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裴阁老态度坚决,但贤王妃是裴阁老如今在世唯一的亲人,裴阁老未必一点没有顾忌。”
说罢,沈吟秋抬头看了姜姒妗一眼,她没有说的是,她觉得那位陈姑娘和姜姒妗其实有一点像,或许是姜姒妗在她印象中有点笨,所以她总觉得那位陈姑娘要比姜姒妗聪明一点。
沈吟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区别对待两人,才会有这种感觉。
姜姒妗沉默了片刻,她清楚沈吟秋的言下之意,这件事中难办的不是那位陈姑娘,而是贤王妃。
但姜姒妗有点狐疑:
“我和裴初愠的婚事乃是圣旨赐婚,岂是旁人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沈吟秋轻咳了一声,她要怎么说,当今圣上还未彻底亲政,在朝堂的威慑力远不如裴阁老,如果裴阁老不愿意,即使是圣旨,也依旧有回旋的余地。
但沈吟秋瞧着,姜姒妗是一点都不觉得裴阁老会改变心意。
既然如此,沈吟秋也不想在这中间做个坏人,她稍颔首:
“你心底有数就行。”
沈吟秋没有久待,她知道这次姜姒妗回京城肯定很忙,据说裴阁老已经去过钦天监问过黄道吉日,姜姒妗接下来估计就得忙成亲一事。
不过沈吟秋在离开前,她不自在地说了一句:
“待你成亲那日,我再来给你添妆。”
一般这种添妆,除了亲人,只有交情格外不错的好友才会如此,沈吟秋这番话让姜姒妗不由得低眸轻笑:“好,我等你。”
沈吟秋走后,安玲才担忧地出声:
“姑娘,日后您和贤王妃相见时,贤王妃会不会刁难您?”
她不得不有这个忧虑,在她心底,王妃都是皇亲国戚,根本得罪不起。
姜姒妗却是难得的平静,人许都是有占有欲的,在知道贤王妃至今没放弃给裴初愠说亲时,姜姒妗对所谓的贤王妃就有了些许抵触。
很难缓解。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等到那时,她便是想刁难我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说得难听点,等到那时,还不知是谁刁难谁呢。
贤王府的殊荣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贤王妃当真一点都不清楚么?
说到底,她最后会不会受到贤王妃的刁难,其实决定权在裴初愠手中,裴初愠对她的心意也叫她有底气说出这番话。
安玲一知半解,但见姑娘没有担心,她也就将这件事抛却脑后。
姜姒妗抵达京城半个月后,终于收到姜安昃和姜母一行人将要抵达京城的消息,姜家也来了人,与此同时,姜姒妗的嫁妆也会一起送到了京城。
前一日,得了准确消息的姜姒妗是要亲自去接父母族人的。
云晚意也难得没有乱跑,和表姐一起窝在府中,她探头看了眼帖子,说:“听说表姐的嫁妆也送来了?”
她有点好奇,这次倾姜家全族之力,究竟会送来多少嫁妆和贺礼?
姜姒妗颔首,她没有隐瞒,毕竟等明日云晚意就会知道了。
安玲这时进来:“姑娘,裴大人派人送信来,说是明日来接您一起去码头接夫人和老爷。”
云晚意捂住唇,忍不住地偷笑:
“表姐夫真是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表姐。”
总寻着各种借口想要和表姐见面。
姜姒妗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云晚意这么一说,她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轻轻推了推云晚意一下:“偏你话多。”
翌日,裴初愠早早地到了姜府,他是坐马车来的,他今日穿一袭天青色衣袍,玉带收起腰身,一根通神剔透没有杂质的墨色簪子束起头发,穿戴整齐,衣袍上用金线绣着团绒,看起来格外的奢侈矜贵。
云晚意格外有眼力见,自己去了后面的马车,将表姐让给表姐夫。
裴初愠看了她一眼,云晚意是个很好看懂的人,她眼底的野心太盛,但她着实是个会讨好人的人,即使知晓她有野心,也知晓她骄纵,也很难让人讨厌她。
至少,裴初愠从她叫第一声表姐夫时就觉得她是个不错的,裴初愠很坦诚地承认自己有私心。
姜姒妗有点不自在地恼瞪了云晚意一眼,裴初愠隐约低笑一声,朝某人伸出手去:
“看来那辆马车挤满了,淼淼和我同乘一辆,可好?”
姜姒妗只好将手伸给她,但依旧闷声嘟囔:“你们两个倒是一伙的了。”
裴初愠否认:
“不是。”
姜姒妗不服地抬起杏眸看他,裴初愠扣住她的手,牵着她进了车厢,才不紧不慢道:“我只和你是一伙的。”
姜姒妗脸有点绯红,如同红霞映面,一双杏眸乱瞟,格外顾盼神飞,许久,她想起了什么,低声地秋后算账:
“听闻我回衢州后,裴阁老在京城的生活格外多姿多彩。”
裴初愠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她几乎从未叫过他裴阁老,以至于这声称呼一出来,裴初愠就察觉到她话音中的不妙。
他端正了坐姿,垂下眼,以示自己的不解:
“淼淼是指什么?”
姜姒妗如今很了然将一切问题说出来解决的轻松,她偏过脸轻哼:“听说有人要给裴阁老做媒,还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娇娘,真是羡煞旁人。”
她故意将话说得很酸,但话落后,她才发觉她是真的有点酸涩,忍不住地轻瘪了瘪唇。
裴初愠立即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他没有不以为然,替女子倒了杯茶水,低声和她解释:
“我没见过你口中所谓的美娇娘,那日是姨母生辰,我不知姨母有旁意,只是和往年一样去送贺礼而已。”
他自觉不是替自己辩解,而是实话实说。
姜姒妗却是闻言后,心底忍不住地咯噔了一声。
他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姜姒妗却听得出裴初愠对贤王妃的重视,她入京时,京城早已安稳下来,但她也知晓前几年朝堂可是不平静,内忧外患,在这种情况下,裴初愠仍是会坚持亲自去送贺礼,足够说明他对贤王妃的看重。
但不妙的是,这些贤王妃显然是不满意她嫁给裴初愠的。
姜姒妗不是傻子,隐隐也知晓其中的原因,贤王妃说到底也只是裴初愠的姨母罢了,待裴初愠成亲后,他所有心神自然而然会有转移,到时,贤王妃不再是裴初愠在世唯一的亲人,也绝没有如今这般的重要。
她自然是希望所谓的裴夫人是她的人。
至少是和她有关的人。
这样一来,她才能保持住如今的殊荣。
姜姒妗轻轻地攥住了手帕,一双姣姣黛眉轻蹙,她许久没有说话,裴初愠也察觉到不对,他才要说什么,就听女子轻声细语地问他:
“裴初愠,你觉得我和你成亲一事,贤王妃会祝福吗?”
她也是会咬文嚼字的,很巧妙地用了祝福二字,裴初愠立即意识到她担心什么。
她没有和裴初愠一起喊贤王妃姨母,而是依旧疏远而恭敬的贤王妃。
马车依旧在动,裴初愠抬手抚了抚她的脸,他比谁都清楚贤王妃的心思,自然不会觉得姜姒妗的担心是无稽之谈,他垂眼,声音轻缓平静:
“待日后见面后,淼淼如果不ʝʂց喜欢,就不必和贤王府相交。”
他说得很平淡,姜姒妗却愕然地抬头,她知晓裴初愠不会叫她受委屈,但没有想到裴初愠居然会这么快地做决定。
裴初愠和她四目相视,他语气平淡却叫人不可忽视:
“我说过,淼淼想做什么都可以。”
是他把姜姒妗拉到这个处境中,贤王妃日后可能会对姜姒妗有的种种针对,都是因为他,他怎么可能叫姜姒妗面对这些?
人心都是偏的。
他一贯知晓对他而言什么是重要的,裴初愠扣住姜姒妗的手,不紧不慢道:
“淼淼安心坐稳裴夫人的位置就好,其余的问题,我都会解决。”
本来就是他带来的问题,本应该由他来解决。
姜姒妗呼吸渐渐有点收紧,她不由自主地低头笑了一声,外间暖阳被提花帘遮住,照不进来,她却觉得这一刻的裴初愠身上仿佛洒满了光,叫她格外地心安。
姜姒妗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大胆的事情做过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她仰起脸,软声说:
“裴初愠,我想亲你。”
车轱辘在路上压出轻响,不断地向码头方向前行。
而车厢中,也有人俯身亲了亲某位小姑娘,他惯来是愿意满足姜姒妗这方面的意愿的。
等终于到了码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马车内稍微显得些许凌乱狼藉,裴初愠抑着眼底深处的情愫,替怀中人拢起衣襟,待一切都整理好,他伸手抚了抚女子绯红的侧脸,嗓音有点暗哑:
“钦天监真是没用。”
算出来的良辰吉日居然还要一个月有余。
姜姒妗的脸倏然臊红一片,什么钦天监没用,谁家姑娘成亲不得至少准备个一年半载,他都让钦天监将成亲时间定在一个月后,还想要怎么样?
姜姒妗声音也有点哑,意外地轻软:
“爹和娘还在等我呢!”
裴初愠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某人该不会忘记这件事从一开始究竟是谁引起的吧?
用过就扔,过河拆桥,不外如是。
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姜姒妗不知道某人心底的腹诽,她在下马车前有低头细看了一番衣裳,确认没有凌乱后,才下了马车,云晚意已经在等着她了,等瞧见了她略有些红的朱唇时,轻轻吸了口气。
表姐真真是被带坏了,什么时候都敢乱来。
云晚意从袖子中掏出小铜镜和脂粉,压低声:“表姐,补点妆吧。”
姜姒妗一怔,她接过小铜镜一瞧,脸色倏然涨红,来不及问云晚意怎么随身携带铜镜脂粉,忙忙擦了擦口脂,等裴初愠下来时,她轻轻埋怨地看了裴初愠一眼。
他怎么一点不知轻重。
裴初愠气定神闲,他衣襟处有点褶皱,但他态度过于自然,那么从容,没有人察觉出什么不对,他神色如常道:
“伯父他们到了。”
姜姒妗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好看见姜安昃和姜母下了船,还有姜家族人、家眷、随从和行礼等等,只这些就装了一条大船,除此外,后面还跟着足足五条大船。
意识到那五条船中装的是什么,姜姒妗不由得目瞪口呆。
她知晓姜家给她备的嫁妆和贺礼贵重,却在没亲眼看见时,只有个模糊的概念罢了,一直没有什么真切感。
直到如今,随从将贺礼一箱箱地从船上搬下来,姜姒妗这才知道姜家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来。
有些东西是装不进箱子中的,例如那一对红珊瑚盆景,足足有成人高,江南名绣制成的六扇屏风,花团锦簇,一眼瞧上去就知奢侈富贵,只这一扇屏风就价值千金,玉器摆件和许多瓷器都装在了箱子中,足足抬了十八箱。
除此外,再多的就是江南织造的新款料子,绫罗绸缎也整整装了一二十箱子,更遑论寻常百姓家一辈子都难得一本的古籍,这点却是不多,人人都书本值钱,古籍只占了一个小箱子,饶是如此,也叫人觉得瞠目结舌。
再有天然养成的珍珠若干,玉器器皿,螺子黛,名贵茶叶等等,光是随从搬下来都费了不少时间,清单也重新给了姜姒妗一份,拉得格外长,四周不知何时围了不少百姓。
除此外,还有十个箱子格外沉重,根本没有打开让姜姒妗过目。
姜姒妗只在清单的最后看见了这些箱子中是什么,这一看,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整整十大箱子的金砖,怪不得姜家人不肯掀开这些箱子,否认众人恐怕就要见识到什么叫珠光宝气。
这是姜氏一族的荣光,每个人准备得都格外尽心,且不说这些名贵物件,只说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小娃娃戴的项圈、长命锁等等物件也都备得妥当。
姜姒妗看得提心吊胆,不止是她,在码头的众人都觉得眼花缭乱。
随从一箱箱地将东西搬回姜府,第一抬箱子都进府了,最后一抬箱子还没有离开码头,整个京城今日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十里红妆。
只是今日不是晒嫁妆,也就没有人喊礼单,众人只过了个眼瘾,却不知道内里都是什么。
不过总有人是知道的,卫柏都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一眼姜姑娘,眼底毫不掩饰震惊,原来这就是所谓商户的真正财力么?
这几年大周朝海晏升平,他还以为国库也充盈了,但现在,他忽然觉得国库有点空虚。
姜姒妗无意中看见卫柏的眼神,她浑身一僵,百口莫辩,她觉得她根本解释不清。
商户是有钱,但也不是每个商户都有这种财力的。
姜氏族长正在和裴初愠寒暄,姜姒妗远远瞧上一眼,就觉得有点头疼,她没再等裴初愠,而是接了姜母后,就带着一众女眷回了姜府。
等彻底送完所有人,都已经是傍晚了,姜姒妗累得筋疲力尽,但还是没办法休息,今日送来的贺礼和嫁妆放在何处也是个问题。
姜姒妗坐起身,她命人拿来府中舆图,划出了五个院落,才把所有箱子全部装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