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才不管这些,继续道,“我这是话糙理不糙,合着棺材铺的学徒就会跟您面前抖机灵,到了关键时刻,人都找到家门口了,却是连轰的力气都没有?合着咱们刘姨娘听到前院都闹翻了天,竟能安心睡得下?也就会些事后算账窝里横的把戏了,骗骗爹爹您还成,想要骗过我,那是万万不能的!”
年老三被她给气得不轻,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道,“混账!你这是在说你老子我老眼昏花?”
年初一耸耸肩,嘴里哼哼道,“是不是,您自己心里明白。”
年老三又拍了一下桌子,气道,“说什么,你大点声!”
年初一便坐正了身子,字正腔圆道,“刘姨娘来这么一手,我想我不多说,爹爹您自己也清楚,您要我说,那我便把话给挑明了,咱们年家的正头娘子只能是我娘亲一个,不会改变!刘姨娘你要是想来凑一份热闹,那得先亮出真本事才行。”
年初一看着刘蔓娘的眼里,皆是冷意。有些人就是太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总要别人去提醒提醒!
连带着一旁的许嬷嬷,年初一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谁才是幕后军师。说的话也就加重了语气。
“旁的不说,许嬷嬷便要接了辛嫂子的摊儿,供奉一家老小的吃食,爹爹您老是跟我说长幼尊卑,那么许嬷嬷便不只是刘姨娘的奶娘,而是我们年家的下人!洗衣做饭做粗活那都是要上手的,总不能让溪口镇的大伙看了笑话!再者,刘姨娘若是‘心疼’我担了年家的担子,那就麻烦你早点给我爹生个大胖小子,我倒是乐得清闲,眼下我跟十五还要去越楼处理事务,听说那边闹鬼,刘姨娘要是记挂我,大可以也让许嬷嬷跟着去便是!”
第010章 再起事端(三)
年初一没有留余地,几句话噎的刘蔓娘跟许嬷嬷哑口无言。
年老三生怕她们再吵起来,赶紧和稀泥:“好了,都别说了,辛嫂子再留两个月,期间不会发月钱,权当是抵了那笔账。若两个月内再有错处,到时候我便不能容。”
这算是给了年辛嫂台阶下,也给了刘氏那边一个交待。年老三虽然五大三粗,但是心底还是清楚的,许嬷嬷哪里做得年辛嫂的活,一个刘氏就够她折腾了。
各家明里暗里的袒护,跪在一旁的年辛嫂如何不知,但是这桩事确实因她而起,断不能因为她再搅得年家鸡犬不宁。
那笔账……年辛嫂咬咬牙,只能平时多找点外活儿来填补了。
于是恭恭敬敬的朝着年家父女磕了头,道:“小妇多谢……”
“谢什么谢?”年辛嫂话还没说完,却被一旁的刘蔓娘给呛了回去。
许嬷嬷想去劝住刘氏收手,已经来不及。
“老爷您糊涂啊,俗话说‘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今儿这事您瞧着不大便饶了她,那下次呢,她要是胆子渐渐肥了在外边养个汉子,还不得把我们年家的底儿都给掀了去!”
她还不信了,搬不倒年初一那个丫头,还治不了一个老刁奴!刘蔓娘走到年辛嫂身边,嗤笑一声道:“再说,我们今天抓了她的错处,保不准她就会怀恨在心,老爷您还敢留她两个月?就不怕她在饭菜里下毒么?”
此话一出,惊得年辛嫂面色惨白,抓住刘氏的脚脖子就是一顿晃,“姨娘,天地良心啊,我小妇若有半点这份心思,叫我天打雷劈……”
瞎了眼的,今早刚换上的新鞋子,被这刁奴的脏手给弄得乌漆墨黑,刘蔓娘更气了,抬脚便给了年辛嫂一下。
年十五身子还没好利索,先前站在一边被他们闹得头晕眼花,索性去备车,这会回来了看着几个人还在吵,就蹲下来将门口晒得冻豆腐隔开些距离,刚想站起身,就被年辛嫂给撞倒了。
“嘶……”受伤的那只手遭了秧,年十五疼得龇牙咧嘴。
“快让我看。”年初一听到动静,连忙跑了过来。低头去瞧,果然伤口裂开了。
只是……她还看到了一个类似雪花的胎记,跟那伤口挨得很近。
再想想当时在越楼的情形,苏华意的突然发难,她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巧合。
年初一扶着他的手臂发愣,等回过神来,就对上了一双陌生的眼睛。
身边的人还是年十五,可那眼神却不再温顺,莫名带了一些不怒而威的气场。
“十五,你……”年初一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于是轻声喊他。
“在这里等我。”年十五扶她站起来,径直往刘氏那边走去。
年初一抓过年辛嫂的手,不可置信的道:“辛嫂子,你快探探我的额头,是不是我也发起烧来了,怎么觉得十五变了一个人似得?”
刘蔓娘正弯腰拍着鞋子上的灰呢,一抬头,就看到年十五走了过来,对自己作揖。
“姨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一上来就给她扣了个罪名,刘蔓娘不知道他这唱的是哪一出。
又听他道:“您先前说梅嫂子待辛嫂不薄,辛嫂的做法委实不应该,照这个意思理解,姨娘也是赞成辛嫂去‘接济’梅嫂子了?那辛嫂去报了恩还了人情,岂不是遂了意,既如此,姨娘您又何必大动肝火?”
刘蔓娘跟许嬷嬷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年家的一个‘哑巴’长工,何时有这么好的口才了?
正想反驳,年十五一个眼神扫过来,刘蔓娘竟吓得一抖,只听得年十五继续道:“如果姨娘觉得对辛嫂的惩罚还不够,那么便将我的工钱再压几成吧,所谓家和万事兴,眼下越楼那边的生意为重,十五不过是一个下人,若有哪里说的不对的地方,等事成再来讨姨娘的板子。”
说完,也不等人应允,自顾出去找年初一了。
刘蔓娘简直要呕血,大房那边一个个的,敢情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还哪里说的不对?这小鳖孙一席话说的年老三都点头赞许了!他哪里会说这些场面话,肯定是年初一那个丫头背地里教的!
还打他的板子?只怕下次动他一根手指头,连陆敏君都要出动了吧!
瞅着一边装作唯唯诺诺的陆敏君,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原以为陆敏君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她才是那个不动声色的,以前当真是小瞧了!
想想更是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刘蔓娘带着许嬷嬷就回了屋。
估摸着以后这样的戏码不会少,年老三暗自叹了口气,这才得空去了棺材铺。
……
因为早上的事情耽搁了进程,年十五便弃了车,直接将马匹卸下来,又过来拥着年初一上了马,二人一道前往越楼。
主仆同乘一骑,按说不合规矩,但年初一又怕开口伤了他,毕竟他也是为自己挡过一剑的人,也就不好推辞。
但他今天的表现实在过于反常,年初一的心里直打鼓,隔了好半天,才转头看他,“十五,你……还好吧?”
“不好。”他特有的男子气息萦绕于前,一开口声音却是冷冰冰的。
年初一吓了一跳,以为他的伤势又重了,正想去问,才听到他在耳边低语。
“你若是我娘子,我绝不会再去纳妾,让你去受这般的冤枉气。”
这话接的没头没脑,但他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的,眼睛里亮闪闪的,加上长得本来就不错,纵使年初一性子野了些,总归是个姑娘家,还是被他这句话给羞的臊红了耳朵。
“十五,你……你休得胡言。”她只当他是烧昏了头,这句话就被丢到风里去了。
年十五不再言语,只是加快了赶马的速度,没一会两人便追上了棺夫。
年初一下马来验了棺材,正是秦九指定的那口没错。一行人便朝着越楼前去。
路过一片竹林,忽的狂风乍起,年十五耳力极好,牵了年初一的手就往旁边躲避。
两人刚站定,那边齐刷刷三支冷箭袭来,全都射向他们的那匹马。
更准确的说,目标是盯准了年十五。
马儿倒地,五个蒙面人跳出来将他们围住了。
接着年初一身后的棺材蓦地炸开,一个壮汉破棺而出,提刀就砍向年十五面门。
前有暗袭,后有追兵,年十五冷笑,看来今天还真得练练手才行。
他一脚踹过去,踢飞了壮汉那把刀,又夺了那刀直击那壮汉要害。几个棺夫看着脚边瞬间没了气息的人,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接这阎王差事,纷纷提着裤子便跑得没影了。
“刘大人还真是追的紧哪,这么快就查到我的下落了。”年十五护着年初一,面上透着冷意。
“斩草需除根,您藏得够久,刘大人也是费了一番波折的。”其中一个反手持剑的蒙面人道。
“那刘大人还真是用心良苦了,不如我还他个礼吧,我想这会年家真正的那口棺材应该是到了刘家大门了,不知道刘大人看到他的外室,会是怎样的神情。”
“您这话什么意思?”那反手持剑的蒙面人显然一惊。
年十五鼻子里哼一声,身形极快,单手挑了那人面巾,年初一看过去,惊得无以复加,此人却是周正良。
“你姐本不该死,着实是被你跟刘大人给连累了。那口棺材倒真成了她的归宿。”年十五扔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接着很快解决了那五个蒙面人。
速度快到年初一以为是看了一场加快版的皮影戏。
“初一,快,扶我到越楼去,我怕是要撑不住了。”年十五直到亲眼看着所有蒙面人都倒下,才虚弱的跪倒在年初一的面前。
真的好想这一刻能停留的长一点,像现在这般彻底的对她袒露心迹,也能记得自己何处来何处去,还能护她周全……
可是,他知道自己只有两炷香的功夫,现下也只有越楼能栖息了。
“十五,十五……”年初一在他耳边的呼唤渐渐已经听不清。
第011章 再起事端(四)
洞箫的声音哀怨绵长,秦九一曲吹罢,秦岩那边请的医者才匆匆赶到。
医者跟秦九的父亲秦越是老交情了,姓孙,在家排行老六,所以秦九等人都尊称他为孙六叔。
孙六叔年轻的时候也是四处跑,看过很多疑难杂症,秦九听年初一连说带比划有的没的描述了半天,心里大底就有数了,于是差秦岩去请了来。
此时年十五虚靠在年初一身上,额头已是沁出了汗,孙六叔上前翻了翻他的眼皮子,又给他把了脉,好半晌才沉吟道:“瞧这症状,这是中了‘牵引香’之毒了。”
“‘牵引香’?”年初一将年十五放到床上躺平,她还真没听过这种毒。
“是了,此毒跟‘蛇蝎美人’一样,皆能引起血热。”孙六叔抚须轻叹,“只是‘蛇蝎美人’是由恨意之人的心头血铸成做引子,而这‘牵引香’却不用,它只需划破一点小口子都能把毒给送进去,或者复发。过个一日便能激发人的本性,使得中招之人在特地的时间内,表现出最初始的举止行为。”
“好在少班主的箫声及时压制住了毒性,否则他必定会再昏睡上几日,这种毒是缓慢的,不会当场致命,但若昏睡的多了,轻者记忆丧失,重者缠绵病榻宛如痴儿……”
孙六叔因着跟秦越关系匪浅,没有说那些弯弯绕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而是直接点明了关键。
“那老先生,可有法子根治?”年初一最关心的莫过于这个。
“只能开些方子强行压制了,若想彻底去除,怕是不能。”纵使孙六叔医术精湛,却也是只能压着不让毒性扩大而已。
“若他复发之际,会有多久呢?期间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年初一再问,就像今早的那一出,她完全跟不上节奏。
“一般在两炷香之后,必须叫醒他,否则就会增加昏睡的时长,不过姑娘放心,我瞧着他筋骨不错,想必是个好手,毕竟年轻,没准儿还能自我克制一下。”
孙六叔不由得叹了口气,再仔细看了年十五的身形样貌,若非中了此毒,此人也是人中龙凤,怎么也不至于龟缩在这样一个长工打扮的躯体里面惶惶度日。
他依稀记得多年前被请左郡王府,那左郡王跟此人长得真的好像,而且连这病状都是出奇的相似……
孙六叔想的出神,年初一跟秦九对视一眼,大致也懂了,此事跟闫探花绝脱不了干系。
闫探花派了苏华意来,左右不过是想摸清十五的底细,这毒若不是苏华意带的,那只能说明已经潜藏在十五的体内很久且很深。
年十五突然迸发的那些怪异的举止行为,在此时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年初一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原来那个雷厉风行做事果断的才是真正的他。
年初一莫名的一阵心疼,若不是自己捡了他,他还要在这样暗无天日的角落里如何辗转。日复一日,无人问津,只会更加速了他的病情,倘若不是当初自己的那一点恻隐之心,那今日的十五怕是真跟街边那些被人追,被孩童骂做傻子还笑嘻嘻的孩童无异。
年家待他并不好,也就自己偶尔给点赏钱,衣服也是穿的实在破的不成样子,她才会去帮他置办张罗。即便如此,即便她给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点温暖,却成了他的整个世界,自此对她死心塌地,再无半点二心。
他成功的成了另外一个人,拥有了另外一幅性情,他藏起了自己原本该有的喜怒哀乐,让她真的以为他就是个闷不吭声的小呆瓜。
倘若不是这次毒发,她兴许这辈子,都不知道他的真性情……
再想到孙六叔说的轻者记忆丧失,年初一只觉得浑身发抖,怪不得问他什么都说记不清,她此刻只恨自己不是仙人转世,能轻易化解了他体内的毒素!
也不晓得十五醒来之后还会不会记得毒发期间的事情,还有年家门口晒得冻豆腐,因着他说喜欢吃冻豆腐烧肉,她便让辛嫂子多劈了一篮子豆腐……
年初一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可现在生活就像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抛来,她跟十五都成了那张网里的鱼,甚至不止是他们俩,还有日后的年家,即便偶有侥幸逃脱,却也会有新的一张网再次卷来,勒的他们喘不过气。
就比如刘大人那边,周正良是他的手下,先前在越楼演了一出好戏,几乎骗得了所有人,包括秦九,一想到此,年初一就感觉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十五是没有留任何活口的,万一刘大人那边知道了,追到越楼来……
“九爷,先前我还错怪了您,这边给您陪个不是。”年初一双手抱拳,看着秦九的眼神充满了歉意,“保不准刘大人那边还会派人来,我想着等十五醒了便带他回去养着,无意给越楼带了祸端并非我本意,只愿九爷万事小心。”
她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实在不想再将旁人卷进这是非。
“戏班子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儿,年小姐倒是不必放在心上。”秦九还了一礼,面对她的真诚,心里却是升起一阵苦涩,他自诩做事光明磊落,可终究还是藏了腌臜心思……
……
骆子尉在楚溪苑喝的酩酊大醉。
晃晃悠悠的走上阁楼,就看到楚溪苑的花魁娘子莫望半倚着阑干,冲着他笑的妩媚。
“小娘子,今夜……陪爷的人,便是你了。”骆子尉贱兮兮的走过去,一把拉住莫望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