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早有人打小报告。”羡容有些不服气,却又带着紧张,攥了攥手,深吸一口气道:“他对我动手动脚,我觉得是要做那种不要脸的事,一生气,就踢了他一脚,然后他就摔死了……当然,我没想到他会死,当时就是冲动,但……”
但如果他没死呢?她敢忤逆他,他也不会放过她。
她最后道:“反正是他不对在先。可谁叫他是太上皇呢,你要杀就杀我,我认了,我就知道做皇后准没好事……”
一边说着,她一边忍不住红了眼睛,眼里盈起了泪水。
秦阙上前道:“怎么哭了呢?刚才不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么?”
他语气柔和,让她顿时更觉委屈,一下子便哭道:“怎么不怕,我又不想死,还死得这么憋屈,我就说不进宫,你偏要我进宫,你做皇帝,你去打仗,明明不关我的事,我要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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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现在弄成这样,遇到你可真倒霉,还要害死我们家人……”
秦阙一把抱住她,抚着她头道:“不想死,还凑上来认罪?他敢动你,我若在,我也要杀了他。弑父弑君算什么,我的弟弟我都杀了,再加一个又何妨?”
羡容流着泪看着他,不确信道:“你不会治我们的罪?”
秦阙伸手擦了擦她眼下的泪:“早知道你进宫会遇到这样的事,也许我就先不让你进宫了,想其他办法。总之我回来了,其余的事,我来做,你不必管了。”
羡容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道:“太后也是我杀的,她当时过来了,如果不杀她,她就会发现太上皇死了……”
“别人告诉我,当日王焕曾带亲兵来过,王焕未出去,太后就来了,一刻之后王焕离开,未见太后离开,太后致命伤为颈脉被利器割断,我猜,大概是王焕动的手吧?”秦阙道。
羡容无言以对,撇撇嘴,最后道:“算了,你都知道,反正就是这样了,后面杀翟胜他们,也是没办法。”
秦阙没对此说什么,只拉着她道:“帮我脱一下铠甲,我先歇一会儿。”
羡容问他:“外面那些人呢?他们回去了吗?”
“不知道,他们要跪就让他们跪着吧。”他淡声道。
张文瑞一行人跪到下午,宫中才传来消息,太上皇与太后之事,之前已查清,宫中昭告天下的即是事实,再有人谣言祸众,中伤皇后及东阳侯,严惩。
群臣不服,仍然跪着喊冤,还有朝臣放言,若皇上不同意重查太上皇驾崩之事,便在宫门前柱子上撞死。
没一会儿,内侍从里面传来消息:“陛下有旨,‘要撞就撞吧。’”说完,已有几人提来一桶水和刷子扫帚,守在柱子旁边,等着洗血水。
那大臣没办法,果真以大义凛然之姿一头撞倒在柱子上,却没撞死,只是撞得满头血。
内侍便让人将其抬下,问:“还有吗?有就一起洗了。”
没有朝臣应声,张文瑞哭道:“皇上,太上皇之死不详查,难服天下,唯恐天降大祸啊皇上!”
没一会儿,又有内侍从里面出来道:“圣上有旨,即时起,起身离开者,官升一等,继续乱纪者,由前往后,依次杖三十,削去官职,贬为庶人。”
话音落,已有七八名太监拿着板子与长凳过来,从第一排右边起开始拎起第一个官员。
那名官员是名御史,硬气道:“求皇上严查太上皇驾崩真相!”
这名御史先被摘了官帽,脱了官服,然后结结实实挨了三十杖,昏死后被抬下去。
从他被施杖刑开始,底下人看动了真章,便开始嘈杂起来,到十多杖过去,眼看那御史被打得皮开肉绽,下面有人终于捱不住了,频频左顾右盼,又往后看。
最后跪在最后一排的一名小官,悄悄起身要离开。
然后便被两名内侍拦住,要记下姓名,吏部入册,当场官升一等。
那小官悄悄报了姓名便安然离开了。
其余人见了,开始骂“鼠辈”,“软骨头”,但等前面的人被抬下去,又有第二个去报名离开。
如此下来,一部分人英勇受刑削官,再一部分人悄悄离开,还有一部分人骂离开的人。
总管太监在前边道:“各位大人啊,你们是何苦来哉?皇上凯旋而归,多大的喜事,普天同庆,你们非要整这出给皇上添堵。”
下面有人一副不屑态度,张文瑞只是低头沉默。
再有三个人,便到他了,他开始犹豫。上前,是为大义而贬官受刑,退后,是为利偷生,从此抬不起头来。
但这个大义,却又越来越让人自我怀疑。太上皇做皇帝时,已有数年不思朝政,就算理政,也是稀里糊涂,得过且过。新帝登基,第一年便大败北狄,从此大齐得已扬眉吐气。
他往后看了眼,发现下跪的人已走了好几个,剩下的人则又有一大半望着他。
等再回头,原本前边有三个人,此时竟走了两个,只剩一个了。
那人看他一眼,就在被摘去官帽,按到长凳上时,突然开口道:“我走,我这就离开!”
总管太监道:“这时离开,官职可留,刑罚可免,但不能领赏了。”
“是是是。”那人说着,拿回官帽,头也不回离开了。
等总管太监再抬头,便见原本跪在地上的张文瑞不见了,正转发往外走。
他一走,剩下便没几人了,所有人作鸟兽散,这场为太上皇太后求昭雪的集会不了了之。
第68章
隔天, 皇帝下旨改年号建和,大赦天下,之前的争战之地免赋税两年, 同日,宫中举办庆功宴。
赴宴者不只有文武百官,还有百官家中女眷, 女眷晚宴设在永安宫, 由皇后娘娘主持。
抗狄大将王登还因军功而封忠勇伯爵, 加上昨日的事, 皇上的态度不言而喻。
谁也不用反对王家,谁也不用弹劾皇后,太上皇与太后之死, 早已盖棺定论。至于被关押的翟家亲眷, 皇帝手起刀落,斩头一半,流放一半, 翟统自请辞官,皇帝同意了。
百官的晚宴进行到夜深, 所有人散去, 秦阙前往永安宫。
永安宫这边是女眷,不怎么喝酒, 宴会自然散得早一些, 此时整个永安宫都一片安静。
秦阙到时,羡容却正坐在桌前吃喝,面前好几道小菜, 一壶飘着果香的酒,她正给自己倒满一杯, 好像之前的晚宴她没参加。
他不由愣道:“晚宴不是才结束?你没吃饱?”
羡容点点头,叹息道:“姑母一再嘱咐我,要端庄,那没办法,端庄不就得不吃不喝么,我就夹了那么两筷子,喝了不到一杯酒,当然要补上。”
秦阙了然,坐到了桌边,然后道:“不是姑母,是皇祖母。”
“哦……”羡容嘀咕:“好端端的,矮了一辈。”
秦阙无言。
她喝完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菜没吃几口,酒喝完了,然后又满上。
虽说这是果酒,但也会醉人,秦阙忍不住开口道:“少喝一些。”
羡容脸上带着不满,假装没听到。
他让周围人退下,坐到她身旁道:“我们得尽快有个孩子,喝酒对孕育胎儿不好。”
羡容转过头:“为什么要尽快有孩子?”
秦阙一脸肃色:“太上皇之事并没有过去,此时在暗中不知有多少人在谋划以这理由谋反,也不知有多少人日后会拿出这事来攻击你与王家,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你诞下皇子,我即刻封他为太子,你便为太子之母,再不会有人轻言你有罪。”
“是吗?”羡容喃喃问,她觉得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秦阙肯定道:“自然。如今我才击退北狄,威望正盛,他们自然要忍着,却只是蛰伏,等过个两三年,反对者便会再次冒出来,所以在这两三年内,我们若有了太子,胜算便会再多一分,至少不会有人敢冲着你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下了羡容手中的酒杯。
不管是他的神色,还是他的话,都让她觉得确凿无误,不由叹了声气:“真要生孩子啊……”
秦阙柔声道:“总不会这辈子也不生,既然总是要生,早生了早解脱不是么?”
羡容被他说服了,于是这一晚,狠狠解了数月的相思之苦,也为太子的诞生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直到半个月后,羡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在劳累一夜后的早膳时看着秦阙道:“你是不是故意哄我生孩子才找的那些理由?我怎么觉得不对呢,明明最开始我是连皇后都不想做的,现在却在准备怀孕?”
秦阙清了清嗓子,看着一本正经,正要回话,羡空却“呕”一声,突然跑到了痰盂前。
但什么也没吃,最后只干呕了两声,秦阙立刻上前,平平也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羡容拿水杯漱了漱口,眉头紧皱:“不知道,就觉得……恶心。”
说完,突然想起什么,转眼看向秦阙,秦阙脸上浮现出一丝轻笑,随后又很快吩咐道:“叫御医来。”
来年初,皇长子秦衡出生,当日便被立为太子,竟成了前朝本朝几百年来最早被立为太子的皇子。
番外
子时,监修国史上官文进一个人提着灯笼进了史馆。
史馆值守的吏员十分震惊,没想到上官大人会在这时候过来,又想起今日是上官家的大好日子,正要道喜,上官文进却摆摆手,自己进了他平常上值的文房内,点了灯,拿出正在编录的大齐国史来。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的孙女上官嫣然被皇室提了亲,正式办了纳征礼,宴席办到晚上才结束,从今以后,他的孙女便是未来的太子妃,明年开年就会入太子府,若无意外,她将会是下一任皇后。
无数人恭喜他,他也有些飘飘然,不知怎地,却在宾客散去后突然想来史馆,想来看看这二十年的大齐国史。
十八年前,他成为新的监修国史,这是史馆最高级别的官员,主管国史的编撰,而他的前任,正是他的恩师张文瑞。
张文瑞在建和二年就因罪引咎辞官,第二年便病死在家乡。这笔账,上官文进算在了皇帝秦阙身上,当然,还有太上皇之死,太后之死,翟氏谋逆之迷,以及前面的太子之死,宁王之死……
一切的一切,都是谜团,但在他这里不是,他几乎确定一切都是秦阙做的,他如他的出生一样,就是个没有血脉亲情、没有纲理伦常的冷血狂魔。
可自己是个笨懦的人,也是个没有血性的人,他不敢将心底的不满表露出来,在所有人看来他都是个不惹事的老实人。大概是这个原因,在恩师离京后,他成了监修国史。
那个时候,第一个要写的,就是当朝皇帝的上位史。
该怎么写呢,若写皇帝英明神武,天命所归,自然会得皇帝欢喜,若写皇帝弑父杀弟,不顾伦常,说不定会迎来砍头的命运。
那个时候他想了又想,战战兢兢,删删改改,最后忐忑地写了一版出来,看着客观公正,写的都是朝廷公布的答案,但却将一些细小的线索穿插在里面,在北狄之战上,还对新帝大书特书,赞扬其功德。
眼前的是暴君,而他是个史官,只能尽自己这点能耐还愿历史真相。
然后,他便等着皇帝的检查与审问,同时也作好了受死的准备。
结果出乎他意料,皇帝竟没过问国史的事,对于他上位史官如何来编写,他竟不闻不问,好像并不关心一样。
好,也许是皇帝不屑,也许是皇帝忘了,上官文进有了一点胆子,跑去把之前那些障眼的美化去掉了,开始做一个真正的,如实记载的史官。
所谓如实,就是他心中认定的一切,他所知道的蛛丝马迹,虽未明言,但有心者在线索里拼凑,就能拼凑出皇帝杀遍所有亲人而上位的事实。
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史官。
一年一年过去,几场叛乱被成功镇压,皇帝仍做着他的皇帝,他上官文进也仍编着他的国史。
可是他的心态却又慢慢在改变。
最初他想的是,他要如实记下皇帝的劣迹,后来他却满怀慰藉写下大齐的兴盛昌隆。
皇帝的确杀伐果决,但却并不嗜杀,也是个少有欲望的人,他不问道,不求长生,不兴修宫殿,不贪恋华服美人,甚至,这个原本冷血无情的人,二十年只有一个皇后,废除了选秀,遣散了宫中多余宫女,分明是个痴情又长情的人。
天下渐渐太平,朝局渐渐安稳,皇帝最大的缺陷大概就是太爱兴兵,在位到如今二十年,便有九场战事——当然,这位皇帝也极擅长用兵,九场战事都胜了,威名远播,这些年倒是想打也没有对手打。
除此之外,皇帝称得上明君。
今日,他的孙女成了太子未过门的妻子。
这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因为他虽入史馆,也有些才名,但出自寒门,家族毫无势力可言,他的孙女,决不是太子妃的最好人选。
只是今年清明,太子微服出宫游玩,见到了他那个在家待不住的孙女,一见倾心,太子是何许人也,既生得俊美无双,又文韬武略,他家孙女哪能不爱慕,这样两人便看上了。
太子进宫去与帝后说,据说皇帝还有些不满意,但皇后娘娘却觉得太子愿娶谁就娶谁,便全力支持太子,最后皇帝无奈同意,于是这天大的好事就这么落在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