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榆坐下。陈雪蟠吐了紫苏饮在女子手中,另一女子拿着绢巾替他擦去嘴边的渍水,他抬眼懒看池榆。
池榆对着他这番做派“呃”了一声,表情一言难尽。
“你这么大一桌多久吃完。”池榆问着,视线在桌上游移,“我们还得去做任务呢。”
“这天气炎热,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就汗了,我得先去清洗一番,你就在这儿等着吧。”说完,陈雪蟠起身就走,池榆赶紧上去想要拦着,便被四个大汉挡在一边。
池榆看着自己的拳头,心里念着不生气不生气。
她提起脚往外走去,去街上打听关于乌鸦食人眼珠的事情。
陈雪蟠站在酒楼顶楼,看着池榆陪着笑脸在街上问来问去,东奔西跑,愁眉苦脸,鬓角湿透的样子,嘴边勾起一抹笑意。
他放下窗帷,既然这蠢货对这宗门历练那么上心,就让她一个人再急一会儿吧,反正这样她也问不出什么来,只是徒劳无功。
太阳到了头顶,光晕重重。
池榆蹲在台阶上,想着刚才从路人嘴中收集到的信息。
这乌鸦食人眼珠的传闻是三个月前流出的。
传说枯叶林深处有使酒酿得更香更醇的神奇草药,那些做卖酒营生的市井小民为了让酒更加好喝,便去枯叶林寻草药。
岂料一进林子,就听见嘎嘎的乌鸦声,尖锐的喙角刺入了眼眶,上下一夹,那眼珠便被乌鸦衔走了。
开始有人还不信邪,但一连十来个人,皆是如此,于是枯叶林便成了杜康城内有名的晦地。
到后来,那些乌鸦变本加厉,连路过枯叶林的行人都要衔去眼珠,已经上百个人遭罪了。
池榆听了,问行人为何官府不派人去剿灭这些乌鸦。
行人连连摇头,说这些乌鸦聪明得紧,见人多便藏进枯叶林深处了。但官府也寻得紧,零落找到了几只乌鸦,当场就捅杀了。
在捅杀的那一刹那,就听得上面出来尖利的声音,“必报此仇——必报此仇。”官兵们抬头望去,一只巨大的乌鸦从他们头顶飞过,消失不见。
池榆撑着脸琢磨着,看来这乌鸦们实力并不强大,还是怕人的。以她炼气四阶的修为,想必也不成问题。但要把乌鸦全杀了有点困难,谁知道会不会漏上一两只,得想个办法把它们一网打尽。
打定了注意,池榆回到酒楼,准备把汇集的消息给陈雪蟠分享。但酒楼的人告诉她陈雪蟠已经走了。
池榆是又气又急,想着他不会一个人去枯叶林了吧。便循着路,紧赶慢赶地去找人,她还是觉得两个人比一个人的胜算要大些。
城内是不许宗门弟子做出明显异于凡人的举动的,所以池榆没有御剑。
走了快一个时辰,池榆隐约瞧见前边有一顶绫罗软轿,那抬轿子的人正是陈雪蟠身后的四个大汉。
池榆小跑跟了上去,边走边在轿侧喊着:
“陈雪蟠,你下来!”池榆还不住拍着轿子。陈雪蟠没有吭声,池榆咬着唇,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儿,说道:
“好师弟,你回师姐一句话。”
陈雪蟠撩开轿帘,冷冷说着:“谁是你师弟!”
池榆撇开了这个话题,直奔主题,“你是要去枯叶林杀乌鸦吗?为什么要丢开我自己一个人去?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多个人多助力。”
“助力?拖后腿的还差不多。记住,宗门历练任务你最好别插手,蠢人就该在蠢人的位置呆着,看我拿宗门历练第一名就行了。”陈雪蟠放下轿帘,任池榆如何激他,他都不肯再说话。
池榆只能跟着轿子一起走。
山路崎岖,池榆从正午走到日暮,走得磨破了脚,好不容易才到枯叶林。
枯叶林阴暗潮湿,鬼气森森,地上铺了一尺深枯黄的叶子。
四个大汉放下轿子,陈雪蟠从轿子中走出来,露出了一层不染的鞋子。
他环视林子一周,眼中晦暗不明,“去。”
“是。”一个汉子跪下应道,顶着一张麻木的脸走进了林子。
池榆皱眉。“你这是去让别人探路?”
那汉子渐渐走入林中,隐去身影。
陈雪蟠对池榆的话不理不睬。
“啊——”
池榆惊得转过头,看见那汉子捂着脸,手上全是血迹,大喊着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他跪倒在陈雪蟠身前,深深埋头,“主人……有乌鸦。”
陈雪蟠抱着剑,睨看着那汉子,“抬头。”
那汉子慢慢仰起头,露出脸上两个血窟窿。池榆见此,连忙蹲下用灵气疏通汉子眼眶边的脉络,才为他止住了血。
陈雪蟠饶有意味看了一眼池榆,后对着那汉子说:“你是炼气三阶对吧。”
那汉子诺诺点头。
池榆心下一沉,她知道这是陈雪蟠给她的警告。那汉子炼气三阶抵不住一个乌鸦的一个回合,她只是炼气四阶而已,要去杀这些成群结队的乌鸦,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从街头收集到的信息,到底还是跟现实有差距。
陈雪蟠指腹在剑上敲着,突然把剑插入那汉子的眼眶中,带着笑意一拧,那汉子眼眶立即血流不止,陈雪蟠还不停手,那汉子嘴中凄厉叫着,求陈雪蟠饶过他。
池榆猛得抓住陈雪蟠的剑鞘——陈雪蟠连剑都没有拔出来。
她怒道:“陈雪蟠,你什么意思?他是你的人,你在发什么疯?”
陈雪蟠狭长的眼睛弯着,扬出一个浅薄的笑意,后脸色突然一沉,“池榆,你这么好心,搞得我不玩玩都不行了,你瞧——”
陈雪蟠面无表情,手上一用力,池榆抓不住,那剑就顺力捅下去,捅穿了那大汉的脑袋,剑鞘带着白色的脑浆从后脑勺探出。
“我以前还不想杀人,但你这样,我真的很兴奋,还能玩些花样。你的好心,可真太对我胃口了,尤其是——”
陈雪蟠低头怕打池榆的脸,“你现在这么好看的脸色。”
陈雪蟠笑着,“记得回去多吃点蔬菜,就你说的那样,什么来着——对——小心便秘。”
池榆任由他拍打着,脑袋一片空白,面色惨白,嘴唇发紫。
小剑在发髻中轰鸣,池榆捏紧拳头,她再也不想忍了。
第49章 食眼乌鸦(二)
池榆打掉陈雪蟠在她脸上的手, 冷冷地看着他,小剑从她发髻中飞出,变成七把剑, 剑尖指着陈雪蟠的脑袋。
陈雪蟠看了一眼被打得泛红的手背, 琥珀色的瞳孔缓缓向上滚动,池榆后背冷汗倒竖,心里发毛,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又来了。
她舌尖抵住上颚, 对着陈雪蟠道:
“把你的剑拿出来。”
“万剑诀?”陈雪蟠仰头看着他头顶上的剑, 剑尖泛着的寒光在他眼中闪烁。他嘴角向上勾起,从剑鞘中抽出剑来,“废物就是废物。”
“真正的万剑诀是这样的。”
刹那间, 密密麻麻的剑影从陈雪蟠脑后散开, 远远望去, 竟如菩萨脑后带着的光圈。池榆还未反应过来,那些剑就冲向池榆的七把剑, 拦腰砍去。
池榆惊了,随即用灵气指挥七把剑逃窜,来躲过陈雪蟠的第一波攻击,池榆心知一直这样做灵气会耗尽, 便伺机反攻, 谁知陈雪蟠剑虽然多,但却不甚灵活,被池榆打散了十几把剑。
池榆一开始的确被陈雪蟠的架势吓了一跳,心中还没有底气, 但这一番斗争下来,她明白陈雪蟠是空有个花架子。
七把剑拱卫在池榆身边, 池榆笑着说:
“原来真正的万剑诀是这样的。”
她眼珠儿不错地盯着陈雪蟠,四目相对之际,池榆嘲笑道:
“就这?”
短短两个字,让陈雪蟠脸色一沉。
陈雪蟠剩余的剑齐齐向池榆攻去。池榆躲了几次,发现这些剑比想象中的更加木讷,完全不如小剑灵动沉实,她心中有了计较。
这货应该是基础功不到位。
肯定是光顾着练那些听起来高大上的东西了。就他现在的段位,能承担得起那些高阶的东西吗?
果不其然,看池榆轻易地躲过了这些攻击,陈雪蟠收起了万剑诀,眼中冒出莹莹蓝光,嘴中念着口诀。
池榆岂能让他得逞,七把剑刺向陈雪蟠的脸,想要打断他的施法,可陈雪蟠头上的那顶金冠散出一层光屏,把剑弹回去,池榆的万剑诀也被破了。
而在这时,陈雪蟠的口诀也念完了。
他的剑立在空中,慢慢变大,遮住了整片天空,凶气毕露,池榆的心提到了九霄之上。
这次……要非死即伤啊。
陈雪蟠双脚离地,缓缓升到半空中。在隐蔽之处,他的储物袋中飞出了一个小如黄豆的木制傀儡,藏在那大剑之后。
这是千丝万绕傀儡。
陈雪蟠在昨日与池榆喝酒之后,已经想好了怎么利用池榆了。
神交,是最能沾染留住对方灵息的方式。
既然池榆能与晏泽宁神交,他何必从晏泽宁身上下手,只要池榆能把晏泽宁的灵息存下来,他再让池榆把灵息给他便是了。
但池榆怎么可能乖乖听他的话。
这时候,就需要控制池榆了。而用千丝万缕傀儡,是合适不过的手段了。
这种傀儡极其隐蔽,极不容易检查出来,被种下傀儡的人与平日无异,就算执行主人的指令,也有自洽的逻辑,不会突然反常,惹人怀疑。
但缺点是指令不能换。
陈雪蟠在千丝万缕傀儡中下了两个指令。
一是勾引晏泽宁与你神交,二是把灵息给陈雪蟠。
他居高临下看着池榆,心中得意极了。
池榆眼见不妙,心中打了退堂鼓,她刚准备御剑,空中那把大剑就直直刺下。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把大剑都快贴到她头皮上了。
池榆吓得心惊胆战,把手摸向了脖子。
锦囊现,剑意出。
陈雪蟠用尽全部灵气祭出的大剑,被晏泽宁的剑意一触便溃散。而在暗处想要钻进池榆身体里的千丝万缕傀儡,也被锦囊给挡回去了,但池榆完全没有注意到。
陈雪蟠被晏泽宁的剑意逼得灵气反噬,身体所有的防御法器都被剑意震碎,连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他捂住胸口,接连不断地吐血。
这是晏泽宁的剑意。
陈雪蟠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这个好师尊,看来对这蠢货喜欢得紧,剑意是能随便给人的吗?
他不好好利用,真是对不起自己。
他的方法,看起来真的非常不错。
池榆看着陈雪蟠面色灰白胸口鲜红躺在地上,提起脚捏紧拳头就朝他走去。她揪起陈雪蟠的头发,一拳接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
啪嗒啪嗒的声音在枯叶林响起。
池榆一边打一边骂,“人渣、垃圾,我忍你很久了。”她一拳打到陈雪蟠嘴上,“学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没有人把你当哑巴。”
池榆把近些天积攒的怒气全部倾泻而出,给了他一记上勾拳,“脑残、狗东西,会不会尊重人,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别人也是人,凭什么被你这么糟践。嘴贱成什么样了,就你家世好是吧,就你有天赋是吧,什么玩意儿,整天趾高气昂,该不会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吧,我凭啥要顺着你。”
池榆越说越气,忍不住给了他的鼻子重重一拳,“你这种人,就该坐牢,就该枪毙一分钟。”
陈雪蟠没有求饶,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池榆,泛着极深的冷意。
池榆不打算维持这微薄的同门情了——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同门情。
她又重拳出击了几十下,仍不解恨,“你妈为啥要把你生出来,当初你妈就是把胎盘生下来养大了也比你这个傻叉强。什么样的家庭能养出你这种人,有妈生没爹教的东西。”
这也是池榆一直以来的疑惑。看陈雪蟠的情况,大概也是名门望族出生,他爹娘难道不知道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样子很讨人厌吗,对她这个同门师姐都这样,想来对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这话一出口,陈雪蟠犹如被触到了逆鳞。他脱口而出,“你才是没爹教的东西!”
“我是我爹的骄傲,我爹说我是天之骄子,第一这个位置就注定是我的,其他人都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池榆惊呆了,把心中的话说出口来,“你确定你是你爹亲生的吗?”
陈雪蟠听后暴怒,不顾伤痕累累,拖着孱弱的身体向池榆打去,池榆一招制敌,陈雪蟠又被池榆打了好几拳。
两人撕打之际,离他们不远处一颗枯树上已经停满了乌鸦,它们在这暗下来的天色中闪现出猩红的眼珠,盯着两人的身影。
……
最后一道剑意了。
池榆到底遇到了什么?会不会有危险?
晏泽宁神思恍惚,被楚无期一剑伤了手臂。他冷冷盯着手臂上的伤,后抬眼看着满身是血的楚无期。
为什么这种弱小的东西还不投降?
为什么这种蝼蚁一般的人以为带着几个防御法器就能挡住他的剑意?就能赢下来?
为什么他要被这人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