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鹤——可乐的瓶盖【完结】
时间:2024-01-08 17:16:29

  一听李家要钱,翡翠蹭地声跳起来,“岂有此理,巧姐嫁去十年任劳任怨,就因不同意纳妾便叫他李家蹉跎!”
  见两人都神色匆匆朝外赶,宋锦安忙掀开被子跟上。
  百景园不过一个出售手工制品的小店面,穿过个小天井就是店铺。翡翠和香菱围在柜台后面商量一会儿如何要人。
  直到脚板稳稳踩在石板面上,宋锦安才将那重回而来的不真切感摁实。
  上天待她不薄,她当真活过来了,然宋锦安竟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她早就没有家了……
  犹豫着,宋锦安迈腿走出店铺,外头是生机勃勃的槐树,是开的正艳的杏花,是热热闹闹的街头。
  那久违的烟火气猝不及防砸的宋锦安眼神模糊,她猛然停住脚步扭头去望。
  四四方方的宅院只是四四方方的宅院,再不是牢笼与枷锁,她要出去,没有人能拦。
  心口酸涩,宋锦安低头忍住泪意,贪婪深嗅口气朝旁边做面食的摊位走去。
  “宋五,几天没见着你了,今天也吃面?”
  宋锦安笑一下点点头,然后状似无意道,“睡昏了头,今日是元泰三年几月?”
  店老板笑得直不起腰,“我看你何止睡昏了头,如今是元泰七年三月八日!这中间的时日叫你吃了不成?”
  元泰七年!
  宋锦安如遭雷击,她错愕地扫视四周,她这一觉醒来竟过去了四年!
  那些心底的疑问叫宋锦安几乎迫不及待地拽住老板,“我刚刚听说朱雀街出了件大事,你知不知晓?”
  “朱雀街那里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店老板眼神放光,兴奋地坐下一副听好戏的模样。
  “没听清楚,只隐约听到和六年前出事的宋家有关,你可有更多消息?”
  问完这句话,宋锦安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
  在她迷茫、惶恐、激动的等待下,店老板把咂着嘴,“那个造反的宋家?唯剩的女眷可还在教坊司中呆着,这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宋锦安的手微微松开,苦涩的失落卷上她的眉梢。四年过去了,宋家还是人人喊打的逆贼的案子,不过好消息是嫂嫂还活着。
  “想必是我听错了罢。”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谢家的事。”店老板没有看出对方的无精打采,反而打开了话匣子般凑近,捂着嘴嘀咕,“谢家那位阎王如今是首辅大人,仗着皇帝宠爱,前几日还抄了兵部尚书的家呢!啧啧,我二舅那天从朱雀街过的时候正巧瞧见了,两排军爷杵着,为首的谢大人光是露出个背影都叫人吓得魂飞魄散。”
  店老板犹觉不过瘾,又细细描绘了番他二舅回来了卧榻两天的窘状,“你说读书人能做到谢首辅的位置上也真真是这个。”他从袖口里悄咪竖起根大拇指,但见说罢对方没给反应,他敲敲桌面,“宋五?”
  宋锦安从碗里抬起头,吃的面带油光,嘴里满满当当地腾不出口回话。
  店老板见状乐呵地领着桌布走开,不住感慨宋五还是这个猴样子。
  路过的马车扬起尘土,稍不留神就溅到摊位的碗筷里。宋锦安却低着头,吃的很认真,半点没在意那汤面上浮起来的尘沫。
  小小碗面,宋锦安足吃了半个时辰,她擦净嘴丢下一枚铜板的时候店老板还在纳闷:这孩子咋吃的这么干净,连汤都没剩一滴。
  “哎,婆娘,你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又精进了,宋五全吃掉了!”
  ***
  教坊司对街前几个小孩撅着屁股在斗蛐蛐,偶尔有两只大黄狗跑来嚷几声吓得小孩子直跺脚。郁郁葱葱的槐树底下立着位白色长裙的姑娘,明是素裳却觉浓桃艳李,乌珠顾盼。可惜人似乎有点傻,已然呆呆对着阁楼望了好半会。
  这方金丝牢笼般的地方锁着她唯一的亲人,她却连踏进去都做不到。
  直到眼眶酸涩,宋锦安才闭上眼。
  四年了,她缺失了四年的经历宛如幽魂般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而有的人可以在这四年里花团锦簇。
  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嫉妒,原来将她拉下水的人自己却不会湿鞋。
  忽而她想到谢砚书当年是否也是这般念头。若非父亲粗心漏掉了物证,谢家不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贪污犯。谢大人也不会以死自证清白,谢夫人更不会崩溃下上吊自尽。所以谢砚书那么恨宋家,是宋家毁掉了他本顺遂美满的人生。
  大抵这便是因果循环罢,宋家最后也因个莫须有的罪名被逼死了。区别在于,谢家的清白在十年前大白于天下,而宋家的谋逆案她却不知何时能查的明白。
  悠悠叹口气,宋锦安领着裙摆站起,她不想再忆起那个人了,既说好生生陌路那就不要再纠缠。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宋家的案子,尚在教坊司中的嫂嫂还有宋五的担子,她都得扛起来。
  宋锦安最后看眼把守严苛的教坊司,顺着来时的路脚步从容地往百景园赶,才一进去就听到张妈妈的鬼哭狼嚎。
  “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是!官差老爷那离也是你们能去闹的?现下巧玉没救出来,还叫翡翠伤着了!”
  香菱和邬芡皆垂着脑袋不吭声。
  宋锦安放轻脚步迈进来,张妈妈一见她立即怒火中烧,“你还敢往外跑,说,是不是又去找李三了!你玩的过人家吗!”
  宋锦安老老实实摇头,“我没去那。”
  “当真?”张妈妈狐疑地摸着下巴,得到宋锦安的反复保证后她才松口气。
  “行了,现下巧姐和婉娘都在李家,明天我拿钱去赎人,届时和离我们也不必再担忧她们。”
  “两百两!”香菱跺着脚大叫,“我们哪来那么多银子!”
  “没有银子也得凑出来!巧姐才二十六,婉娘才八岁,难不成一辈子跟着李三活受罪!”张妈妈没好气地一拍大腿,脸上也是藏不住的肉疼。
  百景园的生意养家糊口尚且困难,要短期内拿出百两银子便只有一个法子——当了店铺。
  邬芡显然是想到了这种可能,她白着脸不住摇头,“不行,这间铺子是妈妈的心血,也是我们的家,不能当。”
  “不能当那你倒是变出银子来。”张妈妈翻个白眼,骂骂咧咧地走到柜台后面拨弄算盘,嘴里不住嘀咕着她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捡了这五个小兔崽子,一个赛一个的能惹事。
  香菱死死咬着下唇,眼里晃动着倔强的水光。
  “大不了我去解香楼!”
  一言出,张妈妈连算盘都要摔地上了。
  “你是反了天了!看我不揍死你!”张妈妈气得大掌狠狠朝香菱胳膊上拧一圈,拧的她嗷嗷直叫。
  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店里骂人的骂人,痛哭的痛哭,显得宋锦安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她安安静静立在门边上,乌黑的长发自然垂下遮住她粉嫩的耳垂。
  宋锦安转着脑袋仔细打量店内摆设,中央的桌面堆着些南疆运来的玉镯子,两侧是各式稀奇好玩的小挂件,唯有墙面上的字画瞧着有几分价值。
  忽的,她想起翡翠话里提到的宋五原先也卖画。
  “我从前卖出去的都是什么画?”宋锦安直直看向邬芡。
  邬芡微愣片刻,刚刚那一眼叫她觉着宋五变了许多,但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摸着鼻子道,“多是鸟兽鱼虫。”
  宋锦安嗯了声,转身走进后院屋子。
  张妈妈莫名其妙看着她的背影,“脑袋摔得不轻,说起话来没头没脑。”
  宋锦安回屋后费了老大的功夫才找出墨彩。
  铺开宣纸,宋锦安握着沾满墨汁的笔不轻不重地落下一笔,一条鲤鱼跃然纸上。望着画里斑驳的光影,宋锦安的神情微不可查一暗。
  从前的宋大小姐有两绝冠燕京。一是宋大小姐国色天香容貌无双,二是宋大小姐丹青圣手,一画难求。
  鲤鱼戏水,藏匿于荷叶之下,执笔之人久久无言。良久,宋锦安释然地松开笔。既然世人都认定宋大小姐死于六年前的充妓之路,她还何苦纠结于遥远的往事,不如卖画挣银子来的实在。
  烛火影影绰绰,在日斗的光辉里渐渐融成豆粒。宋锦安揉揉发酸的肩膀,吹干画纸,轻手轻脚敲开了隔壁邬芡的屋子。
  邬芡打着哈欠走出来,“宋五,一大早上有啥事。”
  “我给大家看样东西。”
  片刻后几人围在桌前瞠目结舌。
  浅水里荡着一尾红色鲤鱼,鳞片仅用水彩叠铺,却栩栩如生,于纸面上缓缓流动波光。
  香菱最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把画卷回去,“你偷东西?”
  “这是我自己画的。”宋锦安顶着众人狐疑的视线淡定解释,“这画拿出去买定然值个好价钱,我听闻城头粮油店的富豪喜画,张妈妈不如去试一试。若能顺利拿到银子我们也不必当去铺子。”
  短短几句话,几人大眼瞪小眼,敢情宋五这是打算拿她自己的‘大作’去糊弄人家。
  “不是,那些富商眼睛见过多少大作,你这行不行,别又叫人家打一顿。”香菱担忧地抽出画卷又细看几眼。
  嗯,还是一尾鲤鱼一筐荷花,看不出名堂。香菱默默又把画放回桌上。
  “你们尽管把画放到他跟前就是,如果他看不上再当铺子也不迟。”宋锦安胸有成竹地浅酌一口茶。
  张妈妈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画。毕竟宋五的那点墨迹可比银子便宜多了。
爹爹
  “宋五!托你的福,卖画的银子往上一交,不出三日李家就将巧姐婉娘放回来,现下还能有银子去购置些新家具。”邬芡笑着扑到宋锦安的桌边,“买画的刘富豪说让你日后有新画一并可找他交易。”
  宋锦安放下笔,了然一笑。
  这画用的是最便宜的材料,她落笔时也刻意画错好几处细节,卖的如此价格实乃意料之中。
  “为着这事忙活了几日,今儿总算能松快松快,我且去喊阿婆多做些鱼头,给咱几个一饱口福!”香菱扭着腰,哼着小曲走出去。
  身后的翡翠邬芡忙跟上,嘴里不住念叨着她们爱吃的鱼丸子。
  宋锦安略偏头,看向屋内仅留下的巧玉,对方神情莫辨,眉宇间似有沉思。
  “巧姐可还是担忧李三的事?”宋锦安朝巧玉递上水,一旁站着的婉娘年岁小不识得百景园姐姐们,只拽着娘亲巧姐衣摆不说话。
  “既已和离便没甚什么了,我现下想着是失忆后你性情变化未免太大。”巧姐强笑着,不放心地摸一摸宋锦安的额前。
  那细密的愧疚叫宋锦安抿紧唇。
  半响,巧玉放下手,百思不得其解地食指叩击桌面,“头还疼不疼?”
  宋锦安乖乖摇下脑袋。
  巧玉深叹口气,“这几日香菱同你说了不少从前的事,但我料你还有许多是不明白的,问我便可。”
  宋锦安微喜,她知晓巧玉年纪最大又同大户人家的采买婆子有些交情,在恭陵巷不好打听的事或许在这能有门路。
  “不知军器营如今还收不收人,若是收人又有何规矩?”
  这话问的倒是出乎了巧玉的预料。大燕朝的军器营常会在民间搜罗些有天资的锻造师设计者,每四年选一批,入选者皆是各大派的得意弟子,宋五哪来的自信能挤去那里头?
  “咳,收倒是收,只如今需官员举荐才能上试,今年五月恰要递上新一批的人选。”
  宋锦安飞速地思考,发现以如今店小二的身份她竟连个举荐名额都混不上。但她所拥有的能力唯有去军营才得可能为宋家翻案。
  巧玉不忍打击宋五过分膨胀的信心,悠悠拍下她肩膀,“你不要以为设计兵器同画画一般,况那里是非多,倒不如替解香楼姑娘绘画样子自在。”
  在宋锦安哑然失笑之际,门帘叫人刷地下掀起,留下一长串清亮的铃铛声。
  “宋五,外头来了个大轿子,怕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翡翠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里的账本,不由分说拽着宋锦安往外头跑。
  宋锦安来不及拒绝,只得跟出去见见翡翠口中的大轿子。
  街道上一辆宝蓝色顶盖的宽轿子斜靠在墙面,前侧是条枣红色的骏马。
  “这里可是百景园?”从车舆上下来个驼背老管家,正眯眼睛打量。
  张妈妈一下瞧出这是几日前刘富豪家的下人,心中不由得狐疑,莫不是宋五的画有问题叫人发现了,她眼皮直跳,“是,你们来做甚么?”
  “请宋五和我们走一趟。”
  完犊子。
  张妈妈无声哀嚎,她家小五又得叫人揍一通。
  “您大人有大量,钱我们马上还给您,别打宋五了,她年纪小不省得……”
  “那幅画我们老爷很喜欢,想请宋五小姐给我们小少爷做师傅。”
  “要打也……啊?”张妈妈愣住,梗着脖子扭头去看宋五。
  宋锦安挑眉,对于这个请求也是有些意外,但思及刘富豪出手阔绰,且有更多关于朱雀街的消息,她没道理不去。
  邬芡瞪圆眼睛,傻愣愣推着宋锦安往轿上去,末了才哀嚎自己也不省得摸一摸那骏马的屁股。
  ***
  坐在轿子边缘,宋锦安看着街巷的景致一转三绕,那些个槐树杏花统统在眼前重重叠叠地漫开又涌去。酒家的香气萦绕酝酿,打醉了树下的黄狗。
  足足晃了半柱香,宋锦安才迈进了刘家的大门。一对石狮子威风凛凛地瞪着外来者。飞檐走壁皆以金粉铺盖,硕大的金钱树亭亭立于天井中央。
  来同宋锦安谈事宜的是位粉面胖管事,那人笑眯眯地抚摸灰白的胡须,“宋五姑娘是爽快人,这份月钱我便再加上两分。”
  说罢,他领着宋锦安从游廊抄手穿进后头的宽敞大院子。
  宋锦安默不作声将视线从刘家财气外露的建造上收回,跟着转过三座梅花玉屏风,于石亭内见着两位背对着的孩提。
  “贵府有两位小少爷?”宋锦安略一偏头,先前听管事话里的意思她只需要教导一位,若是加了人这教导的法子可得换一换。
  “不是,左边那位是我们府上少爷,另一位……”管事似想到什么,赶忙收住话头抛下宋锦安往前头去。
  从宋锦安的目光只能瞧见管事点头哈腰地凑在右边那蓝衣少爷的跟前说了些什么,然后面露喜意。
  不过须臾的功夫,管事弓着腰退下,复行至宋锦安身前:
  “右边那位你不必猜测身份,只用心去教,切记,拿出你的看家本领好好将少爷伺候好。”最后半句话带点警告的意味,宋锦安瞬间明白那位蓝衣少爷怕是刘府贵客。
  管事亲将宋锦安送到石亭内,又小声叮嘱她些府上的规矩,只是他说这话时视线全落在蓝衣少爷身上。
  宋锦安笑着一律接下,规规矩矩朝两位对着孔明锁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少爷行礼。
  “你是我爹请来画画的?快来给我画一幅瞧瞧!”刘小少爷拍着小手站起来,立马有婢女捧出上好的画纸与墨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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