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觉得什么是大善?救命之恩?”顾修远颇有兴致地问她。
见他诚心发问,薛竹隐一板一眼地和他分析自己的看法:“把骡子让给农人,只能帮到三娘一家,下次若来一个四娘,我哪有骡子可给呢?这种善举就是小善;但如果能够通过民治让天下农人有钱寻医,看病方便,这才是大善。”
“所以你一直想要变法?”顾修远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
“也不完全是,大齐现在看着虽是太平年岁,君同民乐,但内里的问题不少,就好比一个人生了病,应该治病才是。”
顾修远不说话,摁着她的脖颈往下,迫使她低头弯腰。
薛竹隐:???
下一瞬,一支利箭破风而来,从她头顶上飞过,牢牢钉在前方的树干上,入木三寸有余。
薛竹隐看着那支擦身而过的箭,暗自心惊,若顾修远不救她,她此刻命已休矣。
山路前方,群鸟忽然从树枝上惊而飞起,没入天际之中,几片绿叶随风轻飘而落。
薛竹隐皱眉,望了望树梢,四个蒙面刺客从树上飞下,拦在他们马前。
顾修远回头看,三个同样装束的蒙面刺客正从后方缓缓逼近,前后夹击,进退两难。
他轻笑道:“怕是竹隐今日要同我作一对亡命鸳鸯了。”
蒙面刺客渐渐靠近,形成一个包围圈,二人翻身下马,顾修远拽着薛竹隐,抽出身后的剑小心观察形势。
五个刺客持剑而立,围着他们形成一个北斗阵法,为首的刺客剑气逼人,直冲薛竹隐而来,顾修远拉着她侧身避开,以剑格挡。
剩下的六位刺客见状也纷纷出手,闪着寒光的剑刃如流星雨落下,看得薛竹隐眼花缭乱,她没有武功,反应也不及习武之人快,只能任由顾修远抓住自己,身体及时配合他给出的信号。
顾修远只一把剑刃,要与刺客打斗,还要注意保护她,渐渐力不从心,挡剑的速度慢了下来,左臂上也挨了一剑。
薛竹隐观察已有一阵,位于剑阵尾端的刺客出招明显比其他六个都慢,她与顾修远对视一眼,眼中意味不言自明。
被困此中,只能以退为进,自谋生路,破局之法,就在他身上。
接下来,顾修远运剑如风,凌厉的招式对准剑阵尾端的刺客,逼得他步步后退,剑阵被打开一个缺口。
因着他专心进攻,疏忽了防范,身上结结实实地挨了几剑,背上,腰上,腿上都有几道伤口,他月白的外袍被刺得破破烂烂,血痕斑驳刺眼。
顾修远瞅准时机,飞踢一脚,刺客的剑登时脱手,顾修远剑刃直指刺客右手,将其筋脉挑断,刺客右手血流不止,阵法至此被破坏。
没有了阵法,剩下的不过是散群之鸟,顾修远绷紧全身,集中注意力,一把剑使得愈发虎啸生风,快得薛竹隐只能看见剑影刃光。
几个刺客渐渐倒下,顾修远也体力不支,眼见最后一个刺客的剑刃就要刺到顾修远的腹部,薛竹隐手疾眼快地捡起地上先前刺客脱手的剑,扬剑刺中刺客的胸口。
刺客被那刃光一闪,稍稍分神,胸口吃痛,剑锋偏了三分,顾修远趁这个当口,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剑踢到地上。
薛竹隐向马飞奔而去,骑马冲向顾修远,朝他伸出手,用力拽他上马。
马儿兴许是闻到血腥味,十分动事,不必薛竹隐狠狠扬鞭,跑得比之前还要快,顾修远力气几乎丧尽,只能抱住她的腰,头搭在她的肩头,方可在马上坐稳。
薛竹隐专心策马,抽空转过头去问他:“你怎么样?”
顾修远紧咬牙关,声音冷静:“我好得很,死不了。你不要走原来的路了,我们只能甩开他们一阵,前面下山是李村,绕过李村往小溪村走,再进宛林县城。”
薛竹隐逃命的经历不如他丰富,对这里的路也没有他熟悉,点点头听他的。
第30章 遇刺(2)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 薛竹隐觉得彻底摆脱了那群刺客,方才在河边下马,用顾修远的剑刃划破自己的衣服, 撕了几块布下来。
她搀着顾修远下马,顾修远毫不客气, 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
他身上的血迹沾到她衣裳上, 薛竹隐向来讨厌自己的衣物不干不净,此时也没有心思管这些。
薛竹隐扶着他在河边的石头上坐下,见他身上的血痕触目惊心,她没想到,顾修远竟会为了护她而任由刀锋刺入他的皮肉。
她尽力稳住心神,沉声道:“我帮你把衣裳脱了, 给你包扎。”
顾修远点点头, 安静地坐着,任由薛竹隐给他除去身上的衣裳。
薛竹隐提醒他:“我不会伺候人,也没有学过包扎,这儿也没有药,可能有点疼, 你忍着点。”
说完轻轻褪去他的外袍,攥了攥拳,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剥去他的上衣。
只露出肩头, 薛竹隐倒吸一口凉气,顾修远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 血肉和衣裳黏连在一块, 剥都剥不下来。
顾修远自知身上的情况,沉声道:“直接脱, 不用管我。”
这种痛无异于刮骨疗毒,虽不是施于薛竹隐身上,她头皮还是发麻,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扯着他的上衣,黏连着血肉的衣物在她的撕扯下与皮肤分离,就像给他脱了一层皮。
顾修远浑身绷紧,额上青筋直跳,眼底发红,愣是咬紧牙关,一声也不吭。
薛竹隐看得心疼:“要是痛的话就抓着我的手。”
顾修远从善如流,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却又在她继续撕扯的时候突然放开,攥紧自己的拳头。
上衣被褪尽,露出顾修远精壮的上半身,薛竹隐看得惊心肉跳,因为刚把衣物脱下,伤口处的皮肤溃烂,红肉外翻,又重新开始流血。
除此之外,他身上还要大大小小的旧伤,深浅不一,形状各异。
也是啊,在边地扎扎实实地待了五年,身上怎么会没有点伤口呢?
顾修远看薛竹隐惨白的脸色,笑了笑:“没吓着你吧。”
薛竹隐摇摇头,努力找回思绪:“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能忍疼。你来大桥村这一趟,真是亏大了。”
“哪里亏了,我不是把你保护得好好的吗?”顾修远含笑道,“还好没破相,不如竹隐岂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还有心思说这些!”薛竹隐瞪他一眼,瞄到他发白的脸色和紧绷的手,意识到原来他是在分散注意力。
她想了想,认真答道:“你生得确实好看,尤其是眼睛,要是破相了有点可惜。但我要是喜欢一个人,破相了我也喜欢。”
“那竹隐会喜欢我吗?”顾修远攥住她的手,眼睛如盛了一泓秋水,清泠乌黑,沉不见底。
往日他那双眼睛里总带点调侃和漫不经心,现在神情却格外认真,眼底的情意像滔天巨浪,要把薛竹隐淹没在洪波中,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薛竹隐与他对视良久,方才避开眼,起身自言自语:“这布不干净,我去河里洗洗,一会给你包扎。”
河水凉意沁人,翻涌着浪花欢快地向前流,薛竹隐把那几块布搓了又搓,一双手在水里浸了又浸,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没有静下来。
要不是顾修远还在一边等着他包扎,她真的很想在河边心斋坐忘,调性养心。
薛竹隐偷偷地回身看顾修远一眼,显然他一直盯着自己,见她回身,眼睛蓦然亮了,笑意直达眼底。
薛竹隐立马转身别开眼,手中的巾布被她在水里漂了十几次,她一边想,顾修远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转性了吗?
他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她等下还怎么心无旁骛地给他包扎啊!
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见他身上的伤口,顿时收敛心神,他伤得这么重,她怎么还有心思想别的!
薛竹隐说道:“你坐直些,我给你包扎。”
顾修远依言坐直,薛竹隐俯下身子,将洗净的巾布绕过他的胸口,包住他的伤口,动作稳妥,细心认真。
他忽然说道:“你头发好香。”
薛竹隐眼皮一跳,为他包扎的手一滞,头也不抬:“闭嘴。”
经这么一出,直到日头西下,两人才赶回顾府。顾叔一见顾修远脸色发白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连带着对薛竹隐也有几分意见。
万筠堂内。
不管顾修远千说万说,顾叔一定要顾修远脱衣给他检查伤口,甚至还自己动手扒他的衣裳。
顾修远无奈,只好给他看,顾叔一见,心疼地捂着嘴说道:“哎哟我的乖乖,这是好几百道口子呀!还有命回来真是你的福分!”
“就四道,顾叔你莫担心了,竹隐她会照顾我。”顾修远拍拍自己的肩膀,假装若无其事,“我好得很!”
“秋云,还不快去请大夫!”顾叔着急忙慌中还不忘瞟薛竹隐一眼,“当初别人生病的时候我家公子可是又延请名医又亲自抓药煎药,现在公子受这么重的伤,别人却毫发无损,这伤口还包扎得这么粗劣,一看就是别人对他不上心。”
听着顾叔一口一个“别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薛竹隐不说话,顾修远是为她受的伤,她有一点心虚。
倒是顾修远慢悠悠地开口:“顾叔,你嗓门再大一点我就要被你震聋了。我问你,我出去这一趟是为了谁?”
顾叔莫名其妙:“为了夫人啊。”
“那我为她受伤岂不是很正常,你还在这说什么!”
顾叔扯扯胡子:“好啊好啊,公子有了媳妇就忘了老奴了,搬弄是非是老奴的不是,明儿我就收拾收拾出府,不在这碍眼了。”
薛竹隐忙道:“并非如此,是因为当时形势紧急,又寻不到药,我也没有学过包扎,这伤口才包扎得如此粗陋。顾府离不开顾叔,还望顾叔不要意气用事。”
见薛竹隐主动解释,顾叔不情不愿道:“我先前性子是太急了些,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秋云进屋说道:“小姐,大夫来了。”
顾叔:“既然大夫来了,我也在这,夫人便先回去歇着吧,我来照顾公子。”
顾修远偏头看她,薛竹隐避开他的眼神,冲顾叔点点头。
她对沾有血污的衣物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这一整天她都被血腥味萦绕着,这会儿闲下来了,恶心得想吐。
第31章 包扎
沐浴洗漱完, 秋云早已为她备好热乎可口的饭菜,她想到这一天两人都疲于奔命,连热饭也没有吃上一口, 便让秋云准备了食盒,索性提过去与顾修远一起吃。
万筠堂灯火通明, 主子受伤是大事, 府里的奴仆都听候吩咐,进进出出,热闹不已。
薛竹隐提着食盒出来的时候风风火火的,这会到了万筠堂反而在门口踌躇,她不知道顾修远吃过了没有,秋云准备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也不知道顾修远爱不爱吃。
正准备进去的时候, 她听到里面一阵又尖又细的女子的声音,像是一群女子在嬉笑打闹,她凑近了在门口看,果然,一群莺莺燕燕打扮得花枝招展楚楚动人, 争相竞演才艺,有唱歌的,有吹笙的, 有弹琵琶的, 有跳舞的。
没想到顾修远伤成那样了,还有心思寻欢作乐, 这精力真是忒强了。
而她甚至还在担心他吃过了没, 她的饭会不会不合他口味。
屋内吹笙鼓簧,绮筵绣幌, 热闹不已,屋外竹风飒飒,寂然无人,越发显得孤身一人拎着食盒的薛竹隐冷冷清清。
她气得转身就走,又回到了赏翠轩。
秋云迎上来,问道:“小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薛竹隐平息心头怒气,淡道:“顾修远那边人多吵闹,我就自个回来了。”
一推门,顾修远仍是一副姿态闲散的样子,坐在桌子边笑吟吟地看她:“等你好久,可算来了,我都饿死了。”
薛竹隐看向秋云,秋云也是一头雾水。
一阵莫名的欢喜涌上薛竹隐的心头,回身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万筠堂,奇道:“你没在万筠堂?”
顾修远掏掏耳朵:“不知道是哪个歌姬听说我受伤的消息,非要鼓动那些歌姬一起来看我,她们聚在万筠堂叽叽喳喳,吵都吵死了。”
薛竹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偷笑,她坐下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修远冲窗子扬了扬下巴:“所剩的力气不多,都用来翻竹隐的窗子了。”
薛竹隐一惊,要他脱衣看他伤处,正色道:“你想来的话直接从正门进来不就好了,碰到伤口怎么办?”
顾修远笑笑,慢悠悠地解开衣带:“我一向有分寸得很,不会伤到的,顶多有点疼而已。”
薛竹隐站在他身后,帮他把上衣褪了,白色的绷带被鲜血染红,伤口崩开了。
她着急地唤秋云:“秋云!叫大夫来!”
顾修远转头攥住她手,抬眼看她:“不要大夫,我要你给我包扎。”
薛竹隐想到白天包的那个破破烂烂还挨顾叔一顿说的伤口,下意识拒绝:“我不会,别给你包扎坏了。”
顾修远哄她:“你会,我看着呢。”
拗不过他,薛竹隐只得喊秋云拿来药箱,自己给他动手包扎,给他的伤口撒上止血的药粉,又把厚实的绷布绕着他的伤口围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打一个紧紧的、漂亮的结。
薛竹隐看着,还是挺像模像样的,她这次更加得心应手了,比白天包得好多了。
顾修远得意得像是自己包扎的,高兴得扯了扯她打的结:“你看,包得多好啊,白天是因为没有包扎的用具,才不是你没有对我上心。”
得到身经百战之人的认可,薛竹隐还是很高兴的,对他又在口头上占她便宜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