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审判庭建立在一只巨型钟塔螺中，撇开其独特的螺旋形外观，就高度来看，几乎和真正的钟楼没有区别。
掀开螺厣，走进螺口，呈现在眼前的是宛如楼梯般一圈圈螺旋上升的斜坡，一直通向最顶端的审判厅。
墙壁——也就是钟塔螺的内壁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海藻与鹅颈藤壶，它们与螺壁融为一体、浑然天成，仿佛是审判庭自带的墙面装饰一般。
在最顶端的审判厅之中，一神一魔一鱼一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旁。
虽说用了“围坐”这个词，但实际上，塔歌先生并没有腿，因此他只是将尾巴折叠起来，搁在贝壳椅上；而我们的约娜小姐，由于被关在魔法气泡中，所以几乎是半飘在桌边的。
安博里环顾了一圈：“嗯……如果不是因为海里面扑克牌会烂掉，这个配置刚好可以玩黑杰克……”
“安博里大人，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塔歌刚坐下，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您为何对约娜女士的案件如此着急？在约娜女士之前，还有三十七桩案件排队等待审理。您随心所欲的更改审理顺序，会把我的安排全部打乱……”
女神大人左耳进、右耳出，自顾自地噘嘴轻哼着从航海士那儿听来的小曲。
塔歌接着说：“还有，安博里大人，您为何要把亚特兰蒂斯护卫队全部遣走？护卫队是庭审不可或缺的成员，如果没有他们，庭审的安全难以得到保障。而且，您这么做也是不合亚特兰蒂斯的传统规矩的……”
“哎呀？我明明记得上周，护卫队队长顶着两个又深又浓的黑眼圈，跑到我的面前哭诉说：‘安博里大人，塔歌检察官给我们安排的工作实在太多了，我们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能不能给我们放个假……’我寻思，正好趁这机会，给他们放半天假好咯~”
“呃……那、那是因为，待审的案件积压了太多，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只能连夜审理。”塔歌罕见地吃了螺丝。
“呵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我。”安博里轻笑起来。
“您既然知道的话，就快些宣读审判结果吧，我们不能在这次庭审上浪费更多时间了。”塔歌皱眉。
安博里两手一摊：“哎呀呀，你叫我审判我也很为难呀！毕竟，小约娜又没犯什么错~”
“您、您说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地大呼小叫起来。
安博里：“我只是想叫你帮我把小约娜带回来而已，因为有件事情想要拜托她……唉，我家检察官总是这样，抓人的时候下手没轻没重的。给你道个歉哈，小约娜。”
塔歌：“不不，安博里大人，您当时明明跟我说，她是导致灰藻泛滥的元凶，连逮捕令都发给我了！”
安博里：“我要不这么说的话，你又得逼逼叨叨半天，说我是大材小用吧？”
塔歌：“这……”
大检察官无话可说。
安博里转头看向坐在正对面的约娜：“约娜呢，我其实想请你帮我个忙。”
“您请讲。”
尽管有些不情愿，但约娜还是不太敢拒绝神明的请求。
安博里：“我想拜托你顺路去一趟本次灰藻事件的发源地——永昼岛，调查清楚本次灰藻事件的真相。最好，能把真正的罪魁祸首带到我的面前。”
嗯，虽然猜到是这桩差事了，但……
“为什么是我？”约娜问，“我和您未曾见过面，也从未登过永昼岛……”
“约娜，永昼岛上的居民，其实和你拥有着相同的信仰，他们也是「晨曦之主」洛珊达的信徒。我知道你是晨曦教会的圣女，也知道达柯尔港的那些灰藻是你清理的，所以，我觉得你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
“好吧，我尽量。”
晨曦圣女约娜，毫无干劲地接下了女神的差事。
“放心，事情办妥之后，姨姨绝对不会亏待你和小奥雷布的~”安博里朝约娜抛了个媚眼，“那么接下来……”
祂忽而侧过头，将目光转向坐在右手边的塔歌检察官。
“……其实，我今天要审判的不是约娜，而是你，塔歌。”
“审判……我？？”
塔歌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女神大人，漂亮的紫色瞳孔中满是问号。
“没错。塔歌，你最大的罪名——就是你的‘死脑筋’！”
安博里伸出食指，大手一挥，指向塔歌的鼻尖。
三人：“……”
“诶，奥雷布，这个女神在搞什么名堂，我怎么听不太懂。”
“吾也不明白。”
圆桌另一侧的两人窃窃私语起来。
塔歌低头揉了揉眉心。
“那个……安博里大人，胡闹就适可而止吧。这里是神圣的亚特兰蒂斯审判庭，就算您是女神大人，也请不要在这种地方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塔歌。难道你没发现，自从你当上检察官以后，亚特兰蒂斯的待审案件越积越多了吗？”
“这……”塔歌瞥了眼右边的约娜，“可能是因为，灰藻事件导致达柯尔港的居民大量涌入亚特兰蒂斯，所以治安出了些问题……”
“我可去你的吧！那是因为，你把其他所有检察官手头的工作全抢走了！”
安博里一拍桌子。
“不管大事小事，你总说要过一遍你的眼睛才能放心。我承认，你的工作能力是很强。但是塔歌，你知道亚特兰蒂斯有多少居民吗？光是人鱼就有足足十万啊！”
“托你的福，最近，其他几位检察官都纷纷找我闹辞职。我为了让你少接触点审判庭，才特地给你安排那些端茶送水、出海抓人的杂活……”
喂喂，你明明从八十年前就喜欢叫检察官端茶送水了，这只是你自己的个人癖好吧……奥雷布心想。
“咳咳，总而言之，作为亚特兰蒂斯的领主，「海洋女神」安博里，我现在要正式对你下达判决——”
安博里抬起手，海水在祂的手中瞬间凝结成一柄长螺型的短杖，祂用短杖轻敲一下桌面。
“你，塔歌，从今天起，和约娜一同去调查灰藻事件。如果不能把真凶带回来的话，我就罚你，这辈子都不得再踏入亚特兰蒂斯半步！”
“……哈？？？”
第16章 杰森的一日初恋
海平面的尽头，天空泛起鱼肚白。
杰森倚靠在桅杆上，摘下眼镜揉了把眼睛。
整宿未眠的他，眯起的双眼下写满了憔悴，他那漂亮的浅金色长发，此时也同手边的那团帆索一样乱作一簇麻。
灰藻事件顺利得到解决，渡船准时出航，杰森一行人本该在计划时间内抵达爱斯华兹岛，享受一段轻松愉快的寻药之旅。
哪知在启程当晚，两位同行者纷纷坠海……
尽管杰森在第一时间喝令停船，但水手们彻夜的苦苦搜寻，换来的结局却令人大失所望——
右舷的搜救队与晨曦并肩登上甲板，领头的水手慎重其事地向杰森行了个礼。
“杰森先生，非常遗憾的通知您，本次搜救没有任何成果。”
“如果日出之后搜救队还没找到约娜小姐和奥雷布先生的话，我们也只能选择放弃了。”
杰森手指颤抖着，将金丝圆框眼镜戴回脸上，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
“辛苦你们了……”
他起身走到右舷边，伏在护栏上。
护栏之下，波光明灭的海水泛着死气沉沉的冬青色，仿佛「骸骨之主」米尔库的邪术『无底深渊』，任何落入其中的生命都无法逃脱。
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孤身一人的话，回蜜思特菈学院还有意义吗？回去之后，他又该如何给晨曦教会一个交代？魔王所说的那只“黑色的巨爪”，会不会威胁船上的其他成员？……
浑浑噩噩间，各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杰森连忙用指关节按住眉心。
“冷静，冷静，杰森！你是骄傲的蜜思特菈学者，不是那种遇到突发状况只会胡思乱想的傻瓜！再好好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他们……”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拉开长袍上翻下找。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魔法小道具纷纷从他的衣摆和宽袖间掉落出来，在地上几乎堆成一座小山。
“一定有办法的……魔法钓竿……吸铁魔金……水肺魔药……水下呼吸卷轴……”
“杰森，你站在那叽哩咕噜说些啥呢？嗯？这一地的道具，你是要在船上摆摊啊？”
熟悉的少女嗓音，忽然从他的背后传来。
杰森如人偶一般，木然转过头去——
那个他苦苦追寻了一夜的银发少女，与见义勇为跳下船救人的魔王，正安然无恙地站在他的身后。
尽管少女头顶挂着脏兮兮的海带与碎贝壳，但她如朝阳般的笑容是那样令人熟悉……
然而，杰森的视线却毫不客气地越过了少女，被瑟缩在她背后的，那个青蓝色的身影深深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面孔。
苍白的肌肤仿佛「冰霜少女」欧吕尔吹落的细雪，夜幕般深紫色的双眸寒似玄冰；缺乏血色的薄唇微抿，流露出一丝隐忍；水蓝色的秀发卷曲而下长及腰际，额前的发丝间还夹杂着些许水珠，更令人心生怜悯。
孤傲、淡漠、冷峻……所有杰森能想到的，形容冰山美人的好词儿，一股脑儿从他积累了二十余年的词汇库里蹦了出来。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杰森的视线，便抬头瞥了他一眼。
眼神对上的那刻，杰森感觉自己的的心脏也被冻结。
这一天，我们的旅行药师杰森先生，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
客舱休息室内，三人一魔围桌而坐。
圣女约娜正将他们荒诞又憋屈的海底历险记，向杰森娓娓道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所以最后是安博里大人把你们送回了船上……”
杰森听完，十分诚恳地连连点头，目光却早就飘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蓝发姑娘身上。
蓝发姑娘刚上船时，身上并没有合适的衣物，肩头盖着的还是魔王大人的披风。又因为她身材高挑，几乎与杰森差不多个头，杰森便十分慷慨且主动地把自己的备用衬衫拿出来与其分享。
此时的蓝发姑娘正套着杰森的亚麻衬衫和斜纹布马裤，优雅斯文地端坐在杰森身边。
杰森：“所以，我右手边的这位人鱼姑娘……咳咳，请允许我直接称呼您的名字，塔歌小姐。您是来自亚特兰蒂斯的、尊贵的检察官，从今天起将陪伴我们一起前往极昼岛，调查灰藻事件的真相。我说的没错吧？”
“你的用词不太准确，杰森先生。不是‘陪伴’，而是‘监视’。”
塔歌端起面前的茶杯，十分优雅地放在嘴边轻抿一口。
“如此重要的差事，安博里大人自然不会放心让诸位单独行动，所以才会把我安排在诸位身边。”
奥雷布套在约娜耳边窃窃私语：“诶，约娜，他不是因为工作失利，被女神大人扫地出门了吗？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监护人了？”
约娜耳语：“嘘——这小子自尊心强得很，我们最好还是别拆穿他了，陪他演戏吧。”
约娜点头：“没错。总而言之，从今天起，塔歌先……小姐就要与我们同舟共济了。像塔歌这样的高等人鱼族呢，下身是可以在双腿和鱼尾间来回切换的，因此，有他……有她在队伍里，我们的海上探索也会方便很多。”
“不过，还有一点需要大家注意。”约娜补充道，“由于塔歌的特殊体质，请大家尽量避免让她的下半身接触到水。如果下身短时间内碰到大量的水，塔歌小姐可能会立即变回人鱼的形态。听安博里说，这个叫什么……应什么……”
“应激反应。”塔歌放下茶杯，淡淡道。
约娜：“对对，应激反应。”
善于察言观色的杰森立马拎起茶壶，为塔歌又续了一杯，一边倒茶还一边不忘拍马屁。
“放心，塔歌小姐交给我来保护就好。这一路上有我杰森·渥金在，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滴液体，靠近塔歌小姐的下身半步！”
他说着，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脖颈前挂着的那几根金属链发出噼里啪啦一串响。
塔歌盯着渐渐被灌满热乎乎红茶的茶杯，皱起眉头，冷冰冰地开口：
“抱歉，我现在想先洗个澡。”
*****
船舱的最下层，有专为乘客设置的洗浴单间。
硕大的木桶放置在正中，其中装满了清澈的净水。木桶底部是一座由魔能矿驱动的魔法加热装置，正源源不断地为洗澡水提供热能。几只小号木盆搁置在木桶周围，以供人舀水洗衣洗头。
塔歌用指尖试探了一下，水温正好，她便愉快地将其中一条腿伸了进去。
当另一条腿也踏入木桶中的瞬间，她的下半身忽然化作一条布满青鳞的鱼尾，滑溜溜地盘踞在澡桶里。
与此同时，塔歌的上半身也在发生变化——原本优美俏丽的曲线，正渐渐变为硬朗结实的肌肉……
“好累……”
连她那冷清细腻的声线，也渐渐变得低哑起来。
片刻之后，她，亦或说他，彻底变成了男性人鱼的模样。
……与其说是变成男性，倒不如说，是恢复原样？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以女人的姿态登船……安博里大人，这么做究竟是有何深意……”塔歌喃喃自语。
他抱住自己的尾巴，将整个脑袋都埋进水下，在热水中蜷成一团。
“好累，为什么身为检察官的我非得做这种事不可……”
咯吱咯吱。
水面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应答他。
“呃啊……热水里的氧气好少……好闷，好想回海底……”
咯吱咯吱咯吱。
回应声似乎更加起劲了。
“海底那几位同僚，要是审判时出了岔子该怎么办……我得赶紧回去才行……”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到底是谁在磨牙啊！”
塔歌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来。
一条灰呼呼软绵绵的蠕虫，正从天花板上的空洞中探出它半尺长的脑袋来，十分礼貌地向塔歌点头打了个招呼。
嗯，如果杰森此刻在场的话，应该会眯着眼睛亲切地告诉他，“塔歌小姐，这个叫做‘船蛆’，是一种非常美味的贝类”……
不过，在海里活了大半辈子的塔歌可从来没见过这个……
“呀啊啊啊啊啊啊！！！！”
*****
虽然现在才提起，杰森的房间，其实刚巧位于澡堂的正上方。
此时的杰森正在伏案写作，至于内容嘛，自然是送给某位“一见钟情”小姐的情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