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羡慕的那些身外之物,却是于她最大的束缚。
所以,她最能理解女儿。
毕竟她当时还是皇贵妃,而女儿还只是个臣下之女。她找到令她心最安心的人,活的很好,所以她更希望女儿幸福。
男儿能志在四方,女人呢?生作女儿身,已经有种种限制,为人妇更是苦,若是再嫁一个不疼自己的丈夫,再后宅的日子举步维艰,若是无爱还好,若有爱,还不得不忍受和别人分享丈夫。
这样的人生,苦海无边。
蕊娘见娘陷入思绪中,又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好玩儿的事情,女儿在宫中也学会了什么起哄架秧子,借刀杀人好些呢。”
母女俩靠在一起,她把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从泰安伯府到宫中,短短一年,似乎过了数个春秋一样,让韩婉的心情也是跟着高低起伏。
听到郭妙仪祸水东流让庞允对蕊娘上心,她气的不行:“前几日我去你外祖家,见她看着爽利,人倒是生的娇艳,我见是你表嫂,还送了不少礼物给她呢。”
“哼,若说她不喜欢我倒也罢了,毕竟当时我也的确冲着泰安伯世子夫人来的这份心,可是她手段如此下作,我就不得不报复过去了。原本我还没想好如何报复,就回来了。”蕊娘撇嘴。
韩婉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比我强。现下回来,你既然以侍疾为名义,就好好歇息,来,去榻上躺在,咱们娘俩就在这儿待着。”
“好。”蕊娘脱掉鞋子,躺在榻上,又问起韩嫣:“娘,韩表姐她……”
韩婉看了女儿一眼:“你和她倒是关系真好,你放心她现在过的很好,她丈夫投在你父亲麾下,后来又去你弟弟那儿。她和你堂姐作伴,二人性情相投,在乡间倒也过的自在。”
听说韩表姐一切都好,蕊娘也欢喜几分,说起堂姐,她道:“应淮汲汲营营,如今也是被流放了,看来凡一切事情,上天自有定数,毋须强求。”
韩婉点头:“我女儿长大了,也能体会真谛了。对了,这次是六皇子替你求情的,他对你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他多半就是让我接受二皇子,也因为二皇子成婚后搬出去,委托他照顾我,他常常过来传信于我,在我面前说二皇子的好话,因为我拒绝二皇子还苛责于我。后来,听说是父亲拒绝二皇子延揽,二皇子说了我许多不是,他找我对质,女儿分辨了不少,如此关系才算和缓些,但也仅此而已。”蕊娘总觉得看不透这位看起来英俊的过分,又常常以少年直率动人的皇子。
韩婉听了皱眉:“听起来像个愣头青。”
蕊娘笑道:“皇上如今很喜欢六皇子,觉得他重视手足之情,宫里三皇子的娘是贵妃,但三皇子才智平平,为人低调,性情平和,四皇子爱修道,喜好结交游方道士,虽然他娘是宠妃许淑妃,可皇上并不喜欢他。五皇子以前是大皇子的拥蹙,大皇子造反被圈禁,他也沉寂下来,但我看他为人轻佻,我和他并不熟悉,他却想逗弄我。但五皇子也是被称为干才,这些对我的事情自然是小节。至于六皇子,论迹不论心,他看起来最正常,也文武双全,今年他奉太后去避暑山庄,没有丝毫错漏,看着比几位哥哥还要强。”
韩婉点头:“你之前还说起一位女官,你猜测是五皇子的人?”
蕊娘道:“正是,她应该是打定主意要跟五皇子了,所以在御前传递消息。太后虽然老谋深算,可是她年纪大了,难免老眼昏花,要仰仗身边的人,况且,皇上和太后似乎也不和。”
这个韩婉最清楚了,庞太后将来的下场只是比窦太后稍微好点,因为庞太后毕竟是皇上生母,可庞家其他人就没那么好的下场了。
连庞皇后都被废了,更别提别人了。
原本母子关系,因为权利,和仇人没有区别。
所以韩婉劝女儿:“过些日子我就会慢慢好起来,今年我也仔细帮你筹谋一二,快一步定下亲事,晚了就来不及了。”
蕊娘不懂:“娘,您这是何意?”
“傻丫头,六皇子这么一跪,皇上和太后会如何想?”韩婉想也不想就知道。
蕊娘言语中还在挣扎:“娘,我的身份比不得别的大家闺秀,兴许皇上和太后觉得我身份差了,比不得别人呢,您也别太高看我。”
韩婉看了女儿一眼:“你从小也是个有福气的,是啊,我们也不能太杞人忧天了。”
这明显是安慰女儿,蕊娘心中也很清楚。
“好孩子,快睡下吧。”韩婉柔声道。
如今丈夫刚进京,就要去军营练兵,他这个人脾气虽然不太好,但是军事才能首屈一指,关键是人还年轻。
在母亲的柔声细语下,蕊娘竟然很快进入梦乡,而另一边也有一对母子在交谈,苗贤妃看着儿子道:“令嘉,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孟姑娘了吧?”
六皇子笑道:“母妃,您说哪里话,我和孟姑娘是朋友。上次我被皇后刁难,就是她宁可被皇后骂也要帮我,儿子才混过去,她表兄和我也是一起长大的,如此,我才愿意去求上一求。”
苗贤妃微不可察的看了儿子一眼:“现在太后也放她回家了,也算是成全了她的孝道。”
“是啊,本朝以孝治理天下,连父皇都以仁孝为本呢。”六皇子说道。
苗贤妃没好气道:“刚被打了三十鞭子好了,现下又两边跪了,娘好不容易生了你,可不是为了受罪的。”
六皇子自然又陪笑,说自己定然会把身体养好云云,哄的苗贤妃笑了,才告退出去。
出去时,正好碰到进门的曹慈,他对她微微颔首,又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曹慈垂眸,六皇子看他的眼神其实也就比陌生人好点,也许他都不记得了,十二岁那一年她们见过。
那还是六皇子第一次到曹国公府去,那时她正随父亲回京述职,在岭南长大的她,压根就不习惯京中凛冽的北风,即便随着继母去给曹国公世子夫人请安,她冻的口不能言,也依旧还要乖巧听话。
三哥曹霆和她哥哥关系最好,所以对她很照顾,知晓她畏寒,又把她请到自己的书房,就在那里她碰到了六皇子。
他那个时候年纪也还小,却那样的理直气壮,听闻自己从岭南而来,忍不住笑道:“难怪你看着都快冻僵了。”
在场那么些人,也只有最熟识她的哥哥才知晓她畏寒,身边的姐妹父母却都视若无睹,只有他一个外人一眼看出自己怕冷,还吩咐三哥把这里弄的暖和些。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六皇子心中是特别的,甚至被太后扒拉到贤妃这里,她心目中总有一种隐秘的优越感,没想到六皇子似乎不认识她。
这也就罢了,哪里知晓六皇子似乎对孟蕊娘有意思。
甚至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求太后,尽管如今太后和皇上都觉得他忠勇可嘉,诚孝天然,可宫里人都说六皇子似乎对孟蕊娘有意。
那他把她又置于何地?
她已经在贤妃这儿住了这么久了,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是六皇子妃,临了,却改弦更张,她还有何脸面?
可六皇子哪里会管这么多,他从贤妃这儿出来,又带了礼物去看悦儿。
这几日悦儿都是由乐令姿和胡女官陪在一起玩儿,乐令姿巴不得蕊娘赶紧走,她在这里的时候,饶是她乐令姿十八班武艺都比不得。
现在蕊娘离开长乐宫之后,这里就是乐令姿的天下了,连陪小郡主的活儿都交给她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悦儿竟然是个十分念旧的人,大家都以为她是小孩子,又十分自来熟,等蕊娘回去过几日或者时间再长点,肯定会被人遗忘。
可这个孩子却一直记得蕊娘,待看到六皇子的时候,就问道:“六舅舅,为何不见心心姐姐?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话气的乐令姿等人龇牙咧嘴,但六皇子让她们下去,她们也不敢不从。
等她们走了,六皇子才垂着头:“我也不知道,大概快了吧。”
“六舅舅,爹爹,什么时候娘亲回来,我们悦儿客栈才能开张呢?”悦儿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六皇子摸了摸悦儿的头:“会很快的。”
他想起那日道别时,蕊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和好哄骗,真的把他当恩人看待。反而问他:“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实在是很聪明,只是在太后面前看起来是灵慧,在他这里,她似乎一直都这样,看似有规矩,其实最不讲规矩。
皇子说拒绝就拒绝,就是对他也是不假辞色。
六皇子苦笑,若是真的如他所愿,娶了她,恐怕她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悦儿看着六皇子似乎心情低沉,忍不住道:“六舅舅,心心姐姐和你是不是朋友?那你知道她的家在哪儿吗?她没空找我们,不如我们去找她吧。”
“我不敢。”六皇子想到这里,看了悦儿一眼,居然起身就跑了。
悦儿哼了一声,嘟囔了一句:“臭舅舅。”
从太后宫里出来,六皇子只觉得自己和游魂似的,在哪儿都无法安定。一开始,他头一次见到蕊娘,只觉得所有人中,他只能看到她了,那么多健壮、老迈、呆板的妇人簇拥着的她,简直散发出光芒。
只可惜,他自认为二哥和她是天生一对,二哥也向他表示过,自己哪里敢想那么多。
他听说她明明和大哥一家不睦,却还是不怕死的救了明烨,这样的稚子之心,尤为可贵。也会因为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帮忙,居然敢冒着被责罚,宁可被皇后骂,也帮他……
甚至一点儿也不贪慕权势富贵,无论是二哥还是五哥甚至是晋王世子,这些天潢贵胄,于她而言却都算不得什么。
他听人说起过,孟表妹的娘当年一枝独秀,让父皇和晋王叔为之痴狂,可人家就为了个小小的讲究,连帝王之爱都能抛却,以至于父皇惦念到如今。小时候,他偶然有一次误闯父皇书房,就见过一幅画像,面容和蕊娘有七八分相似,想必那位就是蕊娘的母亲。
以前的他势单力薄,只能够拱手让人,希望她能一辈子身居高位,过的幸福就好。只是,后来他也慢慢有了自己的力量,为何不能要她呢?娶她不仅仅是能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也让让他娶天下这么好的女子。
可这些他只能藏在心中,默默制造各种两人私下见面的机会,让太后和皇上都能知晓他的心思,甚至这一次,他主动站了出来,替她求情,搬上台面。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可是若不这般,就来不及了。
她连二哥都看不上,肯定也看不上他,甚至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不管她能不能看上自己,如今也只有他能够好好照顾她。
巧取豪夺,没有遵从她的意愿,也顾不得了。以前他势单力薄,根本不敢和二哥争什么,如今江山和美人他都要。
却说蕊娘在家过了几日,黑眼圈完全不见,整个人油光水滑的,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饭,脸上俱是欢喜。
孟珏看着女儿道:“爹今儿从外头回来,经过一间果糖铺,听说那里有不少新糖,全部是从南边来的新货,所以让掌柜的一样送了一点儿过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吃糖好,甜甜蜜蜜的。”韩婉也哄着女儿。
蕊娘幸福的不行,桌上全部是她爱吃的菜,芋头煨白菜、腐乳蒸菜、煎的小黄鱼,样样都是她最爱的菜,没有那些肥腻的五花肉,红烧肘子那些。
孟珏还应允蕊娘:“等今年元宵节,我带着你们母女俩上街玩儿去。”
“有爹爹在,我是万万不怕的。”蕊娘笑。
三人用完饭,蕊娘先回房,孟珏则一把抱着韩婉到自己腿上,掂了掂:“轻了些,怎么这些日子天天休息,还是轻了。”
韩婉脸一红:“约莫是有些水土不服吧。”
孟珏搂着她入怀,韩婉能听到丈夫的心跳声从强健的体魄发出来,似乎也在敲打着他的心一样。
孟珏初履,下头还有人不知轻重,送了一对胡姬过来,还未等韩婉发话,人就已经被他赶出去了。
蕊娘在房里听画屏形容道:“那对胡姬皮肤是雪白的,真的,很白很白,眼珠子是绿色的,身上一股香料味儿,奴婢还没看够热闹。就见老爷出去对管事说,从哪儿来给我回哪儿去,咱们这儿没地儿养波斯猫。”
“真是的,人家夫妻感情好好地,偏偏送人来,也不打听清楚。”蕊娘想着爹娘感情很好,这些人也是不长眼睛。
但是,她特别羡慕道:“爹爹对娘亲也真好,眼里从来都没有旁人。”
流萤和画屏都异口同声说是。
别的男人还真的担心,自家老爷,那真是比太太反应还大,每次有人送女人过来,他往往就是觉得是不是别人不知晓他多喜欢太太,所以敢打这个主意。
蕊娘在次日和她娘见面时,也说了这些,韩婉却笑道:“傻丫头,你爹起初可不是这样的。我们刚新婚的时候,他气我气的不行,我真的都想打他了,后来才慢慢变好的。”
但韩婉闭口不谈爹爹的缺点,大抵是不足为外人道,可是蕊娘看她娘的面容,也知晓她和爹感情有多好了。
下午,建安侯夫人过来探望娘,这位杨夫人据说从前在闺中和娘的关系不错,当然,按照外祖母的说法是,这人表面淡泊名利,其实背地里可是非常渴望权势富贵。
上次,她自己来京时,这位杨夫人对她淡淡的,如今却特地来探望娘,也不知晓为何?
杨夫人和韩婉是熟人见面,韩婉虽然在病床上躺着,但是待客很是周到。
彼时,在闺中,韩婉是泰安伯府的千金,高高在上,杨夫人不过是个小官的女儿,还因为母亲是商贾,只能偏坐一隅。
如今,一个是侯夫人,执掌中馈,得丈夫爱重,在京中举重若轻,另一个只是个三品参将的武将之妻,进京之后反而还病恹恹的。
蕊娘见韩婉装的气若游丝,连忙道:“杨夫人,我娘她进京来病情没有起色,还请你见谅。”
杨夫人对韩婉道:“有个女儿就是贴心,偏偏我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去庙里求个女儿也求不到。”
这话太装了,蕊娘都无语了,难得韩婉还好涵养的道:“那是你福气好,我听说你儿子也是文武双全,这才是你的福气呢。”
杨夫人一听韩婉提起她儿子,并不搭话,生怕韩婉要把女儿嫁给她儿子一样,只略略说了几句话,送来的补品还算上乘,就匆匆走了。
她这番过来,并非是什么探望,只不过是带有一种“衣锦还乡”之感罢了。
甚至杨夫人出来,看到杨锦荣来接他,还道:“你来做什么?被人看到了可不好。”
“儿子来接您,您还不高兴吗?”杨锦荣好奇的看了一眼孟府,似乎不知晓娘来这里做什么。
杨夫人摇头:“也没什么,探望一位故友罢了。走吧,先回府,明日我们去荆王府去一趟,也好为你娶妻。”二皇子倒台,作为伴读的儿子又不能继承爵位,若是低娶不成,她听说荆王府有位小郡主身份虽然尊贵,但才貌平平,她母妃原本是侧室,因宠爱荆王才请封她为郡主,甚至脸上还有点雀斑,但娶妻娶贤,她不在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