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榆似只留了个壳在那里,没有反应。
这时殿外有事禀告,晏泽宁将池榆抱到床上,替她盖上被子,散了银钩,拉下床帷,语气软了些,“睡一会儿,夫君马上就过来看你。”
晏泽宁走后,池榆空洞的眼珠子转到床帷边的银钩上。
她支起上半身,扯下银钩,仰头张嘴,将银钩放了进去。
……
晏泽宁回来,拉开床帷时,就看到这副景象。
池榆张嘴贴在墙壁上,嘴角含笑,手放到嘴上,提着银钩,而银钩的钩子戳穿了池榆的喉咙,带着血迹勾住池榆的肉,在灵晶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晏泽宁抖着手捏住池榆的后颈,将银钩从池榆嘴里取了出来,喂丹药、度灵力、一圈圈用白软的丝绸包扎着池榆的喉部,池榆也不反抗,任晏泽宁动作,不过她嘴角仍是含笑。
在弄好一切后,晏泽宁空白的脑袋才涌进情绪——暴怒,暴怒中夹着空茫的惊惧,他扯住池榆的头发,声线有一丝微不可察颤抖,“你还跟我来这一套……”他踹翻一旁的柜子,“你、他、妈、的再跟我来这一套,我就掐死你,反正你也想死……然后再杀了那只酒虫。”
“听到没有!”
晏泽宁手用力,池榆被迫仰头。
“说话!”
“我怎么教你的,我不吃那一套!”
池榆微微歪头,眼神空洞看着他晏泽宁,晏泽宁察觉到了不对劲。
池榆在散瞳。
他心跳漏了一拍。
晏泽宁忙抱住池榆,“你别吓我……你别吓我。”他不停摸池榆的头发,“我都是说笑的,怎么你还信呢?被吓到了?乖……你只是以后别碰那些危险的东西罢了。”晏泽宁抵住池榆额头,将神识探进池榆识海,度了些先天灵魄给池榆,保她灵魂不散。
晏泽宁又拉住池榆的手,“你跟我说说话,乖……师尊错了……师尊给你叩头认错好不好,任打任骂好不好,都不吃了,我们什么东西都不吃了。”他跪着池榆脚边,拉着池榆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打。
池榆瞳孔仍散着。
晏泽宁惊慌失措,然后小心翼翼道:“我带那只酒虫来见你好不好。”
池榆听了此话,眼神动了一下。
晏泽宁起身抱住池榆,在她额头上落下几个吻,“你先将喉咙休养好,过几日师尊就让那只酒虫来看你。”
几日后。
一只双翅已断的酒虫被晏泽宁抱到池榆跟前。
它怯弱地看着池榆,叫着“小榆”。
池榆眸光微闪,笑了一下,她伸手就要抱“小红”,“小红”看了一眼晏泽宁,才跳到池榆怀中,它说着:“小榆……你要好好吃药,好好养身体,我才能过来看你。”
池榆抚着小红的断翅边缘,问道:“还疼吗?”
小红摇摇头:“不疼,小榆要好好吃药,小榆疼我更疼。”
池榆艰难笑了一下,问道:“小红真是懂事了,变得机灵多了。”池榆继续道:“那我来考考小红有多聪明。”她指着自己,“我叫什么名字?”
“小红”看了晏泽宁一眼。
“嗯……嗯……你叫池榆。”
池榆笑着,“恭喜你,答对了。”
池榆转头看着晏泽宁,“你将翅膀给它接回去吧。”
晏泽宁道:“不多看看它吗?”
池榆摇头,“还是先把它的翅膀接回去吧。”
晏泽宁道了一声好,抱着“小红”转身离开。
池榆捂住嘴泪流满面,透过门缝呆呆看着晏泽宁的背影。
那是池榆最后一次见晏泽宁。
第180章 纸鹤
陈雪蟠睁开眼睛。
脑海里闪过的是死前的画面, 那个阴森惨白,碎掉他半个脑袋的男人好眼熟,他在陈生魂魄里见过, 是给陈生母蛊的魔族。
暮的, 他识海生疼,用手掌住脑袋,却发现自己手上有莹蓝色的碎魂,他心下一凉, 就算与他神魂相连的傀儡将仅剩的神魂度给他, 他也没多久可以活了。
魂魄已经碎掉了。
陈雪蟠脑海里闪过池榆被冻得干裂、红扑扑的脸,心中一恸。
池榆……
她还在等他!
想到此处,陈雪蟠连忙看向启动瞬身阵的灵力口, 那口已经碎裂, 证明瞬身阵启动失败。
那她怎么办……他没有办到答应她的事, 将她留在那个伪君子手上,她要受怎样磋磨。
不行……
他要去找她。
……
晏泽宁抱住“小红”走出宫殿时, 一剑门上空忽得天色大变,黑云聚集,阴风吹刮着一剑门,将一剑门所有修士都吹得烂皮烂肉, 苦不堪言。
晏泽宁丢开“小红”, 用灵力护住池榆所在宫殿,提起惊夜,御风飞往一剑门上空。
他脸上冰冷,双眉倒竖, 喝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此时一剑门所有修士都忧心忡忡望着上方, 盼望着他们的掌门能解决好这件事。一剑门经历过魔族攻山,死伤惨重,如今好不容易能打退魔族,修养生息,从那鲜血淋漓的噩梦中出来,再来一次的话,他们实在是会疯的。
天空中并没有出现任何东西。
晏泽宁聚精会神望着空白处,敏锐察觉到有一丝魔族气息,横劈一道金光闪烁的剑意过去,却被一双阴白的手抵住,而那只手的主人也现了原形,是一紫衣男子。
这紫衣男子笑道:“晏掌门,真是久仰大名,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我叫冥。”
晏泽宁收了剑意。
“涅槃期之上的魔族。”
冥点头,“看来不需我多言。”
晏泽宁用凌厉的目光看着他:“活着不好吗?为何要过来送死?”
冥抿唇一笑,“此言差矣,晏掌门,你我之间,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话音未落,又一道剑意劈至冥身上。冥冷了脸,与晏泽宁开始交战。
冥将魔气聚成一个黑团,将他与晏泽宁两人包裹在一起。
“晏掌门,我的魔气世上无人能击破,无人知晓我们在黑团里做了什么,也无人能帮你,你可做好你死我活的准备了吗?”
晏泽宁微微歪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是吗?这样就太好了。”
晏泽宁身后展开巨大的骨翅双翼,将自己包裹住,再展开来时,已经是复眼啮齿的魔身了。
晏泽宁与冥相斗了三天三夜。
最后是晏泽宁将手掐在了冥的脖子上,然后用尾骨刺穿冥的眼睛,以尾骨为吸管,将冥内里的精魂与血肉一点点吞噬干净,只剩下一只干瘪的空壳。
[魔母,我欲进入他身体将他内里改造成适合您的温床,请您等待一段时日。]
在被晏泽宁抓住的那一瞬间,冥是这样在脑海中告诉魔母的。
晏泽宁将那干瘪的空壳捏成齑粉化在空中,而那魔团也随着冥的“死亡”逐渐消散,天空渐明,在底下等待三天三夜的人终于看清了天空上相斗的赢者。
用万事相通镜观摩战况的天池三位尊者也看清了天空上相斗的赢者。
——是立在天空中,长身玉立的晏泽宁。
“那个魔族失败了?魔母未上晏泽宁的身。”
“不,魔母受肉并不是一瞬间,晏泽宁身上的魔气更甚,如此合适的容器,魔母定然不会放过,说不定,他已经受了一部分肉了。”
“如此,我们要开始准备制作心链了。”
“撕裂之手、无踪之眼已经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何时行事。”
一双金光闪烁的眼睛睁开。
“就现在。”
无踪之眼从天池里破水而出,立在天池上,看向万事相通镜。三位尊者伸出法相双手,合在一起,金光相融,形成一只巨大的玉手,穿过万事相通镜,抓向一座宫殿。
晏泽宁收了灵压,御风而下,周围人见此,屏气垂首揖礼。
“去收拾残局吧。”晏泽宁冷淡吩咐道,众修士依言退下。
风越吹越冷。
晏泽宁此时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
“看看我……感应到了什么。”
他瞬身到了阙夜峰,立在池榆洞口,看着用了隐身诀的陈雪蟠在洞里探寻着什么。
陈雪蟠将阙夜峰上上下下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池榆,母蛊被那魔族拿走,他连传声蛊也不能用了,根本没办法联系池榆,他越发心急,悄声进了池榆以前的洞府,想要得到一些线索,但一无所获,正待他转身另找别处探寻之时。
他忽得背后一冷,全身骨头咯吱作响,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他被迫四肢贴在地上。
那种熟悉的、无法抵抗、绝对暴戾的灵压和剑意——是晏泽宁。
陈雪蟠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他可能……此生再也无法见到池榆了。
一只不染纤尘的鞋子碾上陈雪蟠的脑袋。
带着兴奋和诡异的声调在陈雪蟠上方响起:
“本尊正在找你呢,找不到你,正苦恼,你怎么送上门来了,陈雪蟠。”
陈雪蟠的脑袋被碾得几乎快要变形。
晏泽宁继续说着: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可是本尊夫人的闺房,你想做什么,偷香窃玉吗?”
“你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焚天谷天池,我们想做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罢了。”
陈雪蟠挣扎着微微转头,琥珀色的眼珠看向晏泽宁:
“她不喜欢你,你放过她吧。”
“他为什么喜欢你,你知道吗?”
晏泽宁残忍地踩住陈雪蟠的眼眶,巨大力道的挤压之下,陈雪蟠那颗琥珀色的眼珠子从眼眶中掉出来,粘在地上。
“宸宁怎么不喜欢我,你知道什么?你引诱宸宁离开我,你帮宸宁制作瞬身阵,你害得我跟宸宁夫妻失和,若不是你,我们互相欢喜,互相爱慕,你靠什么引诱了她。”晏泽宁甫然俯下身,在陈雪蟠头顶上投射出一个巨大的阴影,“是靠你这张脸吗?宸宁到底还小,年少喜欢好颜色,一时心思不定也是正常的,但只有我,她真真切切地说过爱慕我,真真切切地祈求过我的爱。”晏泽宁指着自己的胸膛,垂下眼眸,“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
陈雪蟠咳出血来,笑了笑。
“你是指你生辰那日她跟你说过爱慕吗?”
“晏泽宁,我跟你讲,那是我对她下了千丝万绕傀儡,你知道千丝万绕傀儡是什么吗?我对那傀儡下了命令,我下的命令是……”
“你知道你师尊在修无情道吗?你知道无情道是什么吗?无情道是……”
想到这里,陈雪蟠笑出声来。
“一是勾引你得到你的灵息,二是将你的灵息交给我。我以为你的灵息能治我识海疼,所以想利用她得到你的灵息。”
“所以她根本不喜欢你。”陈雪蟠神情有着些许怜悯,“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的声音渐淡,飘忽着传到晏泽宁的耳里。
“你没有发现吗?她说了爱慕你之后便对你躲躲闪闪,根本不想亲近你。”
晏泽宁面无表情,脸上毫无血色。
“所以……你放过她吧……让她走吧。”
晏泽宁眼珠子轱辘转了一下,灵压越来越低,陈雪蟠五脏六腑纠缠在一起,慢慢碎掉。陈雪蟠忍不住呕吐,将血淋淋的、破碎的内脏吐了半肚子出来,一地乌黑。
晏泽宁冷眼看着陈雪蟠,瞥见他腰间的玉佩。
他一把扯下。
躺在他手中的玉佩上面歪歪斜斜刻了一个“晏”字,他无比熟悉、曾经日日摩挲,看见就心甜意洽的玉佩,如今从别人身上再回到他手上。
“是她给你的吗?”晏泽宁听见自己这样问。
但他心里已经知道答案。
嫉妒如暴烈的火烧遍了晏泽宁全身。
另一个晏泽宁又出现了。
“还不杀她吗?她给的都是假的,你用她说的爱慕你的话语日日抚慰你自己,告诉自己你们至少曾经互相爱慕,互相有过对方的真心,只是阴差阳错才不得不走到如此地步,可什么都是假的啊……你还有什么可以慰藉的呢?”
“真的不杀了她吗?”这个晏泽宁贴着真正晏泽宁的面,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
晏泽宁垂着头。
一条长达三米又黑又亮的尾巴刺穿了他自己的脑袋,冒出的尾尖粘着些许乳灰色、粘腻的脑浆。
“你在说什么?”
那个晏泽宁陡然消失。
晏泽宁将尾刺从自己脑袋中扯出,收回身体里。
“不是让你别说那些话了吗?”
晏泽宁将沾了些许血污的鞋从陈雪蟠脑袋一点点碾到手上,整只手掌骨,被他一点点踩碾碎,碎如粉粒,连陈雪蟠的手上的皮肉都撑不起,瘫成一团堪堪只能看出手掌形状的肉泥。
他语气平静:
“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用你这只脏手接过这玉佩的。她一时好心施舍给你,你便能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