与此同时,他做了另一手的准备。
舒阁老是第二阁老,一旦裴初愠真的出事,那么上位的就是舒阁老,这是一步登天的富贵。
不怪孟知府会在不甘后生出野心。
可惜,不等孟知府做好准备,钦差队伍终于姗姗来迟,孟知府的脸色倏然难堪,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然煞白。
与此同时,一道圣旨被送到姜府。
第64章
一道圣旨,把姜家都震傻了,从未想过他们还能和圣旨扯上关系。
得知消息后,众人的视线都落在姜姒妗身上。
姜姒妗也愣住。
她忽然想起来裴初愠和她说的那句“再等等,很快了”,原来裴初愠让她等的是圣旨,之所以不告诉她具体时间,是因为他也不知道圣旨什么时候能到。
但有一点。
圣旨到得这么快,绝对是裴初愠刚离开京城,圣旨就跟着一到来了。
意识到圣旨会是什么,她呼吸骤紧,心跳声都仿佛慢了半拍,是安玲碰了碰她,她激动兴奋地压低声音:
“姑娘!是圣旨!咱们快去前厅接旨吧!”
姜安昃也终于回过神,带着全府上下赶去前院接旨,来人是宫中人,一身太监装扮,他着重地看了眼姜姒妗,不等姜安昃说什么,就正色道:
“姜姒妗接旨——”
姜姒妗眼睑颤了又颤,她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受,努力抑制住砰砰乱响的心跳声,她生平头一次接旨,不由得攥住了手帕,垂眸紧张地跪了下来,她是接旨的人,跪在所有人前面,宫中来的李公公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全貌。
李公公心底腹诽,怪不得裴阁老会亲自请旨赐婚呢。
不过……
李公公将视线落在姜姒妗妇人发髻上,想起这位姑娘的身份,心底不由得咂舌,周应奉才去世不过三个月,甚至,几乎是周应奉去世不到一个月,裴阁老就请旨赐婚了,谁不说一句荒唐?
京城无数人猜测裴阁老和这位姜姑娘早就有了首尾,但没有证据,谁都不敢在明面上乱说。
李公公有再多的想法,都没有表现出来,他正了正神色,宣读圣旨:
“姜时有女姜姒妗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而甚悦,恰逢裴卿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与姜姒妗堪称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此赐婚于裴卿,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和钦天监共同操办,待年后,择良辰完婚!”
李公公高昂的声音落下,姜姒妗久久没有回神。
姜姒妗脑海一片空白,圣旨上夸她温良敦厚,姜姒妗都不敢认这是自己,至于天造地设的一对,凭她的身份,落入外人眼中,恐怕只觉得好笑。
但这乃圣旨,皇上说她和裴初愠是一对,就没有人能够置喙。
姜姒妗很清楚圣旨是谁求来的,也知道排解外难要娶她的人是谁,她陡然鼻尖有点发酸,安玲不着痕迹地碰了她一下。
姜姒妗立即回神,她接旨时,抬起的一双杏眸含了水意,春意斐然,叫人不敢多看。
李公公在宣读完圣旨后,对她的态度变得恭恭敬敬,等她接过圣旨,忙忙亲自扶起她:“姜姑娘快快起身,奴才在这恭喜姜姑娘。”
他有意结个善缘,态度端得甚好,不说姜府众人都是什么心思,姜安昃都迅速地整理好心情,隐晦地塞了个荷包给李公公:
“这位公公辛苦,快坐下喝杯茶。”
李公公没有推让,有时候旁人塞来的好处,如果不收,反而是叫人难堪。
姜安昃和李公公寒暄,姜姒妗却是眨了眨杏眸,她垂眸看向手中的圣旨,许久才有了一点真切感。
她真的和裴初愠定亲了?
这一个意识冒出来时,姜姒妗心脏陡然砰砰地跳起来,她从未这么急切地想要见到裴初愠,握住圣旨的指骨都有点发白,姜母的声音叫醒了她:
“你这傻孩子,还愣着做什么!”
姜母自见过裴初愠后就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肯放松了一点,裴阁老愿意请旨赐婚,终究是给姑娘这门婚事有了一点保障。
虽然这保障并非那么牢靠,但众人明眼可见裴阁老对姑娘的重视,待日后姑娘去了京城,至少不会有人敢给姑娘难堪。
姜母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她看了眼圣旨,也和老爷一起去和李公公寒暄。
李公公却是没时间和他们多说,喝了杯茶水,就忙忙道:
“姜姑娘,这些是皇上让奴才带来的嬷嬷和伺候姑娘的婢女,届时成婚礼仪繁琐,皇上特意指了周嬷嬷来。”
莫要觉得请嬷嬷教导礼仪是刁难,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和看重,殊不知只有嫁入皇室的女子才有这种待遇,宫外的人想请一位来自宫中的教导嬷嬷,没点人脉可做不到这一点。
姜姒妗心知肚明这一点,她忙忙冲周嬷嬷行了一礼:“这段时间要请嬷嬷赐教。”
周嬷嬷不敢受,侧身躲了过去,又重新给姜姒妗施礼:
“姑娘言重,姑娘福泽深厚,好日子在后面呢。”
见状,李公公终于松了口气,他对着姜姒妗拱手:“奴才还得去见裴阁老,就不耽误了。”
李公公一走,带走了一堆人,但也留下了数位禁军,不止如此,那些留下来的婢女手中都端着银盘,是皇上赏赐给姜姒妗的物件。
帛巾一被掀开,珠光满室,姜姒妗这种见惯财富的人都不由得被闪了眼。
一盘盘的珠宝和瓷器,琳琅几许,这还只是容易跋山涉水带到衢州给姜姒妗做脸的,京城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景象呢。
谁都看得出裴阁老对这段婚事的看重,姜母脸上的笑不由自主地多了几分,她拢着姑娘的手臂,笑着道:
“裴阁老待你有心了。”
周嬷嬷见这一家子很快从赏赐上收回视线,又见姜母提起裴阁老,话中没有那么多敬畏,心底就有数,这一家看着不显山露水,却也是见过好东西的,其次,裴阁老得多重视这位姜姑娘,才能叫这一家子这么平常心地提起裴阁老三个字?
周嬷嬷不知道,但对姜姒妗的态度是肉眼可见地恭敬ʝʂց。
最近衢州最热闹的一件事就是姜府被圣旨赐婚,除外,就是钦差队伍的到来,几乎是当日,孟知府就被收押入牢,衢州一副风雨欲来的气息,但这些都和姜府没有什么关系。
连着两三日,姜姒妗都没能看见裴初愠。
直到除夕的前一日,裴初愠终于露面,安玲忙忙跑进来:
“姑娘,裴大人在前厅等着您呢!”
姜姒妗杏眸一亮,她今日穿了一袭百花穿蝴蝶的云织锦缎裙,宽袖窄腰,一截细腰被腰带束缚住,只堪堪一握,对襟的衣领,隐隐绰绰可见风姿,她正在描眉,险些描歪了,周嬷嬷没拦着她欢喜,她问道:
“已经到了?”
话落,姜姒妗就觉得她问了个废话,要是没到,怎么会在前厅等她。
姜姒妗脸一红,她最近学东西学的脑子都疼了,周嬷嬷倒是没有压着她学规矩,她本来还纳闷了一番,是周嬷嬷告诉她,如今皇宫内没有娘娘,能比裴初愠身份高的只有皇亲国戚,但普通的皇亲国戚也不敢刁难她。
周嬷嬷说这番话时,隐晦地透露:
“裴阁老向皇上请示过,不必拿过多的规矩压着姑娘。”
姜姒妗猝不及防地闹了个红脸。
但饶是如此,她每日依旧不得闲,每日上午,她得跟着周嬷嬷认各种衣料、配饰、古籍、等等,她往日觉得自家在京城还开了一家成衣铺,对这些是了如指掌的,等学过后,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她学的不是这匹缎料叫什么名称,而是上到各色布料对应什么等急的人物,下到每个颜色叫什么,甚至每种缎料的名称她都地知道来历,商户都只能穿素净,往日她搭配衣裳都只直觉感观上的好看就够了,但现在,她要学什么时令搭什么配饰,哪些颜色穿在一起典雅,不会犯忌讳,又有什么典故。
周嬷嬷告诉她,她日后少不得要和那些诰命夫人常在一起聚会,便是古籍她也得学,她要知道所谓古籍究竟是造假还是真的古董。
甚至不止如此,周嬷嬷说,有时候见一个人,在不得知其背景时,要通过一个人的首饰、穿着,甚至一个不起眼的配饰,由此推断这个人的来历,从而决定她该什么态度对待这个人。
女子常聚在一起,就容易有才艺评点,周嬷嬷说日后她的身份贵重,没人敢让她献才艺,却不代表她能够一点都不会,万一露了怯,且不说外人如何心底笑话,只她自己除了丑,日积月累,就容易生出自卑,夫妻二人的生活差距太多,矛盾也就不自然而发生。
周嬷嬷推心置腹,没有一点藏私,姜姒妗不敢不认真对待,她也知晓自己日后要面对什么,这种学习的机会难得,如果不是裴初愠,即使她姜家请了一位教导嬷嬷,也不会有人这么呕心沥血地教导她。
她知晓云晚意的心思,因此,这段时间的学习,她都是拉着云晚意一起。
且不说云晚意对她的感激,姜姒妗听说裴初愠来找她后,只觉得松了口气,她这段时间各种知识往脑子中塞,不断地消化,也叫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回衢州后被姜母养回来的一点肉,又很快消失。
姜母看得心疼,却知道这是为了姑娘好,舍不得叫姑娘停下,只能让厨房时时刻刻备着好吃的。
在姜姒妗要梳妆结束时,周嬷嬷替她拆下了一根玉簪,青丝随着披散在肩头,姜姒妗一怔,她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自己,恍若当初在闺阁中时,姜姒妗不解地抬眸,周嬷嬷低声,不掩饰私心:
“姑娘如今和裴阁老有了婚约,有些前尘往事该要忘却的还是早点忘却的好。”
姑娘是曾经嫁过人,但如今谁敢提起姑娘的前一任丈夫?
人走茶凉也好,避凶趋吉也罢,总归如今在外人眼中,姜姒妗就是铁板钉钉上的裴夫人,日后周夫人这个称呼就要掩埋在旧日尘土中了。
姜姒妗看着铜镜中的女子,乌发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发髻上簪了一根芍药簪和些许碎小的绒花,青黛色,和衣裳作配,叫她衬得格外出尘和秾艳昳丽,她想起来她从未在裴初愠面前有过这样的装扮,就仿佛她从未嫁过人一般。
她在这一刻也想起了娘亲的话,任何一段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一些促进感情的心机手段很有必要。
姜姒妗轻轻抿唇,铜镜中的女子和她做出同样的动作,没了那根玉簪束缚,她眉眼间也仿佛有了一些闺阁期间的涩意,黛眉姣姣,她抬眸,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