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气染身,无药可救,百年努力积攒出来的修为顷刻间便会毁于一旦。
“是不好。”楚阑舟想了想穆婉莲在说什么,觉得有些诧异,但还是答道,“她自己选的。”
“她有的选吗?”穆婉莲大吼,“你只给了她一个选择!你让她怎么选?”
楚阑舟挑眉,打断了她的话:“她还可以走。”
走,离开。无论是使用符箓,法术,亦或是直接用双腿走出去都可以,灯城坝又没有罩子。
穆婉莲沉默下来。
这回的沉默着实有些长了,楚阑舟打了个哈欠,又抬脚将篝火踹熄。
没了篝火取暖,寒风重新罩了下来,楚阑舟寒暑不侵,穆婉莲身为元婴期修士也应当如此才对,但楚阑舟却看见她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可那是不得已的。”穆婉莲喃喃道,也不知是在说穆愿心还是在说什么旁的人。
“哪有那么多不得已?”楚阑舟望着远处崎岖的山石,长舒一口气,“这世间没有什么不得不走的路,只有更想走的那条路。又想走这条路又盼着这条路好走,哪能什么便宜都给你占了。”
“穆愿心与你同属穆家人,你还较她年长几岁,这么个浅显的道理,她却比你懂得多。”楚阑舟侧头做出最后总结,时间耽误的太久,她该走了。
穆碗莲被她留在雪里,她呼着直刺肺腑的寒风,看大雪逐渐将楚阑舟的脚印掩埋,看苍茫一片的雪地孤寂到没有一道人影。
她有些想家了。
……
楚阑舟其实没能走出多远。
跟在背后的另外一道视线实在太灼热,她被盯得红了脸,悄悄躲进了一处石洞中去。
漆黑狭窄的石洞中,两道身影悄然重合在了一处。
“你要给我吃红薯,没有吃到。”宴君安脸上的表情绷得死紧,认真严肃地阐明着自己的不满,“你将我的红薯赠给了别人,阑舟。”
最后两个字完全打在她的耳廓上,楚阑舟被念叨得浑身哆嗦,只觉得耳根处酥酥麻麻一阵痒。
来人明明知道这处最碰不得,却还硬要抵在她的耳边,一点点述说着讨要补偿。
宴君安面上表情看不出一点端倪,语气也平平板板:“我一口都没有吃到。”
红薯是村长带来的,原本每个小弟子都能分上几个,只不过后来穆家人来了。小弟子们传了一圈后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余的那些又传了一圈,给贪嘴的小弟子吃了。
宴君安的确入了席,但就算给这些小弟子们天大的胆子也没人敢把红薯递到他老人家跟前。
楚阑舟脸涨得通红,实在想不明白清风朗月的剑尊怎么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但她还仍旧保有理智,提醒他:“我给的是穆愿心。”
是小辈,是你侄子的好友。
楚阑舟目露谴责之意,宴君安假装没看到,他压低声音,垂眸又重复了一遍:“我没吃到。”
“一个红薯罢了,算我欠你一次,到时候赔给你……”楚阑舟答应得十分豪爽,但她蓦然联想到了别的东西,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她重新咽了下去。
宴君安当然不是在乎那劳什子红薯,他只是想找个由头和楚阑舟待在一处。最近实在太忙,他与楚阑舟聚在一起的时日又实在是太短了;也可能是楚阑舟近来太过纵容,让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多靠近她一点。
但是不是做的有些太过火了,眼看楚阑舟只盯着他不再言语。宴君安委委屈屈松开手,打算放劳心劳力的楚大忙人回去。
宴君安抿着唇没有说话,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悄悄落在了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落下一吻。
楚阑舟嘴里嘟嘟囔囔:“好吧,这就是赔给你了。”
她被自己脑子里临时蹦出来实施方的注意弄得羞恼极了,转身便想着慌忙离开这是非之地。
但她却被拉住了。
宴君安脸颊绯红,却还扯着她的衣角,声音含含糊糊:“不够。”
楚阑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说这种话显然是已经触及了宴君安仁义礼智信所能遵守的极限,他耳根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了薄薄的红晕,但还能坚持重复自己的话:“是不够的。”
剑尊宴君安贪心不足蛇吞象,企图用一颗红薯的人情换很多很多个亲亲。
这是笔亏了本的交易。
但楚阑舟凝望着他的微微蘋住的眉,重重叹了一口气。
……
风卷起片片雪花,盘旋飘舞着像是在空中翩翩起舞的蝶。
楚阑舟扯了扯自己在拉扯间凌乱不堪的衣角,忍不住低声斥责:“实在是不成样子。”
狭小的空间里,就连呼吸都连成一片,两个修真界翻手为云的大佬聚在这里,在这样的氛围下,厮混在一处,像是在偷情。
宴君安眼眸萦着一滩水雾,眼睛却亮晶晶,闻言有些羞怯,似乎很艰难地开了口:“要罚吗?”
楚阑舟:“……”
楚阑舟气急败坏,飞快往宴君安的脸上砸了一捧雪,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
楚阑舟偷偷回的房,原以为无人能看见,没成想,刚踏入村长家门口就被两个孩子堵了个正着。
是宴梦川和秦三百。
“何事?”楚阑舟皱眉低声问,听语气有些不太自在。
她被宴君安按着硬是亲了那么久,衣服头发估计都乱了,虽然她在来的路上有做整理,但还是害怕会被这两个孩子发现端倪。
好在他们并未注意到这些问题,秦三百先宴梦川一步走到楚阑舟的面前,态度十分恭顺谦卑。
“楚师叔,这个给你。”秦三百兴奋开口,抬手往楚阑舟的怀中塞了一个锦盒,迅速拉着宴梦川离开了。
什么东西?
楚阑舟接过秦三百递来的锦盒,将之开启,出乎意料的,里面竟然就只放着一截桃枝。
这截桃枝也不知道有什么特殊之处,让人花大价钱在它身上施加了时光秘术。桃花立于枝头,含苞待放,像是随时都能抽出蓓蕾,娇艳欲滴。
楚阑舟不明所以,将那桃枝揣进怀中,秦三百送的桃枝勾起了她有些悠远的回忆,她眯起眼,欣赏着窗外的雪景。
灯城坝十分贫瘠,也没有多少树木胆眼望去,除了崎岖石块便只能看到漫天延绵不绝的霜雪。
“冻死了,怎得这雪还没完没了了?”小弟子站在院前扫雪,不满地跺了跺脚,抱怨道。
“冬天当然冷了,又不是下雪才冷……”另一个小弟子同同伴贫嘴,忽然弯下腰,在雪地里捡起了什么,捏在手里奇道,“这什么东西,和雪混在一起,我差点扫走了。”
修者目力极佳,透过窗户,楚阑舟能看清那是一枚白色的骰子。
白色的骨骰,花纹与楚阑舟手中那枚失去效用的通讯符一致。
楚阑舟脸上的笑容凝固在嘴边。
怎么一个两个,都上赶着给她送东西。
第151章
素白的骨骰在手心转动着, 楚阑舟脸色阴沉,不知思考到了什么,她忽然将那骰子死死握着, 力道大得吓人, 像是要把骰子捏碎在手心里。
系统见到那骰子也吓了一跳, 见宿主有了判断, 连忙问:【宿主,你怎么了?】
“巫辰从一开始便是抱着目的而来。”楚阑舟低声道,“他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这件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系统憋了半晌还是不忍心开口。
楚阑舟却毫不在意, 只是淡然道:“他想让我去死。”
楚阑舟一开始就是死局,这在他们这些术士眼里不是秘密。
想灭世的公孙鸿邈最害怕的就是楚阑舟的死亡,反之,巫辰从重逢开始,对她的杀意就不曾掩饰。
“可我啊, 真的觉得很奇怪。”楚阑舟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是死是活,和天道有什么关系?”
系统眼看她这样思考,还以为她能思考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没想到等了半天就等到这样一句话, 忍不住气急败坏:【宿主不是看了其他有系统之人给你写下的剧情线了吗?天道不可违逆,你不是清楚吗?】
“天道还说我们是死敌。”楚阑舟实事求是,讲事实, 摆证据,“可我们都已经做过多少次了, 若他不是仙君,我......”
系统不想听她讲什么床邸上的细节, 它猛然打断楚阑舟的话,气急败坏:【可剧情线就是这样写的!】
“剧情线不是已经改过了吗?”楚阑舟道,说出口的话细思恐极,“穆家倒台,楚家翻案;我重新习剑,煞气未起便得到解决,甚至.....楚苑复生。现在的剧情,和我收到的那个,虽然走向还有些相似,但有的细节处却已经对不上了,甚至于,改变了一部分。”
就比如同样的煞气□□,剧情线里说修真界死伤过半,导致未来半年修真界新生代青黄不接。但如今,有楚阑舟和宴君安在,这些弟子就不可能会死。
系统微愣。
“我其实一直在思考。”楚阑舟摸了摸下巴,接着道,“你们的剧情线是从哪里来的?”
系统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楚阑舟道:“按照我的经验,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如同巫家那些术士一般,卜算推演而来;第二种,便是这桩事已经发生过,只是重来一遍。时光秘术虽然并未有记载,但也难断定不存在;还有一种.......”
楚阑舟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脸色又变得差劲起来。
系统完全跟不上她的节奏:【怎么了】
“名叫巫柳的巫家人与人做交易为楚家换来生机,宴君安带着记忆重生改变过往,苦尽甘来,萌生出新的希望......就如同话本子里演绎的那般美好。”楚阑舟盯着头顶的苍穹,忽然极快地骂了一连串,“我还真是信了老天的邪。”
从初见面,递给她两枚骰子,到后来冒着反噬的风险同他讲述巫柳的故事,再到今日,给她送来这枚白色骨骰。
楚阑舟在骨骰出现的那一刻,终于看懂了初见那场赌局里,他所求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
时日过得很快。
肃清煞气也只是时间问题,有两大修真界的顶尖大佬指挥,就更加不可能出错了,但众弟子却始终难以心安-----
队伍里跑了一个修士。
那弟子据说姓张,因不堪受辱出走,离开了灯城坝。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修士之中也有好有坏,有的勇敢有的怯懦,总是会有人当逃兵的。
但问题在于楚阑舟身份特殊,张师兄与楚阑舟有旧怨,帮她遮掩的可能性不大。
偏偏楚阑舟本人一点自觉都没有,众弟子们没有一点封印煞气即将成功的喜悦,围坐在篝火前死气沉沉。
“反吧。”一弟子深沉道。
楚阑舟正在往火堆里加木条,没听懂这弟子说什么:“什么?”
其他弟子接了腔:“楚师叔,等修真界的那些人来,我们帮你拦着,你同宴师叔赶紧趁乱离开,从此做一对羡煞旁人的野鸳鸯也不错。”
“对!我们绝不会让他们找到楚师叔!”
楚阑舟的手抖了抖,手里的木炭没拿稳直接掉在了柴火堆上。
火星子劈啪一声冒了出来,差点撩焦魔尊的前发,还是宴君安眼疾手快,在危急时刻拉了把楚阑舟,将她的头发救了回来。
楚阑舟还是难以置信,惊恐道:“你们在说什么?”
那弟子看了楚阑舟一眼,委婉道:“楚师叔不在的时候,宴师叔也时常看不到踪影,有时候师叔们一离开,便是一两个时辰。”
另外一个小弟子接腔:“宴师叔回来的时候总是高兴了许多,衣衫遮掩处还经常会露出些痕迹。”
还有一个小弟子神色犹疑:“其实我们还看到在山洞里......”
“……闭嘴。”眼见宴君安的手还搭在自己身上不松开,楚阑舟恼羞成怒死掐着捏了一把,宴君安默默收回手,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的模样看着着实可怜,楚阑舟却没有被他迷惑。
明明这人才是罪魁祸首。
她原是想一门心思带领这些小弟子们治理煞气的,奈何宴君安每日在她面前就摆出这样一副任人施为的小可怜模样。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更何况是心爱之人,楚阑舟是魔尊又不是圣人,怎能把持得住,一不小心便放纵了些,遂了这人的意。
这几日颇有点不管不顾抵死缠绵的味,楚阑舟又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有些心虚。
但被这些弟子发现——还是太超过了。
宴君安的脸上倒还能绷住,他耳尖泛起薄薄红晕,同这些弟子道:“不必这样做。”
他们这些小弟子不知情,但他们这些懂得分析局势的大人心知肚明。
世家倒台,宗门兴盛,各宗门有眼力的掌门绝对会揪着楚家灭族之事死咬不放,届时唯一还活着的楚阑舟便是其中被戮害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