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啊想, 她终于努力想出来了一个但是,让她有一点借口可以不推开他。
完蛋,她对那个脑子里冒出来的“但是”感到羞耻。
但是——被人亲真的好舒服……血液快速地流过四肢百骸,带给她一种快要麻了的舒爽。
就像泡温泉,皮肤被滚烫的热水包裹, 最后得到的是慰藉和安抚,一边忍受煎熬,一边想要更多。
难怪小孩都喜欢被父母亲, 情人之间也喜欢互相亲吻, 亲吻真的能传递爱意。
顾修远的手在她腰间摩挲,她挺直的腰脊渐渐塌下去, 软在他怀中。
到最后, 薛竹隐神志恢复清明,实在受不了这种黏黏糊糊让她喘不过来气的氛围, 伸手想把他推开。
顾修远抱着人还舍不得撒手,她偏头躲开,他便细细吻她的鬓角。
她的袍子又乱又皱,薛竹隐低头看一眼,脸皱得和袍子一样,脸黑了三分,顾修远心虚地帮她抚平。
手不经意间碰到某处,薛竹隐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打掉,瞪他一眼,骂道:“登徒子!”
听到她骂自己“登徒子”,顾修远想起刚刚的考验,吃吃笑了两声。
“这次没通过考验,”顾修远把头窝在她的肩颈,手紧紧环住她腰,喃声道,“下次,下次再来。”
他的不服气显得多么软弱,别说心如止水了,把他的心丢进一锅冰水里都能让水沸腾。
脖颈上被他的热气喷着,生出丝丝缕缕的痒意,薛竹隐却无端地联想到那日他在河边问她的话。
“那竹隐会喜欢我吗?”
这也正是她想问他的。
顾修远曾经在很多个场合向她示好,肢体上的,语言上的。
可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喜欢她,或许不过就是存了逗弄的心思也不一定。
亲吻能传递爱意,也能让人产生被爱的错觉,她有点鄙夷自己,不过被顾修远亲了一回,就生出想被他喜欢的贪恋来,这么来看也许她才是那个需要克制的人。
古井无波,心如止水,太难了啊!
即使顾修远真的不喜欢她,她当然也不是那种被亲了就要哭唧唧让对方负责的人。
她清楚地明白,倘若真要计较起来,她没有及时推开,也有错。
薛竹隐没有再去细细思量这个问题,心底却偷偷将亲吻视作令她昏头昏脑的洪水猛兽。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的脸还在她肩膀上亲昵地蹭,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用手肘撞他:“顾指挥使亲过多少姑娘?”
才会亲得如此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话音一落,她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不仅声音软媚得像舞姬的腰肢,听起来反而像是在冲他撒娇,还显得她好像有多么在意顾修远有没有亲过别人似的。
她轻咳一声,低头捻着腰带,字斟句酌:“我当然并不是十分介意这件事,我只是觉得,你既然要改,是不是……以后就不应该和别人亲?”
顾修远肋下吃痛,心里却因为她的吃味,甜滋滋的,她的解释简直欲盖弥彰。
他收拢抱紧她的手臂,贴着她清瘦的脊背,好像这样两个人的心也会靠得更紧。
“没有,只有你一个。”顾修远顺着她的话轻声哄她,“只和你亲。”
薛竹隐脸红到了耳根,厉声训他:“谁要和你亲!你简直……简直不知羞耻!”
他怀里愈发热,像个炉子烘着自己,薛竹隐掰开他的手,挣脱他的怀抱。
又觉得这样气势不够,索性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睨他。
顾修远看着又羞又恼的竹隐,嘴角飞到了天上,她这么可爱,简直说什么都对,“好好好,我不知羞耻。”
“非但不知羞耻,你还不成体统、人面兽心、道貌岸然……唔!”
顾修远拉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她又跌坐在他腿上,他亲了又亲才放开。
“竹隐这张嘴忒厉害,我听着闹心,得想个法子封上。”他笑着说,她的腮帮子软得像糯米团子,顾修远忍不住多捏了两下。
薛竹隐打掉他的手,瞪他一眼,站起来理了理袍子,一溜烟跑了。
刚出竹林,便撞上秋云,秋云行过礼,看看她又看看竹林,一脸担忧地悄声问她:“小姐没事吧?”
薛竹隐不明所以,茫然摇头。
秋云点了点自己的唇,又看向她。
薛竹隐想起刚刚在竹林,面色一赧,匆忙向尚翠轩快步走去。
铜镜前,薛竹隐不可思议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散乱,几缕碎发逸出,脸上布满潮红,一张嘴又红又肿,身上的袍子也皱巴巴的。
即使是薛竹隐未经历□□的人来看,也知道这幅样子俨然是刚偷情完跑出来的。
苍天!为什么顾修远没有告诉她!
薛竹隐生气地把铜镜盖到桌上,她平日里精心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
难怪刚刚一路走过来遇到的奴仆除行礼外不敢多看她一眼,此刻还不知在哪个角落议论她呢!
晚间在花厅用饭的时候,薛竹隐板着脸,她重新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抿好。
顾修远给她夹了块蜜藕,有意逗她:“傍晚的时候竹隐在竹林里骂得甚是好听,再骂一句听听?”
薛竹隐想到他在竹林里说的,这分明是要引她骂他,再“封住”她的嘴。
顾叔和秋云默契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薛竹隐眼风带到两人,狠狠地瞪罪魁祸首一眼:“食不言寝不语。”
顾修远被她瞪了,心满意足低头笑笑,听话地闭上嘴,又给她夹一块酱羊肉。
第43章 纲官
薛竹隐沐浴完出来, 顾修远已经盘腿坐在床上等她。
这是催她上床睡觉的意思。
顾修远嫌她睡得晚,说她这样下去容易短命,所以总是很早就催她睡觉。
他每日总是睡得很早, 起得也晚,明明他统帅步军司, 该比自己忙上许多才是, 但看他那个懒散的样子,大约也是不怎么管事的。
薛竹隐在桌上摊开纸笔,缓缓磨墨,今天傍晚被顾修远带歪了,一点正事没干,她要问问顾修远马纲是什么情况。
顾修远却不回答, 招手让她过去。
大约是顾修远觉得距离太远, 不好谈论,她顺从地走过去。
顾修远脊背微弯,手撑在膝头仰头看她,眼里的光芒灿若星辰,薛竹隐感知到他身上莫名的喜气, 像一只摇尾巴的小狗。
他拉住薛竹隐的手,笑盈盈地说:“亲完再谈。”
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问他:“你说什么?”
顾修远颇有耐心地又重复一遍原话。
亲完……再谈?
薛竹隐不可思议地在心底又琢磨一遍这句话, 她就没见过有人在谈事情之前还要亲的, 这是顾修远什么独有的习惯吗?如果是,那也是个陋习。
她要和他谈正事, 他说亲完再谈?他每天都在想什么?
薛竹隐手里还握着蘸了墨的笔, 顺势在顾修远脸上划了一道,严肃道:“亲什么亲!快说!”
他脸颊上的那道墨痕又短又粗, 形状像一条毛毛虫,但顾修远因为仰着头,一双桃花眼看起来圆溜溜的,显得那墨痕一点也不吓人,反倒有点滑稽。
她从小便知道用笔在别人身上涂涂画画不好,犯了罪的人要受刺字之刑,在别人脸上涂画多少有点侮辱的意味。
所以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多少是有点放肆了,看着顾修远那张脸,还没等他作反应,先把自己给逗笑了。
顾修远揩去脸上的新墨,手疾眼快地把手指上沾到的墨迹抹在薛竹隐手腕上,墨迹几经转手,浓不如初,但还是很争气地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
薛竹隐看着手腕上的墨迹,笑容立时凝固在脸上,她最是爱洁,当即转身去浴室净手。
顾修远倒是无所谓的,她回来的时候,他脸上还顶着那抹已经不成样子的墨迹,仍维持着盘腿坐的姿势。
薛竹隐心系马纲,暂且略过他的脸,回到正题。
借着林穆言强大的情报网和顾修远在军中的人脉,马纲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了解。
宁州昌吉马寨今年养马八百一十二匹,因暑热、风雨等灾害损失三十六匹,这里本该有七百七十六匹,但宁州太守报送的是六百六十三匹,因为路上照顾不周,到京都只剩下五百五十匹。
路上损失的数目他找人查过了,没有异样,问题显然出在宁州太守身上。
林穆言在宁州的探子报说,当时出寨的就是七百七十六匹马,州县之间没有其他大量马匹运输的踪迹,那么这少的一百一十三匹会去哪儿呢?
薛竹隐听完问道:“你说的我知道了,一会我就写封札子弹劾宁州太守。一百一十三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宁州各地能够容纳这么多马匹的地方肯定有限,不能一一找吗?”
顾修远摇头:“别说马场了,连大点的牛场,羊场,鸡场都找过了,没有结果。”
薛竹隐记起上次顾修远在丰乐楼同曼娘说的话,问道:“曼娘有打听出来什么吗?”
顾修远:“马纲的纲官周铭是宁州太守的心腹,他原来是宁州藤县昌吉匪寨的一个小首领,后来被宁州太守招安了,这次来运送马纲,也是奔着前途来的。至于马匹的下落,他很警惕,还没有问到。”
薛竹隐想了想,说道:“上札子不难,难的是获得皇上去查这件事的授意,如果能有更确凿的证据,那自然是再好不过。那纲官现在何处?”
顾修远:“周铭现在人在驿馆,天天去丰乐楼。”
薛竹隐眨了眨眼:“可还记得上次我在丰乐楼扮琴师?”
“竹隐可是有什么想法?”顾修远笑问,“你那回可一点也不成功,脸上戴个面纱便敢胡编乱造。”
“我后来去大桥村还扮过一次老百姓成功摆脱刺客的追杀了呢!再扮一次琴师有何不可?”薛竹隐扬了扬眉,语气里隐然有些得意。
顾修远想左右有他看着,薛竹隐心思缜密,在御史台又有审理案件的经验,让她去也许能看出来什么来。
丰乐楼内。
曼娘在台上唱完一曲《长相思》,去到一楼的里间,薛竹隐已经换好琴师的衣裳,对着镜子把眉毛描粗。
曼娘过去悄悄问她:“您这样的贵人也会乔装打扮来酒楼查探吗?”
薛竹隐因为上次顾修远听了曼娘的话误会她和梁楚,对她印象不太好,只是淡淡答道:“怎么,不行吗?”
曼娘察觉到她的冷淡,一脸的悻悻,又努力与她套近乎:“您是跟着指挥使来的,还是那位让您来的?”
薛竹隐心内一动,曼娘说的“那位”,顾修远上次在丰乐楼也提到过,估计就是顾修远背后之人。
薛竹隐装作不经意地说道:“顾修远他能叫得我?自然是那位派我来的,不过我还是第一次来,你经常被他吩咐吗?”
曼娘见薛竹隐态度缓和,也越发活络:“我在丰乐楼负责收集情报,和朝廷官员有关的事情都往上报。”
薛竹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那位,是顾修远说他让我来的,你可见过他?”
“我也没,只是隐隐约约知道是住在宫里的贵人。”
薛竹隐眉心一跳,住在宫里的贵人,难不成顾修远是在悄悄为皇上做事?曼娘未必不知道他的身份,大约也只是瞒着自己。
再跟着曼娘去到她的厢房,顾修远和纲官周铭已经在房内等待,茉莉香和春见酒的酒气混合在一起,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曼娘换上满面的笑容,绞着手帕满面春风地进去:“刚刚妾在楼下跳舞,不曾来接待顾大人和周大人。”
又给他们二人介绍薛竹隐:“这是新来的琴师。”
薛竹隐仍带了面纱,敛眉向他二人微微颔首,一副冰清玉骨的孤高姿态。
她身量高瘦,把眉毛描粗后确实有几分男子的样子了,顾修远不动声色斟了杯酒递到嘴边,以酒杯掩住唇边的笑意。
周铭已经连着一旬来丰乐楼,和曼娘也算是熟稔,说道:“曼娘不是从来不让别人碰你的琴吗?”
周铭目光转向薛竹隐,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嘴角动了动,但终究没有开口。
曼娘一愣,笑着说道:“我那是不让俗人碰,这位琴师师承名家,技艺高超,我请他弹还来不及。”
薛竹隐也愣一下,曼娘似乎不喜别人碰她的琴,那她上次来丰乐楼弹她的琴岂不是惹她不快?
虽然如此,但因为她今天并未抱琴过来,还是坐到了曼娘的琴前,弹起昨天匆匆忙忙学的酒楼新近流行的曲子。
顾修远为周铭斟一杯春见酒,薛竹隐一边弹琴一边用余光观察周铭。
周铭身上穿的是绸缎,戴的幞头上还嵌着一块玉,桌边挂着的剑更是价值千金,看起来身家雄厚。
他面色有些木然,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顾修远为他倒酒,他也毫不客气地享用,顾修远若是不给他倒,他便自己动手。他手上的筷子也没有闲着,把丰乐楼的菜点了个遍,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夹着吃,每样都剩不少。
他前面的那盘鹿掌,二两银子一盘,大补的菜,他却吃了几口就不吃了,似乎吃腻了的样子。
他一个没有品级的小吏,见一个五品官员主动为他斟酒简直无动于衷。
不过也是,他不过是负责运送马匹的纲官,并无分配马匹的权力。殿前司和马军司为了争更多的马匹天天去烦兵部,只有顾修远对他嘘寒问暖,多少有点反常。他冷淡的应对虽然称不上正常,但也并未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