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阑舟,不必跑。
……
“这些狗东西还真是像臭虫一般恶心,当年言之嘈嘈说楚阑舟有罪该死,如今却仿佛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一个个上赶着捧着,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秦星原放下手里的简报,轻哼一声,随口抱怨道,“这地方勾心斗角烦得很。楚阑舟不如和我回秦家自在。”
“师妹的家在念虚宗。”贺极意睁大眼睛,看上去有些疑惑,“师妹受歹人戮害,被迫冤屈至此,自然应当回念虚宗好好将养。”
秦星原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没想到还被这掌门给顶上了。
他不爽就致力于让所有人都不爽:“她如今可是乾明派掌门。”
“乾明派与念虚宗速来和睦,且近日缔结了门姻亲,这段佳话在修真界传言甚广,秦家主怕是太忙才未曾瞧见。”贺极意微笑拱手,他早换了身衣服,漆黑的铁扇握在手上,较平常多了些肃杀之气,
“秦家主,如今事情暂时了结,秦家路远,不如趁早回去?”
秦星原冷笑一声,懒得理会这人说的客套话。
秦家自秦关月出事后便与各门各派都断了往来,本就没他们什么事情,他却还要留在这里,无非只有一个目的。
又或者说,等在这里的这些人,都只有一个目的。
装什么呐。
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装腔作势的修士,自然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他斜瞥着念虚宗掌门,正要出言讥讽,却看那掌门藏在袖口的指尖翕动,像是在编织着什么东西。
秦星原不解,仔细又瞧了一眼,发现那绳子材质倒也不一般,竟然是捆仙绳。
贺极意正专心致志,将三股捆仙绳绳编成一股,细细的捆仙绳被他指尖一改,粗得足以与麻绳媲美。
秦星原:……是不是有病?
经历了那百年,足够将一个活人逼疯,如今看来,念虚宗也没多少正常人。
他眼底泛起了些对智障的同情,不再出言讥讽。
正如预料的那般,有弟子自灯城坝风尘仆仆而来,他踏上百阶白玉阶,在最后一阶上重重叩首。
殿外大雪纷飞,小弟子的声音因赶路而沙哑:“弟子无能……弟子……”
他刚起了一个头,贺极意就喜气洋洋一挥手,打断了后来的话:“走!”
那弟子面露疑惑,但还是接着说完了后面的话:“魔头楚阑舟现身于灯城坝,弟子无能,未能阻拦师弟师妹们与之同流合污,弟子罪该万死……”
周围是死一样的安静,那弟子终于察觉到不对,他抬起头,视线对上了空空如也的大殿。
刚刚还在殿内的掌门长老不见影踪,张师兄未得命令也不敢起身,就这样跪在了地上。师门为了促进弟子修炼在门口铺设的皆为寒玉,夏日便罢了,到了冬日寒玉的缺点就如它名字一样显现出来。修为高深者自然不怕,修为低的,却是要受些苦头了。
他跪在地上,丝丝缕缕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膝盖,他疼得冷汗津津,脑中不断回忆着自己曾经的错处。
不该瞒的,掌门明察秋毫,哪能看不出他这些年以来藏着的小心思?
如今掌门罚他长跪在殿前,是警告,还是——
他越想越害怕,额头的冷汗一半是被冰的,另一半却是被活生生吓出来的。
过了半晌,扫洒弟子走进殿前,看清跪在门前涕泪横流的人影,吓了一跳:“张……张师兄。”
张师兄满脸泪水,声音沙哑得吓人:“掌门呢?”
那弟子年岁不大,见师兄问了便诚实道:“张师兄,掌门三刻钟前便率领中长老从正门出去了。”
第152章
悯川, 灯城坝。
众长老掌门硬生生被雷劫逼得停在村口,一步都不敢上前。
他们齐齐仰望着头顶苍穹,盯着天边滚滚浓云, 有些咂舌。
夭寿了, 这是哪里又来了个崔老九?
雷电如雨般落下, 贺极意以扇为剑, 奋力抵御着头顶电光,脸色极差,他焦躁不堪, 最后勉强回首, 对众人道:“悉数撤离了吗?”
“小师叔立了阵法,念虚宗弟子一共一千二百零八人,穆家门生十七人悉数在内。”
“但是。”那弟子盯着城中央那两道相拥着的人影,眼底一片惶然,“小师叔还有......他们都没出来。”
........
这场雷劫突如其来, 就连有着系统的穆婉莲都没能预料, 好在她被弟子们发现的即时,才没有被雷电余下的弧光刮死。
“穆师叔,你跟在我身后。”穆愿心并未过问穆婉莲为何会忽然出现在灯城坝, 只是沉默着, 让她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系统在她的脑海里下达命令【现在是机会,宿主,除掉穆愿心。】
“我......”穆婉莲咬了咬唇, 找了个借口,“如今穆家弟子团结一心结阵, 如果贸然动手必定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到时候穆家不会接纳我的。”
她提的意见还算有道理, 系统音过了半晌后才重新响起:【宿主,你并不需要动手,等半个时辰后我引一道雷劫劈向这里,到时候他们这个阵法必破,重新起阵需要时间,你借机会将穆愿心推出阵法笼罩的地方,就凭她的能力,必死无疑。】
穆婉莲心下一片骇然,下意识问出了口:“你能操纵雷劫?”
【怎么可能?雷劫是天道的耳目,这个世界有自己的天道。】系统音有些气急败坏,【宿主知道刚刚那个环境对你我而言会有多危险吗?以后千万小心,把自己藏好一点,万不可暴露在天道的耳目之下。】
穆婉莲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我的原任务已经无法达成了,你前些天不是说可以换一个目标?那就帮我换一个吧。”
她的原任务是攻略宴君安,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攻略宴君安几乎等于天方夜谭。更换任务这件事系统与她谈论过不止一次,但每一次都被穆婉莲敷衍过去,眼见穆婉莲终于肯松口,系统也十分高兴,悉心为她推荐起来:
【如今世家倒台,宗门兴起,除却念虚宗和乾明派还有一个玄天宗,此宗门实力不错,其中有一位弟子出身名门,天资也不错,是个可造之才,更重要的是与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皆毫不相干,可以将之列为主要攻略对象......】
穆婉莲根本不在意系统的安利,她试探着小声问:“更换任务后,可以更改杀死穆愿心的计划吗?”
【依照宿主如今的名声,想要最快洗干净,这是最容易走的路。】系统语重心长,【我们是万人迷系统,只能走捷径的。】
眼看穆婉莲不说话,系统劝解道:【宿主何必犹豫不决?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这些人......】
穆婉莲哂笑,直接打断了系统的话:“都是npc,对吗?”
系统被插嘴,有些不爽,它正要开口训斥,却又被穆婉莲打断。
穆婉莲看着粗壮的雷电冲着他们头顶当空落下,对系统道:“换吧。”
系统任务解绑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结界破碎,穆愿心不过区区筑基,哪能抵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她执剑被雷光冲得东倒西歪,却还不忘死死抓着她的手臂。
穆婉莲在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她冲着穆愿心,露出了一个笑。
她一把甩开了穆愿心的手,在穆愿心惊讶的目光下,走入了漫天雷光之中。
【警告,警告,系统正在遭受攻击,警告,警告.......】系统的轰鸣早在她迈步的那一刻就充斥满了她的脑海,让她除了警告声之外听不到一点旁的声音:【宿主,你疯了吗?回去!快回去!】
她一共换过两次任务,除却这一次,还有一次是她不能接受与其他家族联姻,系统替她改成了攻略天下第一人宴君安,她在那时候明白过来,解绑任务时系统有半个小时会处于虚弱期。
至少在这半个小时内,它是无法从她身上逃开了。
熟悉的电流在她的躯壳中乱窜,她顺势倒在地上,看着雷劫如同猎犬发现猎物一般迅猛朝自己扑来,重重砸在她的身上。
系统被接连劈了两下,终于承受不住,自己断了电流,哀求起来:【宿主,我是会死,可你也要死了,这值得吗?】
穆婉莲不理会不断哀求着的系统,她的修为本就是系统强行灌输给她的,如今系统虚弱,她更加不行,支撑不到下一道雷劫便会死去。
她吐着血,脑子已不太清明了。
弥留之际,穆婉莲想了很多东西。
她想说她没得选,穆愿心有的选。
她能不能不要放弃学剑?
但她们隔的太远,她应当听不见。
最后她开口,说的却是:“我不叫穆婉莲。”
穆婉莲是她穿越之后这具身体的名字,她其实不叫穆婉莲。
她开了开口,很艰难地又说了一句话:“我叫……”
血沫糊住了喉咙,剩下的话,听不清了。
........
末日般的强光笼罩着整个苍穹,村落被夷为平地,山石,树木皆化为齑粉,火花如走龙蛇般蔓延而上,倒映在众人的眼眸之中。自此中心,延绵百里了无生机。
如此浩瀚的雷劫,众人几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天道摆明了是要诛杀阵中之人。
万千雷雨之下,宴君安拥着楚阑舟,将她护在身下,动作却小心翼翼,如同是在呵护一件珍宝:“没事的,阑舟。”
他却唇角带笑,不像是在经历雷劫,反倒像是在做一场难得的美梦。
宴君安甚至还想遮住她的耳朵,却因为楚阑舟的阻拦没有成功。
“你想魂飞魄散吗?”楚阑舟勾着嘴角,哂笑一声,“如今还真成野鸳鸯了......啊,师兄,你流血了。”
她的眼眸倒映着宴君安如今的模样---白衣寸寸尽裂,鲜血如瀑,缓缓自他的七窍中流淌而出,一滴滴落在楚阑舟的脸上身上,将楚阑舟的视线染得一片猩红。
但她的声音还算冷静,她回想着当初看到的那封信,缓缓将信里未写明的真相补全:“煞气犯关,修真界举全届之力,将煞气死守在了关外。”
“同日,剑尊宴君安斩断心魔.......”她仔仔细细观察着宴君安的表情,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渡、劫、飞、升。”
轰隆隆-----
粗紫色的雷劫自空中迅猛而下,将周围一片天空都照得煞白,自上而下,重重落在了宴君安的身上。
宴君安的脸惨白得吓人,他咬紧唇尖,身形佝偻下来,似是想要辩驳什么:“不是的,阑舟,我.......”
楚阑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旧时的线索在如今得到了串联,她一字一句,语速快得吓人:“你我在命星上本就无缘,所以我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天道会将我们之间以那样诡异的方式链接在一起。”
什么方式才能让死者苏生?
既定的事实无可逆转,哪怕是宴君安也不能,他却能做一件事----
拟心魔化物,再造一个楚阑舟。
楚阑舟闭上眼,眼底划过一抹森寒,除却这漫天雷光,今日雪原的场景早就在她的记忆中被演练过无数遍。
楚阑舟倒在雪原中,胸腔被君子剑开出一个豁口,鲜血汩汩直流。
她的眼眸微微放大,抬手,想要钩住宴君安的衣角,却始终难以做到。
最后,就连话语都只能弥散在雪原里:“宴君安,我恨你.......”
不甘和愤懑弥漫了她整个胸腔,楚阑舟强行按耐住心中的躁动,她侧手拔出剑,锋锐的君子剑尖抵在了宴君安的胸腔,声音却冷静至极:“我是你的心魔吗?宴君安。”
宴君安愣了愣,他不顾抵在胸前的利刃,轻轻将手搭在了楚阑舟的脸颊上,温热的触感自指尖蔓延开来,他唇边勾着笑,这笑容看上去扭曲极了。
他开口,声音像是含了罂粟,充满了蛊惑之意:“阑舟,你要杀掉我吗?”
这几乎是在默认了。
剑尊干掉心魔能飞升,但同样的,心魔亦是如此,干掉主人,心魔自己便能成形。
以宴君安渡劫巅峰的修为,其化形而成的心魔实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其具体强到什么程度,无人能知------
但会恰好等于一个巅峰时期的楚阑舟吗?
心底叫嚣着要刺穿此人的胸膛-----那是自然现象,身为心魔当然是会无时无刻不想杀死主人的。
无论是反应还是情景都完美符合她的推断,但楚阑舟却依旧毫无动作,她抬手,一把握住了宴君安的指尖:“这也是你和他交易的一部分吗?”
宴君安不笑了,他看着楚阑舟,眉头微微颦着,看上去好像是在疑惑:“阑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阑舟垂眸,她握紧要挣扎的宴君安的手,将它一把拉进了自己的怀中:“可师兄,你的指尖在发抖啊。”
她毫不留情戳穿了宴君安的伪装:“你在撒谎。”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倒转天罡,逆反阴阳,怪不得天道必要除你。”楚阑舟用力拽着他的衣领,声音里藏着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颤音,“你疯了吗?”
在念虚宗的时候,宴君安的理论成绩是最好的,藏书阁那些书他都能如数家珍,倒背如流,她不信他不知道这么浅显的后果。
宴君安的睫毛抖了抖,他小心翼翼地瞥着楚阑舟的脸色,声音低若不可闻:“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