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命点头,拖上赵忡到草棚下的雅座躺好,用还未收拾的半壶茶水简单冲掉我和他沾上的血渍,应是水太冷,赵忡一个激灵,猛打两三个喷嚏后醒了过来。
“我没死?我没有死对吗?你是谁?你快告诉我,我是不是还活着?”
赵忡激动地晃我肩膀,我掀起棉布一角,朝他嘘声:“你在做梦,你刚才在这里睡着了,没有人杀你,你也没有杀任何人。”
赵忡瞪大了眼睛,往摊开的双手看,干干净净,又往自己身上检查,没看到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便从震惊中逐渐反应过来,渐渐露出笑容:“对!我没有杀人,都是我在做梦!我没有杀人!”
我本来还紧张他看到了赵方羡补刀,不过见他如此反应,应是什么都记不得了,顿时松了口气。
此时楼上传来波曲静愤怒的谩骂:“胆大包天的小贼竟敢杀我守卫!来人把云音阁封锁起来,谁都不许踏出去一步!”
赵忡脸色一变:“他发现了……怎么办?我会不会被投进大牢?我会不会被废黜?元喜你快帮我想办法!”
我见他实在胆小,但救我时又勇气可嘉,我必须念他这点好,便说道:“你是太子,区区一个官吏怎么与你相比?要是查到你,你大可以说这个官吏忽然发疯要杀你,幸亏你以前与宗天泽学过一身本领,反杀了他。”
赵忡显然不是很想相信:“我无凭无证,行得通吗?”
我靠近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讲道:“怎么行不通?你可是太-子,未来的皇-上。”
他愣住,我又吹风:“波曲静又是你母后的手下,当然会护着你。”
“可……可是……”
他并没有傻到我一吹风就听进去,仍旧充满了迟疑。
我想到阿莲提起元安中的毒并非来自中原,便想到一计,与赵忡耳语不久,他接受了,立马跳起来捡泥地上的一块黑土,着急奔向二楼。
我倚在雅座的八仙椅中,全神贯注听着楼上的动静,胡闹了一阵果然没了声,本来要把云音阁围起来的官兵也收队回去,过了不久,赵忡欣喜若狂地回来,脚步也轻盈非凡:“元喜啊元喜,可真有你的!”
我满意地微笑:“栽赃还顺利吗?”
“顺利得不得了,我跟你仔细说……”
赵忡坐下来兴冲冲描述他是怎么把普通的黑土藏到官吏的袖子里,又是怎么让波曲静相信这个黑土就是给元安下的毒。
“你知道吗?波曲静以为这官吏与外邦私通,立马让人去报他是自杀了。”
我为他轻轻鼓掌:“不愧是太子殿下,未来的明君!”
他很是得意,但想到什么,忽又皱紧眉头:“对了,元安还在波曲静手里,我刚才央求波曲静让我见她,她瘦了好多,孩子也没了……”
我问他知不知道皇后到底要从元安嘴里逼出什么,他也是摇头说不知:“她在别院那天挨了两个巴掌,可能第二个巴掌就是她被母后带走的原因。”
我记起当时元安说了什么激怒了皇后,问他具体对话,他还是摇头:“我也没听清,她说得很小声。”
我心想也不能指望他,没想到他又跳起来,双手紧紧握拳哽咽道:“孩子没了,元安要是也没了,我也不活了!”
“呸呸呸!太子殿下快呸掉!”
赵忡一拳砸到草棚柱子上,碎碎念叨:“刚才与你姐姐也说了,如果我们两个不能在一起,不如我与她一起饮毒,结伴上黄泉!”
他这么说,我反而松口气,就凭这家伙还想殉情,不要说我不相信,就算元安再喜欢他也不会答应他做这种傻事。
我安慰道:“我姐姐就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能有什么要紧事值得皇后大动干戈,必定是她调皮捂着什么不打紧的东西骗人,想要与皇后争取和你不分开的机会。”
赵忡却不讲话,沉默地转过脚步离我走远了点。
我见他也在沉思,心想这里的男人女人是否都藏了秘密,一问一个不吱声。
“元喜,我还有个忙你能不能帮我?”
赵忡严肃了不少,沉思回来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罐塞到我手里:“这里面是鸩毒,只一滴到酒中,立饮立毙。”
我脸色大变:“太子殿下这是要做什么?你快扔了!这种毒物可不是儿戏!”
他捏紧到掌心里,似乎在下很大的勇气:“我要和元安约定了一起上路,就不会抛下她一个人。”
他来真的!
我赶紧劝他,他根本不听,摇着我的肩膀定要我想办法把元安带到他面前,与她一起饮下鸩酒。
我被晃得七荤八素,在原地头晕目眩间,赵忡捏着那瓶危险的鸩毒冲出去找人:“波曲静!波曲静你人呢!”
“殿下召唤老奴是有什么事情?”
波曲静下楼迎他,与他说话时,视线延伸到我面上,眼角气到皱紧。
我赶紧闪到离他们很近的柱子后,听到赵忡同样摇晃波曲静的身骨板,哀求加要求道:“我今天想要在这里看舞听曲喝酒,还要邀请我的皇弟们一起来,你帮我把这云音阁里所有能歌善舞的女子都安排过来,一个都不能落下!”
“这……殿下这是想让元二姐也一起来吗?”
“来!必须来!你知道的!我就是想光明正大见她一面,让她也开心点!不然她死了我也要死了!”
波曲静听到他的绝言立马急了:“呦呦呦太子殿下这话可说不得,老奴这就去安排晚宴,今晚就邀请各位皇子们过来相聚!”
果然赵忡一开口,整个云音阁开始关门打扫布置。
我被赵忡拉着到元安房间里游说,元安本靠在床头孤苦忧愁,一声不吭,对特意为她举办的晚宴丝毫没有反应。
赵忡便坐到床边,拉起她的手时,把小药罐捂到她手里:“这是我为你特意找到的,饮完不等吐出来就能上路,不会痛。”
元安悻悻地抬眼,睫羽颤颤间落下眼泪:“太子殿下,你会陪我一起走吗?”
“会,一定会。”
赵忡想抱她,但是波曲静在外边叩门:“给元二姐的位置安排好了,找人回宫里问过元乐,原来元二姐不光擅长琴棋书画,还与元夫人一样特别擅长跳胡旋舞,今晚就定元二姐独舞。”
赵忡与元安确认过眼神,点头道:“对了,帮她也安排好。”
他指向我,波曲静眼神杀来,虽然出离愤恨,还是皮笑肉不笑地过来问:“这是阿莲?原来没死还活着,我知道你们家被抄之前,你就是弹丝弦琴的一把好手,不如这次就安排你给元安伴奏,跳一曲《鹧鸪天》。”
赵忡问道:“这是什么曲子?为什么要跳这个?”
波曲静冷哼,戏谑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出自宋・晏几道《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提前帮你们道个别,皇上与皇后娘娘已决定今晚之后,要送元安前往西域萨兰国,代替公主和亲。”
第二十七章 昨日金玉良缘
我们三人皆陷入震惊,面面相觑间,赵忡跳起来激动道:“十二妹要去和亲是从小定下的,不然她一个外戚女子缘何能进宫成公主?”
“十二妹再是外戚,好歹也是正统的秦家血脉,把她嫁去西域是当初不得已之决定,那萨兰国与我大朝交战了十数年,最近才渐渐平息战火,陛下思忖和亲已没有必要,但早先已答应人家,就想换人前去,而元安本身便是有着一半西域人的血统与长相,让她和亲就好比如落叶归根,再合适不过。”
波曲静讲完,目光扫向元安,咬牙道:“元二姐要是为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和老娘好,就该立刻接受这事实,尽早与太子殿下断了往来,只要你不再回中原,你坦白也好,隐瞒也好,皇后娘娘不再追究你到底瞒天过海犯了哪些错事。”
元安戚戚望向他,虚弱道:“知道了,谢谢波公公与皇后娘娘恩典。”
波曲静拂袖:“既然如此,就请太子殿下和阿莲姑娘离开这里,老奴要安排元二姐和亲的事宜了。”
我和赵忡被赶出厢房,有人过来严密监视着我们离开二楼才肯收回眼线,经过这一出,现在连只苍蝇都靠近不了元安一点。
赵忡低着头很是沮丧,就地在楼梯台阶坐下:“元喜,今晚我和你姐姐服毒去了之后,你一定要帮我们埋葬在一起,就算本太子最后求你的一件事。”
我看他甚是严肃,一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只好先应和安抚他:“太子殿下不必太难过了,我倒是宁愿她前去和亲,只要远离了京城我就安心,总比现在就被那老太监折磨逼死好。”
他因此看开点,抬起头有了些精神:“今晚我的皇弟们都会到场,我要赶在父皇与母后之前,当众宣布我要迎娶元安为太子妃!”
他跳起来信誓旦旦,还将双拳握紧,誓要靠自己的反抗拯救心爱之人,我旁观他一会儿要死,一会儿要生,心想他可能并未有坚决殉情的意愿,甚至可能对「死」这个字都不甚了解。
以为殉情就是闭眼喝酒,然后等人散了,就能睁眼和心爱之人在一起这么简单吗?殉情明明就是「死」路,又怎么会通往「生」的方向?
我不禁想到在杀死那官兵之前,自己也与他一样,以为「死」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但真当官兵被我们三个人杀了三遍才最终咽气,我对「死」字彻底换了感官。
他临死前的恶语如同坠入黄泉时从地狱传来的诅咒,焚烧了我从前的天真,让真正的血腥开始流淌到我心里,逼迫我不愿接受也不得不接受――「死」路是留给他人的,我要走的只能是通往「生」的血路。
“醒醒,你发什么呆?”
赵忡把我从沉思里唤醒,我抬起头发现自己也成了心事绵长的男女之一。
他心情好了点,似乎有了动力和目标,与来通报晚宴进展的乐官们讲:“元…不对,是阿莲姑娘,今天晚上要抚琴《鹧鸪天》,你们带她去抓紧练习。”
我哪儿会弹琴,一双粗手除了偶尔拿拿元平的刀枪棍棒胡闹,琴棋书画是一样没碰过,今晚就要我当众演出,岂不是出洋相?
但是乐官们已经推着我到了练琴的地方,今日她们在廊下摆阵,每个人都很紧张准备着,我赶鸭子上架一般盘腿坐到地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拨弄琴弦。
乐官诧异:“听说阿莲姑娘是弹琴高手,难不成是这琴坏了?”
我很是丧气:“你们来个人替我就好,今晚这么多皇子在,我要弹不好,整个云音阁跟着一起倒霉。”
她们开始互相交头接耳,有人起身匆匆跑走,随后带来最初接我入营的那对男女。
女人抱手在胸前鄙夷道:“波公公让你弹琴,那是看在从前与你们家交好的份上,你也不想想今晚来的人都是什么身份,但凡其中有一个皇子能看上你,千方百计为你赎身,你就不必在这里烧火劈柴,又可以大大方方做回你的千金大小姐。”
她又来贵妾那套,我本不想接话,但她骂我时叫我不要脸的阿莲,我忽然反应过来,此刻我不是元喜,是可怜的阿莲。
“等等!”
我低着头叫住要离开的女人:“我想通了,我要找个皇子做靠山,让他帮我赎身。”
“想通就好,不过我也不敢保证,你现在这丑八怪的面容,还有谁能看上你。”
“他姓赵,叫赵方羡。”
天快黑之前,女人在前边带路,把那总是一席黑色长衫的身影引到面前,我只沉浸在乱弹琴的嘈杂里,并不看他:“是三皇子吗?不是的话,我阿莲绝对不见。”
女人又是客气又是惊恐地与他讲:“三殿下恕罪,之前没认出你,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们灶房的阿莲之前是宗……”
“我知道,你不必多说。”
赵方羡打断她并且赶走了廊上其他的乐官,冷言道:“为你赎身?”
我不看他:“帮阿莲赎身做个好事,我觉得挺好。”
他在跟前来回踱步,随后把等待在不远处的张公公叫过来,让他去和教坊司打个招呼,他要把阿莲捞出去。
张公公看看我,有话不说的模样,只是点着头退走:“老奴这就进宫张罗此事。”
“满意了吗?”
赵方羡又气又毫无办法,催促我赶紧去和真正的阿莲换回来,不要等晚上真要上台了让人贻笑大方。
我继续乱弹琴:“让人笑又怎么样?笑一笑也不会少块肉,难道三爷是怕我丢了阿莲的脸面?”
“胡闹!给我起来!”
赵方羡拉扯我的手臂,我收回来不肯走:“姐姐马上就要被送去西域代替十二公主和亲,晚宴是我再次见到她的唯一机会了,三爷就让我和她道个别,劝慰劝慰她,不然她真要服毒自杀了怎么办?”
他气呼呼的,在原地束手无策一会儿,催促我:“你让开。”
我挪开半个屁股,他坐下来顺手试了试琴音,便从身后拿起我的双手按到琴弦上:“我让你怎么弹你就怎么弹。”
我几乎被他围困在怀中,连他的呼吸都起伏在耳边,吹动我的鬓发飞起落下,让我不免想起与他初遇那晚天雷勾地火的原因。
“这样不太好,男女授受不亲,三爷还是放开我吧。”
我耸起肩膀不让他贴近,他低声呵斥,甚是生气:“我只教一次,你记不会我也绝不来帮你。”
“不帮就不帮!”
“看琴!”
他强迫我按琴弦,我试着按照他的节奏拨动,果然有并不规整的曲子响起,我开始分外认真,但是他一松开手,我就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赵方羡不多话,只要求我练习:“你至少把手型学会,剩下的我去解决。”
我心想他还能让琴自动演奏不成,想想就知道练了也是白练,于是把手放到腿上。
他拍我的手背:“拿起来,不许偷懒。”
我很是不情愿:“算不算又给你闯祸了?”
他无言,听我絮絮叨叨自己在这里两天就帮他闯了祸杀了人,现在还要丢他的脸,忍不住哽咽到说不下去。
“等晚宴结束我带你离开这里再算这几笔账,现在给我打住,不许哭。”
他的手伸到面罩里,用掌心把我眼泪抹干,我张嘴咬他虎口,他吃痛但忍着不收回去。
“够了吗?要不要另一只也供你咬?”
他继续气呼呼怨怼,我抓过他另一只手也张嘴把牙扣上去,他忽地收紧手臂在我腰身,抱住我气到笑出声:“让你咬你还真敢。”
他气息扑在我脖颈上顿时痒嗖嗖的,眼泪一时间也掉不下来,跟着笑:“男女授受不亲,赶紧放开……有人!快放开!”
他不但不放开,大胆吻到我脖颈上,我转过半边脸迎上这突如其来的热吻,也许是附近时不时经过的路人投来的目光,让我感觉到比那晚跨越雷池更令心跳加速的刺激,一时间血液倒流过全身,激起强烈的冲动。
摆在腿上的琴随着赵方羡横抱起我哐当落在地上,走过这段不长不短的回廊,他用肩膀顶开一间空房的门,把我安放到床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