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没有找到,有什么东西却啪得一声掉了下来。
宴君安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伸出手想要将那个瓶子拦住,楚阑舟先他一步一把将手里的药瓶接到了手上。
那是一瓶返魂香。
返魂香是穆家调制的香料,可以引修士入梦,很受一些修士青睐。
可它还有另外一个用途——
若是将贴身物件附在这反魂香上,便可梦见所思之人。不过用这东西的弊端也很明显,忧思过重对修者是大忌,若是用得多了便会心魔缠身,对心性有害。
而这瓶返魂香上,赫然绑着一束用红绳编好的发结。
这个瓶子显然是被人经常用过,里头的药液只余了一半。
楚阑舟都快不知道自己要震惊哪一项了。
她揉了揉眉心,问宴君安:“这是什么?”
宴君安抬眸,目光里有些委屈:“这是你送我的。”
楚阑舟亲手送出去的东西,她自然知道这是自己的发结。
这是她当年亲手编的,楚阑舟的手不是很巧,跟着凡间姑娘临时学的,编得发结十分粗糙,甚至还打了几个死结,当初为了讨巧没有解开,糊弄着用头发盖了交给了他。
她只是觉得凡间玩意儿精巧,图一时新鲜便送了过去,却没想到他居然留到了现在。
可楚阑舟如今想问的不是这个。
眼下显然不是她在做梦反而是她师兄沉湎于梦中,楚阑舟刚刚心中那些绮念早散了一个干净。
她张了张口,想要询问宴君安,话要出口前却停了下来。
当年楚家一案牵扯太多,妖魔肆虐,上四家联手倾覆,这才导致楚家除了在念虚宗修行的楚阑舟外无一人生还。
楚阑舟叛逃之后,以杀还杀,以血换血,一步步将楚家的债同这些世家们算完了。
表面上风光快意,实际上她走的却并没有描述的那样容易。她基本是没有选择的入了魔,躲躲藏藏,生怕在复仇之前自己先死了,入了地府无法同家人交代;又害怕自己真的被魔气迷了心智,做出些对不起其他人的事情来。
她忐忑地走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自然没法分出心力去考虑其他。
就比如那个被自己丢在角落的小小少年,感受又是如何。
楚阑舟沉思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她的语气沙哑,像是粗粝的砂纸狠狠摩擦在地面上:“当初我走后,发生了什么?”
“就同寻常一般。”宴君安想了想,道。
楚家覆灭之时他还在闭关,等他出关之时,一切已成了定局。
楚阑舟叛出宗门,将自己同念虚宗撇得干干净净。周围都没有什么变化,就只是剑阁里少了一位古灵精怪的小师妹,修真界多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尊。
宴君安刚刚破境,境界还不稳,听闻这消息后来不及修养,便提剑急着寻了出去,一路寻着踪迹追了百里。
他如愿见到了自己的小师妹,却没能将小师妹带回去。
小师妹就呆在郊外的一处破庙当中。见到他来,拒绝了他近乎是哀求的挽留,却塞给了他一盏灯。
宴君安将这东西接了过去。待看清这东西是什么之时,脸色立马变了。
这是一盏魂灯。
楚阑舟自知早已没有待在楚家祠堂的资格,所以她将自己的魂灯取了出来。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应当在何处安身,便将魂灯交给了宴君安。
宴君安收下了魂灯,明白了楚阑舟的意图,默默回了念虚宗。
“再往后念虚宗的人说你死了。我去悦来客栈找了你,没有找到。”
楚阑舟走后,少年宴君安日日忧心,他四处探听楚阑舟的消息,听来的却只有她杀人的消息。
以血还血的杀戮固然畅快,可再之后呢?担忧楚阑舟入魔有损心性,业障缠身,终无法保全自身。
到了那时候楚阑舟要怎么办?
他一面着手调查着当年事情的真相想着帮楚家翻案,一面想托人探寻楚阑舟的寻踪。
可楚阑舟有心想避开他,他再也没能见到楚阑舟。
慢慢的,宴君安甚至开始记恨起她来,他恨楚阑舟糟践身体,亦恨她不愿见自己,躲着自己,这么多日以来甚至不同自己说上一句。
这些恨意都是无端的,是他不应当生的。他清楚楚阑舟有苦衷,自己不应当恨楚阑舟,可他却不明白,除了恨,自己的情感又该寄托在哪一处。
后来楚阑舟终于肯见他一次,他以为楚阑舟这是想回来了,却没想到楚阑舟并没有回来的意思,他赌气拒绝,可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永别。
再往后他听说了楚阑舟身死的消息,他那时候尚且没有什么实感,很是平静地挖了竹林里的酒,按照约定的时间点赴约。
他在悦来客栈足足住了有半月有余,这才逐渐意识到——
楚阑舟不会回来了。
他吐了口这半个月以来心口瘀滞的心血,失去了意识。醒来之后便不知什么时候被送回了宴家,向来不愿意见自己的母亲也来了,给自己带了一串佛珠。
母亲说他生了心魔,不可多思,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
他只是更想见楚阑舟了。
那点一直藏起来的可悲情愫在此时萌发,迅速生根发芽,长成了想来恪守本心的宴君安无法忽视的模样。
可爱也好,恨也好,后悔也罢,与他如今又有何用?楚阑舟是修者,早超脱了六道轮回,死了便是魂飞魄散,他连像个凡人一般许诺来生的资格都没有。
宴君安偶尔会想,若是自己没有拒绝楚阑舟,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想着想着,他就开始恍惚起来,想要再见一见楚阑舟。
楚阑舟给自己留了很多东西,都是从凡间带来的新鲜玩意儿,真正贴身之物却没有几件。
宴君安找了半天,才在盒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束编好的头发。
他不是很舍得,却实在想见楚阑舟,便以这头发为引,想要让楚阑舟入自己的梦境。
但一个信物只能用一瓶,信物就只有一点,返魂香太少,他也用得十分节俭,只在实在想她的时候才敢用上一点。
宴君安只是浅浅描述了一下当时发生的事情,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他看着楚阑舟,浅淡像云雾般的眼眸中也盛着一个小小楚阑舟:“再往后,我便见到你了。”
魔尊楚阑舟于苄城出世,修真界一派震动。
宴君安出了剑阁,在秦庄遇见了戴着斗笠的楚阑舟。
“这返魂香,你用了几年?”楚阑舟捏着手里的瓶子,声音有些颤抖。
“自你死后便一直在用了。”面对楚阑舟,宴君安是不可能撒谎的,但他害怕她因为此事嫌弃自己,连忙答道:“我有注意少用些,每次只用了指甲盖一点。”
因为用得太少对梦的影响有限,楚阑舟往往只能出现一个侧脸,更多时候甚至只能是一个背影。
但也足够了,宴君安可以因为这一点点梦记上许久。
楚阑舟又死了多久?她清楚记得自己死在四家最乱的时候,如今上五家早就稳定下来,岁首都已成了百年老僵。楚阑舟看着手里那小小的瓶子,觉得手上力道有千钧重。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面是巫辰同自己说:“登高跌重的滋味,你也想让他也体会一遍吗?”
一面是杨元一说这世界只是一本书,结局无可改变。
一面是系统说自己会被宴君安杀死在雪原。
这些乱糟糟的场景在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到了最后,又自然而然的演变成了一个因为梦见自己就欢欣雀跃的宴小狐狸。
她当初觉得这些人的话还有几分道理,也想通了,打算自己去争一争,最差也是给宴君安一个成全。
可如今她改主意了。
去他爹的最优解,去他爹的成全,他们说的都有个屁的道理?!
她好不容易想通要放过师兄,是宴君安三番五次不知死活撩拨自己,她本就是个魔头,凭什么要她来放手?
楚阑舟眼底充盈着血丝,看着正带着殷切忐忑目光看着自己的宴君安,嘴角忽然勾起了一抹笑,开口道。
“师兄,你不该来的。我早不是当年的小师妹了。”
当年的正道小师妹,还守了些底线,并不会纵容心里的恶念,可现在的楚阑舟不同,她成了个魔尊。
——一个只顾着自己的喜恶行事,压根不会去在意旁人的大魔头。
“宴君安,他们都说你要杀我,其实有个更简便的办法,你想不想知道?”楚阑舟压低声音,将手指顺着宴君安的脸颊滑过,最后落在了他领口,轻轻一挑便将系得不怎么牢固的衣领松开,“你再这样跟着我……”
“——我当真要找个笼子把你关起来了。”
旁的事情再也不去管,她再也不想考虑未来,只想现在储个金屋,将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关起来。
宴君安瞳眸骤缩,还来不及开口,却感觉到前胸一痛。
楚阑舟垂首,埋在他的锁骨前,就覆在他朱砂痣的地方,狠狠咬了上去。
......
第65章
宴君安却只愣了一会儿, 就反应了过来。
他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偷笑出声来,唇角却再也压抑不住, 往上翘了翘。
出于视角的局限, 楚阑舟并未看到他的反应, 她因着一时鬼迷心窍才咬了宴君安, 咬/上去了才知道后悔,僵在原地,不知道要如何抬头面对宴君安。
她恨死自己了, 很想一头创死在宴君安的身上, 不过楚阑舟还有点脑子,知道这个想法不可行。
但老埋在宴君安的身上也着实不好,她想了想,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好歹第一步得先把自己从宴君安身/上/拔/出来。
她正想动作,却察觉到宴君安轻轻揽住了自己, 另一只手的手指落在了她的脑袋, 先是试探了一下楚阑舟的反应,再发现楚阑舟没有制止后就轻轻揉了揉。
他的手指穿/行在她的发间,动作不快, 像是在抚摸名贵的鸟雀, 而后一路往下,往她的后颈间点了点。
楚阑舟自觉理亏,并未制止宴君安的行为, 没想到这人居然得寸进尺,手指点着她的脖颈向上, 又轻轻揉了一下她的耳垂。
楚阑舟的身体她自己自然最熟悉不过,但她先前从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不能碰的地方, 可在宴君安这一捏一挑就像是揉在她的麻经上,让她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也就她这片刻的失神给宴君安钻了空子,宴君安拦着她的手一用力,她就被小仙君彻底揽入怀中。
不太妙,楚阑舟脑中一片混沌,唯一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再留在此处可能会发生出一些错误的事情。
她本能想离开,身子却又软得不行。
楚阑舟偏偏此时靠他靠得极近,可以感受到宴君安皮肤上的温热,伴随着呼吸间起伏的,还有他的心跳。
宴君安的心跳得比平常快了许多。她曾见过的。
当时宴君安说心悦自己,剖开了心想让自己瞧瞧。
她觉得到了先前同穆纤鸿在一起时那种不寻常的感受,可这次是不同的,她没闻到什么甜腻的魅香,她鼻尖充盈着的,是宴君安身上浅淡的红梅香味。
那味道十分熟悉,楚阑舟经常能闻到,先前在念虚宗的时候还会打趣问他为何他住在竹林,身上却染着梅花香。
可此时她竟然觉得这香味比魅香更醉人,勾出了她心底的那分情思,愈演愈烈,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烧个干净。
楚阑舟控制着自己脑中绮念,勉强抬起头,待看清宴君安时却只觉得轰的一声,脑中的弦彻底断了。
宴君安身上那朱砂痣愈红了,不止红了一点,连着一整块皮肤都有些红,这是被自己/吮/出来的,齿印整整齐齐印在他的锁骨上,将这枚朱砂痣圈在其间,正正好将它围在中间,还带了些亮晶晶的水光。
楚阑舟自己便是罪魁祸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脸更红了。
宴君安此时的表情也没比楚阑舟好到哪里去,但他手上动作未停,仍在撩拨楚阑舟。
楚阑舟闭上眼睛,却忽然想起了那时穆纤鸿下药时对自己说的话,还有那厌恶至极的眼神。
他恨得不行,却困于其中,不得不用了自己觉得最下作的法子。
宴君安也同他是一般身份。
那宴君安呢?
他跪在地上吮着自己指尖的时候,同自己说的那句:“承老爷赏。”的时候,还有那只剩了一点点的返魂香……
原先差点被/欲/望/冲昏的头脑有了短暂的清明,楚阑舟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在自己面前,宴君安好像一直在轻贱自己。
“不可。”楚阑舟终于恢复了点神智,推开宴君安,站了起来。
自自己死后宴君安难过,所以才做了这样的事,情有可原,可自己呢?难道自己当真要把宴君安当成妓子,这样仓促的就,就同他做这种事?
宴君安被楚阑舟推开,原先还红润的脸颊登时失了血色,有些惶然无措地坐在榻上,他的发钗早在拉扯中被楚阑舟拽了下来,乌黑的头发垂落在地,半遮在脸上,配上他半咬到发白的唇,更显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楚楚可怜。
楚阑舟红着脸,却不忍看到宴君安露出这样地表情,硬着头皮解释道:“眼下这场合,不合适。”
的确不合适,这里是念虚宗给各位前来拜访的掌门安排的居所,每日还有灵童定时更换被褥床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