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晴依旧一脸木然,并不答话,心里却是嘲笑:他不过是喜欢他自己罢了。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该是将她强行留在身边。
见贵太妃还要说,她干脆站了起来,去到院子里从奶娘手里将襁褓里的婴儿抱过来。
婴儿养的很好,白白胖胖的,沈书晴忍不住用手去捏他的脸颊,“娘的好孩子,你快些长大。”
你长大了,娘亲便再也没了软肋。
才五个月的奶娃娃,本是不会说话的,却因为这一个月以来,沈书晴不断在陆遥耳边说起娘亲二字,是以他竟然开口叫了第一声“娘”。
沈书晴当即感动的热泪盈眶,她边去擦泪,便冲门里的贵太妃喊,“母妃,遥儿叫我娘了。”
“母妃,遥儿会喊娘了。”
贵太妃一听也是一喜,忙急冲冲出来,又逗陆遥叫祖母,路遥却是依旧咿咿呀呀叫着“娘”,贵太妃捏了把他肉乎乎的脸蛋,嗔怒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祖母养了你小半年,你娘才不过养你一个月,你就会叫娘了,却是不会叫祖母。”
陆遥也是喜欢贵太妃的,当即张开臂膀要抱抱,然则开口的声音,依旧是;“娘,娘。”
沈书晴这才发现,原来孩子只是会“娘”这个词,并不是特意叫她这个娘,也是有些薄怒地轻拧了一把孩子的耳朵,“小东西,就知道逗你娘,和你爹一样坏。”
陆深寻常皆是在沈书晴不在之时过来看遥儿,今日早就到了听雨阁这边,正等着沈书晴去用膳时看孩儿,如今听得庭院中欢声笑语一片,便没忍住提起衣袍,跨入了院门。
便就看到这样的一幕:这世上他最爱的三个人,皆是喜笑颜开,他的妻怀里抱着他的儿子,他的娘在一弯腰逗着他的儿子,好一幅温馨的画面。
他害怕地退却了一步,躲在门廊下的柱子后,不想打破这份温馨。
这时,又听他的妻似嗔似怒地说他坏,叫他心中一暖,他捏紧拳头走到庭院中,分明忐忑不安,面上却依旧漫不经心,“遥儿,爹爹来看你了。”
第63章 你想管我?你要以甚么身份管我?
只他话音一落,就看见自己的妻立时将孩儿给了奶娘,而她面上的孺慕之色也霎时消失殆尽,只余下一片冷漠,甚至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径直往她居住的屋子里去。
陆深皱眉凝视着她那冷肃的背影,他倏然想起从前只要他一出现,她皆会雀跃地扑入他的怀里,挽着他的手臂,叽叽喳喳地总与他有说不完的话。
他叹了口气。
那个视他为天的小妇人,是亲手给他弄丢了。
但是,他不悔。
若这便是强迫她留下的代价,他愿意承受,日久天长的,她总有一日会重新爱上他。
沈书晴避之不及的态度贵太妃看在眼里也是不住地摇头,她给了奶娘一个眼色,奶娘便将遥儿抱了下去,她这才往庭院中走去。
她看着又轻减了几分的陆深,细眉微微拢在凤眸之上,又想起方才沈书晴的态度,遂问他:“深儿,你还是不肯和娘说实话吗?你到底怎么将书晴接回来的?”
“母妃怎么瞧着她待你如今是半分情谊也没有?”
陆深不忍看到贵太妃失望的神色,是以并不开口,只借口要去看孩子便离开了。他母妃心地良善,性子软,要是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指不定如何伤心难过。
贵太妃见陆深这边套不了话,红菱又急匆匆进院子,便问红菱,“你当真不知你家小姐与王爷是甚么个情形?”
红菱一直留在王府照顾陆遥,贵太妃喜欢她直率的性子,知她得沈书晴信任,便如此问她。
红菱却是一脸的苦色,“娘娘,红菱是真不知,自从上次我泄露了小姐在颍川之事。小姐现在再也不同我交底了。”
沈书晴经了这么多事,也不是从前那个对谁都不设防的小娘,便是连红菱,苦于她那张管不住的嘴,也不敢与她说太多。
红菱都不知道,那真是没有法子,贵太妃也只能干着急,却半点用也没有。
且说红菱方才匆匆进来,是给沈书晴送信。
信是沈母写来的,说她即将来京城。陈六娘要相看金陵的人家,如无意外明年将会嫁入金陵,大舅舅有个儿子读书有些天分,正打算来京城入学,届时大舅舅一家或许会时常在金陵常住,因而陈望舒回京,亦是住在大舅舅在京城的宅院。
陈望舒信中还提到,大舅舅想要陆深帮忙去给她儿子,也就是她的表弟陈安石疏通一个国子监的入学名额,陆深再不济也是一个一品亲王,此事在他看来是轻而易举,是以便叫陈望舒写信前来。
看到这里,沈舒晴将信纸叠了起来,塞入信封。
要去求陆深办事吗?
沈书晴知他一定会答应,但她并不想向她低头,然则她大舅舅既然开口,又实在没法子拒绝,再者说,她娘亲住在陈家,多少要看她大舅舅的脸色,便是当初她在陈家,还是顶的她大舅舅女儿的名头,这恩情不能相忘。
她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
这忙不得不帮。
对于让陆深帮她的忙,沈书晴是没有一点心里负担,她占了她丈夫的名头,给她娘家人办事也是应该的。更甚至,沈书晴猜想,他会十分乐于替她效劳。
只是,她看了眼天色,月已上树梢。
这么晚去找他,会不会叫他误会?
但陆深近日似乎很忙,回王府的时候极少,便是回来也都是匆匆看一眼遥儿便离去,也不知在忙甚么,她也不关心便是。
但她就怕耽误她表弟的入学,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晚膳也不曾用,就提了六角宫灯去找陆深,这还是她重新回王府后第一次去找陆深。
若是从前,沈书晴去找陆深,总是回拎些点心、汤水,如今却是空着手去了。
两人自从回了王府,便不曾同住过一屋,陆深搬去了前院的书房,沈书晴则是干脆与贵太妃及遥儿住在听雨阁,而她们之前共同居住的主院却是没人住,只留了些丫鬟洒扫。
是以,沈书晴是往书房去。
红菱见沈书晴要出门,本是要陪同,但沈书晴不想她知晓两人之间的恩怨,便将她留在听雨阁照看遥儿,听听动静也好。
沈书晴来前院,林墨是从未想过的,是以难免露出惊讶之色,然则待看清她面上的冷漠,又觉得恐怕不是那么回事,觑了一眼如今书房的方向,想到如今书房里的情况,到底是将她拦了下来。
“娘娘,现在王爷有事,不方便你进屋。若是你有事,不如告诉老奴,等一会老奴亲自转告王爷?”
陆深的书房从来都不限制她进入,这还是头一遭被拦在外边,沈书晴觑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书房,分明人就在里面,却不肯见她,却是为何?
不过不管出于何种因由,她皆不再关心。
沈书晴想了想,她也不是来见陆深的,况也不是大事,说与林墨听也是一样的,左右他也不会搪塞,小事而已,无妨。
没多想,只将她所求的事原原本本说与林墨听后,便离开了。
只她才走出几步,林墨就叫住了她,“娘娘......”
林墨心中也是无比纠结,既想要王妃知晓自家王爷为她所做的付出,哪些受过的伤,吃过的痛,他皆想掰碎了说给沈书晴听,然则又明白自家王爷不会想王妃为他担心,是以虽喊停了她,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书晴不是没看见他面上的迟疑之色,知晓他或许有话要说,但又不知为何不好说,然左不过是关于陆深的,她丝毫也不感兴趣,只礼貌地冲他点点头,“本妃表弟的事,劳烦林总管转告王爷。”
林墨望着沈书晴那张冷淡疏离的脸,终究是将已到喉咙口的话给咽了下去,或许就算是王妃知晓,他家王爷曾为了救她,被伤及了肺腑,不得不靠五味散来止痛,如今正在艰难地戒断五味散的药瘾,日日到了夜里皆要生不如死一回,恐怕她也是要不屑一顾地说一句“活该”。
可不是活该吗?
照林墨说,自家王妃就是王爷强扭的瓜,不但不甜还伤人,殊不知两人皆回来王府一个月有余了,那个是一句话也没同王爷说过,尽管王爷已是十分低三下四了。
有时候,林墨斗替自家王爷不值,邺城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了救她又被□□炸伤了肺腑伤及根本,可她倒好,将王爷恨得入骨。
等沈书晴离开后,林墨立马去到了书房,彼时陆深正坐在浴桶之中,浴桶里盛满了深褐色的药汤,药汤滚烫冒着白烟,是孙太医特意配置的,供他驱寒及驱除五石散残存在体内的毒性,按照孙太医所说,这样的药浴需要连续泡满三个月,才能够彻底戒断五石散。
可这五石散,又岂是好戒的?
林墨从支摘窗的缝隙往里边看去,自家主子面上一片潮红,汗珠满额,疼得一脸狰狞,他扬起的脖颈上青筋根根分明,瞧着像是血管下一刻就要爆开,实在骇人得紧。
按王爷的话说,就似是被粗盐生腌,实在难捱,若是一日便罢,自家王爷已这般生受了月有,接下来还需要两个月。
由于场面太过吓人,曾经进去添热水的小李子给吓哭了,是以陆深并不想叫王妃或者贵太妃看见,一直以来夜里皆是歇在外面另一处宅子,连葫芦巷都不敢去。
不过林墨倒是想怼自家王爷一句,真真是自作多情,王妃怎会关心他的死活?
但凡有一丁半点的关心,怎地他经常歇在外面,她半句话也不曾过问?
陆深药浴过后,林墨进去禀事,期间陆深皆闭眸听着,直到最后林墨说起沈书晴所求之事,陆深竟然掀起眼皮子,透过支摘窗看向院门口的门廊下,仿若看见女子从前提着汤盅来找他时,她垫着脚尖往支摘窗觑来的模样,他曾从这个角度瞧见过,眼里是藏不住雀跃与欢喜,十分娇俏可爱。
当时他还些许烦腻,如今却是甚是想念。
也不知想到甚么,陆深倏然牵起一边唇角,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这事你权且当做不知。”
林墨本还有些纳闷,多好的讨好王妃的机会,自家王爷为何要装作不知啊,但一看自家王爷这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好再问。
但马上又听自家王爷道:“若她再来寻我,你不必拦着她,让她自己进来。”
林墨能做到王府总管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傻的,当即便明白了自家王爷的打算,这是想要单独与与王妃说话呢。
最终,果然是沈书晴先沉不住气。
自她那日说起这事,又过去了好几日,皆没有等到个回音,而沈书晴又担心影响自家表弟的入学事宜,见这日晚上陆深又回了王府,便再度来了书房。
这一回,林墨得了令,并不曾拦她。
沈书晴心里揣着事,没有注意到林墨眼中的躲闪之色,只摇曳着裙摆去到了书房。
入门之前,他还礼节性地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且门虚掩着,便直接推门而入,本以为陆深不过是在处理公务,可映入眼帘的画面却简直叫她目瞪口呆。
陆深正侧躺在临窗大炕上,他左臂倚着黄杨木凭几,滚红边的雪袍松散地耷在宽肩窄腰上,露出修长的脖颈及莹白的锁骨,是个极为慵懒闲适的姿势,他正提了一把双耳玉酒壶往口中倒酒,酒水沿着下颌滴落到硬实的胸膛上。
待他饮足了酒,便将酒壶放至炕几上,又用指尖自炕几上的青罐数出几颗褐色药丸。
而那药丸,沈书晴认得。
这药丸因能缓解疼痛,是以一开始是一些伤患在服用,又因其能致幻,会令得服用此药的士人文思泉涌,是以在士人当中很是流行了许久。
在陈家的的那几月,族中有一个子弟,便是因为服用这个药丸,年纪轻轻便去了,才不过二十年岁的年纪,便要叫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叫人唏嘘。
这事以后,她外祖便出了一条族规,凡是陈家人,皆不可使用这药丸,否则便要自族中除名。
“是五石散。”这几个字自脑中砸下来,砸得沈书晴有些晕头转向,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忘了陆深与她的恩怨。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她孩儿的爹,不能因为吃这个药而暴毙。
他若是死了,她孩子还这样小,没有父亲的教养,如何能够顶天立地?
“陆深,你怎地好的不学,学上这些歪门邪道,这五石散也是可以随便吃的吗?”
沈书晴当即快步跑过去,要去抢炕几上的瓷罐子,却被陆深先一步用靠在凭几上的手握住,他眼尾上扬的凤眸冷冷睨了她一眼,而后又仿若无人似地用另一只手捏起一颗药丸往嘴里送。
沈书晴去攥他的手,不叫他喂进嘴。
他却一抬手便叫她扑了个空,而后懒懒地斜了一眼扑在他怀里气喘吁吁的小女子,哑声问她:“你想管我?你要以甚么身份管我?”
第64章 我身上已没有甚么是你可以利用的了。
是啊,她以甚么身份管他啊?
妻子吗?可笑!有人的妻子是强求来的吗?
沈书晴讽笑着撑起身,最后垂下眸,瞥了一眼捏在他手中的瓷瓶,终于是硬下心肠,转身就要走。
陆深要找死,那便去死吧,大不了他死后,她带着儿子回颍川,虽不能叫遥儿当王爷,但也可以做一个富贵闲人。
见她要走,陆深便开始慌了,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瑶瑶,我错了。”
他竟然在清醒的时候认错,委实难得,沈书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一眼。
他将他的脸凑近,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当察觉到她的不耐烦后,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亦是一紧,眉头一压,目光紧锁在她躲闪的眼睛上,以祈求的口吻道:“以前我做错了,现在我改过,不会太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