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菱撸起袖子往那边一站,叉着腰乱吼一气,却没有人理会她,她这才不得不直面林墨,稍敛脾性,温声道:“林总管,他们这是在干嘛啊?”
林墨觑了一眼不远处一脸怔然的沈书晴,压下心里头那股子愧怍,开门见山,“你们还不知道吗?王爷将沈姑娘送给了探花郎李照玉做妾。”
他这话故意说得大声,整个庭院的人都听得到,沈书晴一听就整个人往下倒,还是半夏眼疾手快,否则就已摔下去,此时已经泪水无声爬满了脸颊,眸子里尽是恐惧与委屈。
转送给他人做妾?
原来在他心里,她果真是个可以随意处置的玩物,说扔就扔了,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沈书晴哭着哭着,就昏厥了过去,红菱叫半夏与紫鸢将她弄回去先歇息,自己则是将林墨请到了一边的廊柱下,问起他事情的始末。
分明是王爷做的局,林墨却佯装推心置腹地与红菱解释道,“头回,王爷有个僚属叫做李照玉,上回来葫芦巷拜访王爷,因而与沈姑娘有个一面之缘,不想仅仅这一面之缘,便叫李照玉倾心不已。”
“昨儿个,竟然要以一座北边的金矿同王爷交换沈姑娘。这金矿若是全都开采出来,少不得也有万两黄金。”
“万两黄金,如果是你,你如何选?”
一个外室,与万两黄金,孰轻孰重自是不必言说,可红菱还是强词夺理道:“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便是为了这些金子,王爷便甘心带上这绿头巾?”
红菱牙尖嘴利,“堂堂亲王,为了铜臭之物,竟然将自己的女人拱手与人,传出去未免太过叫人看轻?”
林墨哑然一笑,“红菱姑娘,你这话说得没错,若是沈姑娘是我们王爷的人,纵然是金山银山,我们爷也决计不会相换。”
“可偏偏你家小姐与我家王爷,两人之间如今还都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林墨点到为止,转身就走,等见红菱风一样的往西厢跑去,顿时抬手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也不知这丫头是否领会到了王爷的用意。
“小姐,林墨说的都是真的吗?”沈书晴一醒过来,红菱便迫不及待拉起她的手,与她问个明白。
沈书晴听完来弄去脉,并没有否认,“我们的确是没有圆房。”
红菱思索再三,捏住沈书晴的肩,出主意道:“小姐啊,为今之计,只有去求王爷了。”
沈书晴认同地点点头,与其被转送给他人做妾,还不如给喜欢的人做妾,于是她亲手写了一封信,叫红菱递给了林墨,想要请陆深过葫芦巷一趟。
哪知陆深看过之后,却直接将信件甩在了冰裂纹的地砖上,“不必理会她,先晾着她。”
“告诉她,三日后将她送去李照玉府上。”
第14章 算计
林墨对沈书晴多少有些愧怍在,毕竟若非他透露给贤王关于抄经一事,自家王爷也不会借此去拿捏她。
可他毕竟是王府总管,凡事得以王爷为考量,自也明白王爷的难处。
旁的不说,便是贵太妃如今本可以出宫颐养天年,却非得要被扣在宫闱之中,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要尽孝心,但其实不过是挟贵太妃以令王爷罢了。
再者三年前,镇北侯府伊兰舟闹出的那桩荒唐事,都被那位以皇权一力压了下来。
处处压制叫自家王爷生受许多屈辱便罢,如今竟是开始对自家王爷痛下杀手了,连命也不想给他留。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爷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而那些旧时的氏族大家,却刚巧可以助王爷一臂之力。
林墨虽理解王爷所为,但也愿意为沈书晴说句好话,“沈姑娘既然前来相请,想必是想通了,自是不会再忤逆王爷,王爷何不......”
陆深抿唇浅笑着淡扫了一眼林墨,林墨立时收声,并将头垂下,不敢去看那双能洞悉一切的幽深墨眸。
“她倒是有几分本事在,能叫你替她周旋。”
陆深自林墨身上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翘头案上折叠成四方块的血色经书上,神色颇为平静,冷淡说道:
“轻易得来的东西,又怎会被人珍视?”
一如沈书晴对她的倾慕,他得来不费吹灰之力,虽则有那么片刻感动,但也仅此而已,他对她的态度并不会因此而有任何改变。
“本王要的是她的刻骨铭心。”
屋外天光正艳,支摘窗外吹来阵阵栀子飘香,沈书晴坐在靠窗的软凳上缝制着雪色中衣,虽是扯着针线,目光却不时往一侧妆奁上的铜镜望去。
因想着今日要见陆湛,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却不似上一回刻意的浓重,上回失血过多,她气色不好,是以多用了些脂粉,今日倒是只淡淡敷了一层粉,稍用螺黛扫一下眉尾即可,既不会太过,又不会太寡淡,自有一份清新淡雅在。
只是啊,再合适的妆容却也掩不住她眉眼之间的疲色。
得知陆深要将她赠与他人为妾,沈书晴已晕过去两回,又伤伤心心哭了好几场,自然是身心俱疲。
沈书晴自铜镜中窥见红菱端着茶具进屋,于是偏头往她后边望去,再看到她身后再无一人时,顿时清亮的眸子暗淡了下来,“王爷还没来吗?”
红菱将茶具放在临窗的四方黄杨木高几上,给沈书晴斟了一杯茶,“小姐,这才刚过午时,你已问过好多回了。”
不怪沈书晴担心陆深不来,实则是这个消息太过悚然,她长这样大,即便如今沦落给陆深做外室,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当做货物一样多番周转。
沈书晴捏紧了手中的布料,眼里满是担忧之色,“若是王爷不来了怎么办?”
“不来就不来。”
红菱旁观者清,不管出于什么立场,贤王这般做派显然是没将自家小姐放在心上,反而经她打听那个所谓李公子倒是个翩翩君子,于是劝她,“小姐,这李公子听闻是陇西李氏的下一任族长,她既肯为你一掷万金,想必将来也会好好待你。”
沈书晴摇头不语,泪花隐隐,她不要被一个货物一样赠来赠去。
更何况,她爱慕贤王,又怎肯与他人做妾?
正这时,房间的木门被推开,一束亮光打在了沈书晴的额上,她当即放下手中的绣品,起身相迎,眸中似有水光泛起,“王爷。”
她以为是陆深来了,但其实来人是小李子,身后也并没有别人。
沈书晴不由得眸色发暗,面颊似染了一层寒霜,咬着唇低声喃喃,“王爷他当真不要我了吗?”
小李子不忍地垂下头,朝沈书晴行了个礼,艰难开口,“沈小姐,王爷说,李公子是个好人,让你安心跟他去。”
“王爷还说,三日后你出门,他有朝务在身,就不来送你了。”
竟如此狠心吗?
连最后见她一面也不肯?
沈书晴整个人倒栽下去,红菱扶住她,往一边的软凳上坐去。
待小李子一走,红菱便道:“小姐,你都听到了吧?王爷对你是没有心的,你就忘了他吧。”
“李公子再如何总不会比王爷差,这是因祸得福也说不定。”
然则沈书晴竟冥顽不灵,还在为陆深找借口,“是我有错在先,也不能全都怪他,我不该总是忤逆他,我不该总是哭,惹来他恼我。”
红菱并不与她争论,有些事得自己想通才行,只夺去她手中的针线,将她扶到了里间软塌,“小姐,你莫要多想了,歇息一会吧。”
可她哪里睡得着?
等红菱一走,她便找来陆深存放在书房的陈酿竹叶青。
指尖捏住白玉小瓷杯,像吃茶一般一杯一杯灌入嗓子眼,似乎只有这般才能麻木掉胸腔深处传来的层层叠叠的酸楚,才能淹没掉积累在心底的委屈与不甘。
可即便是饮下了许多杯久,心脏依旧一抽一抽地疼,似下一刻就要无法呼吸。
沈书晴一饮酒,稍情绪浮动便会脸红,如今小半罐陈酿饮下,自然早就红得似桃儿一般,还是烂醉的桃儿。
等红菱推门进入要前来备夕食,便瞧见自家小姐这般不争气的样子,当即根铁不成钢地道:“小姐,贤王哪里好了,你为何要为了他如此作贱自己?”
沈书晴饮酒上脸,然其实她酒量甚好,并不如何醉,虽则她极想沉醉不醒,她慵懒地又举起一杯酒,仰面缓缓饮下,待空置了酒杯,她这才将视线落在红菱满是担忧的面上。
酒壮人胆,说着平常不好说的话,“我知道我这样不应该!”
“他都不要我了,我不应该还想着他。”
她捂着发酸发涩的胸口,声音已然是带着哭腔,她扬高了声调,“可是怎么办啊?这里,这里就是有他!”
“我也控制不住啊。”
红菱无可奈何摇摇头,转而叫半夏同她一起将沈书晴架上了软塌,“小姐,你还是睡会吧,你这是太累了,才会胡思乱想。”
红菱替她脱了鞋袜,给她盖上被褥,转头又去煮醒酒汤。
沈书晴躺在软塌上,却始终无法入睡,一闭上眼脑海便会浮现出自己被送去给李照玉后,没多久又被转手给了其他的男子,自此沦落至风尘女子一般的境地。
想到此处,沈书晴眨了眨睫毛,眼角落下几滴热泪。
这就是命吗?
头好痛,沈书晴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入被褥里头,想要逼迫自己入睡,可男子留在被褥上的冷竹香却硬生生往她鼻腔里钻,眼前又呈现出两人在床榻间缠绵的画面。
怎地还在想他?
沈书晴,你怎地这般、怎地这般不知自爱?
她将那混有男子冷竹香的被褥扯做一团,重重扔在地上,这一幕恰巧被送解酒汤进来的红菱撞见,她一个健步过来,汤水洒在水波纹的地砖上,褐色的一片水渍间或一两颗桂圆及红枣,是红枣桂圆红糖醒酒汤。
“小姐你这是在做甚么啊?”
沈书晴并不理会红菱,只盯着地上那摊褐色的水渍愣愣出神,半晌她低自语:“他这是在惩罚我,对,他这是在惩罚我。”
她想起他临走那一日说过的话,他说:“沈氏,你欺骗本王,你该知晓要付出代价。”
“是我骗了他,他这是在惩罚我,他并不是真的不要我,而是在惩罚我。”
“只要我诚心道歉,他定然会原谅我,也就不会再将我送人。”
“一定是这样。”
说罢,她倏然连鞋也不曾穿,赤脚就下了榻,连踩到滑腻的汤水也浑不知觉。
“小姐,你到底要做甚么啊?”红菱觉得自家小姐已经有点疯疯癫癫。
沈书晴从五斗柜里头翻出那未完工的雪色绸缎中衣,陆深没来的这十几日,这件中衣她日日不曾忘记,皆要做上一会子针线,如今只剩些收尾的功夫。
她穿针,手不知是因着忐忑还是如何,是抖了又抖,好几次也穿不进去。
红菱走过来,抢过这件雪色衣衫,一把扔在地上,“小姐,他都要将你送人了,连见你一面也不肯,你还想着给他做衣裳?”
沈书晴挪眼一看,衣衫竟然覆在方才那红糖汤水上,雪色的布料上染上点点褐色,顿时跪下地上,似对待珍宝一般捧起那衣裳,“我不过是想将他作为礼物,给他赔礼道歉而已。”
“他得知我的心意,定然就不会将我送出去了。”
“他还是有几分喜欢我的。”
红菱从未见她像今日这般失魂落魄,自也有几分动容在,她蹲下身拥住了周身发颤的沈书晴,“小姐,你就这般舍不得离开贤王?”
沈书晴并没有回答,只鼻子一酸,别开了脸去。
“你若是当真如此舍不得,贤王不肯见你,你何不亲自去见他?”
原本红菱还在想,她们未必能够顺利出去,可等主仆两人抵达位于朱雀街,都没有一个人前来阻拦。
但是在等候门房回传消息时,就没有如此好运了,贤王依旧是不肯见她,且为了叫他绝了念想,还刻意将她们送进去的贽礼,先前做好的那个荷包,给原封不动地推了回来。
“王爷说了,沈姑娘不必多费心思。王爷不会改变主意。”
第15章 交代
红菱给气疯了,贤王怎能这般下自家小姐的脸面,当即对着王府大门呸了一口,握住沈书晴的手腕,“小姐,我们走!”
沈书晴也知晓不该再痴缠下去,可即便她死命攥紧那无人问津的青竹荷包,竭力抑制住对门那头的希冀,可却还是止不住总拿眼角余光往后觑。
倏然,一辆马车停在主仆两人面前,没有华盖遮身,也不是什么好木料做的车厢,漆色也是低调的暗色,可如此不起眼的马车上,却走下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只堪堪一个侧影,便叫红菱呆了呆,又瞧见男子转眸朝她们递来探究的目光,当即便红了脸,去摸耳朵,“小姐,这位公子似乎在看你呢。”
红菱倒还没有自作多情到会以为男子是在看自己。
又掩面小声低喃,“这位公子长得可真俊呢,比之王爷也是不遑多让,小姐你快看看呢。”
更难得的是这位公子,一脸都温润柔和,让红菱想起一个词,如玉公子。
红菱在心里暗暗想到,若是那个李照玉李公子有这般品貌,小姐就有福气了。
可沈书晴一门心思沉浸在无法疏解的悲伤里,哪有闲心去看什么美男子,她甚至十分不耐地按了按眉心,“红菱,我们回去吧。”
李照玉自然将沈书晴的一举一动纳入眼里,她眉宇间拢着挥之不去的愁绪,甚至连脚步都虚浮无力,俨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就那般爱他?
李照玉修长的眉毛轻蹙在他脉脉含情的桃花眼上,眸色由一开始的水光滟敛逐渐转暗。
王府明珠湖畔,露天武场上,陆深自一个小太监捧着的箭筒里抽出羽箭,正欲将箭上弓,却这时林墨急冲冲跑来,气喘吁吁。“王爷,李公子又来了,还在门口撞见了沈姑娘。”
陆深并未言语,将羽箭横在弓上,单目凝视着十丈之外的箭靶,身子稍后倾轻易将弓拉成满月状,而后倏然一松手,箭矢便似闪电般射出,正中靶心。
“今日是本王叫他来的。”
林墨扯了扯唇角,霎时有些明白,只怕连沈姑娘来王府的时辰也在他的算计当中。
正说着曹操,曹操就到。
小李子引着李照玉来了这边。
林墨顿时有些慌张,“王爷,你明知李公子对沈姑娘是势在必得,你为何要叫他来啊?”
听这意思,竟是陆深从未答应过赠妾一事。
然则先前陆深放出去的话,倒也并非空穴来风,李照玉的确是提出了用金矿换取沈书晴一说,然则陆深当即就拒绝了,“我陆深纵是再窝囊,也决计不会典当自己的女人。”
然则李照玉却并不曾放弃,这些时日几乎每隔两天便会来王府坐一坐,没一回皆将加码往上又累加了一成,前儿个已将沈书晴的身价谈到了北边一座金矿外加南边一座盐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