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事件的源头，为什么永昼岛周围却不见一点灰藻，反倒是西边的达柯尔港近海遭灾严重？”
“发生了这么重大的污染事件，为什么蜜思特菈学院没有叫停，仍旧放任这些学者继续研究？”
她停顿了一下，将手指放在下颌边，稍稍压低了声音。
“最令我感到困惑的是，刚才我与老板娘交流了那么久，一直在等她聊灰藻的话题。然而，从头至尾，她却一次都没有提起过灰藻。她甚至以为，自己的宝贝儿子还在骸骨洞里过得风生水起呢……”
“……这就好像，整座永昼岛的平民，都不知道灰藻事件发生过一样。”
约娜的声音仿佛一粒卵石掷入水中，周围三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掀起一丝波澜。
塔歌啧了一声，托腮不语；杰森则非常恰合时宜地打了个哆嗦。
“约娜，吾也有一个疑问。”一旁的奥雷布忽然举起手。
约娜抬眼：“怎么了，奥雷布？肚子又饿了？”
“不是……呃……吾确实有点饿了……但吾想说的不是这个。”大魔王脸一红，“姨……不对，安博里大人不是说过，这座岛上的居民信仰的是「晨曦之主」洛珊达吗？怎么现在看来，整座岛反倒都是蜜思特菈的信徒呢？”
“这还真是……”约娜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小子，虽然平时呆巴呆巴的，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头脑都挺靠谱的嘛！”
奥雷布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羞臊地挠挠头。
“但是，这也意味着，谜团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杰森拾起桌上的炭笔，将约娜方才的猜想一一写在地图下的空白处。
“看来，这座永昼岛下所埋藏着的隐情，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四人陷入了沉默。
打破这沉默的，是一阵叩叩的敲门声。
还未等离门最近的奥雷布伸手去开，门外便传来钥匙插入锁扣的声响。
谁？！
约娜心头一紧。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
伴随着木门吱呀作响，宽硕庞大的漆黑身影蓦地出现在昏暗的走廊中——
只见看板大妈腆着大肚子，捧着一筐热气腾腾的切片黑麦面包，屁颠屁颠地走了进来。
扑鼻而来的麦香瞬间充盈整间客房。
“我看几位这么晚还没睡，一定很饿了吧？老板娘我给几位烤了些面包。不收钱，你们就当个免费夜宵，趁热吃了吧！”
大妈说着，将面包连筐儿一起搁在床头柜上。
四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嗨！我就来送个夜宵，你们怎么都唉声叹气的？是嫌老板娘我的手艺不够好吗？”大妈有些不悦地叉起腰，“我跟你们讲，这可是咱们爱斯华兹岛的特产，学者黑包！听说，咱岛上的教授和学者们每天都得吃顿这个，才能有那么聪明的头脑。你们可千万别嫌弃！”
杰森用手挡住嘴巴，小声逼逼叨：“其实，那都是学院食堂里卖不出去的黑麦面包，为了忽悠平民来买，才编的这个噱头……因为实在是太硬了，所以根本没有学生爱吃这个……”
约娜一把捂住杰森那张爱多话的嘴，转头对大妈挤出一个甜甜的微笑：“谢谢老板娘，真是劳烦您费心了！我们吃完之后会自己把筐子送下去的，您快回去休息吧~”
大妈这才心情好些，刚准备絮絮叨叨的嘴立马笑成一弯月牙，屁颠屁颠地就带上门离开了。
“唔哦哦——！”
大魔王看着床头柜上的黑麦面包，两只眼睛里仿佛闪着星星，两行哈喇子直往外淌。他毫不犹豫地抓起其中一片，正要往嘴里塞——
“等等，先别吃！”
——又忽然被约娜制止住。
奥雷布正保持着张大嘴巴的动作，两颗雪白的獠牙相当显眼。
正准备饱餐一顿的他没头没脑地被约娜吼了一嗓子，只得又惊讶又疑惑、又有些委屈巴巴地转过头看向约娜。
约娜罕见地紧锁着眉头，神色有几分惶恐。
“……刚刚在这座岛上，你们有看到过农田或者磨坊么？”
*****
次日清晨。
“果然，吾还是躲不过变羊的命运么……”
奥雷布——更准确的说，是暂时被称为“奥奥”的大黑山羊——正一蹄一脚印地行走在永昼岛的某条环山石路上。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知道这座永昼岛上原来住着那么多蜜思特菈学院的学生！没准其中就有哪位和杰森一样，在教科书上见过你的脸。不好好隐藏起身份怎么行？”
约娜安慰似的拍了拍奥雷布的脑袋。
“汝说的确实有道理啦，吾的幻术最近也愈来愈熟练了……但是……”
奥雷布顿了顿，像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说出来。
“但是什么？”约娜微笑着揉了揉黑羊的脑袋。
“不……没什么……”大黑羊窘迫地摇摇头。
“但·是·什·么？”约娜伸手抓住大黑羊没折断的那只羊角，声音提高了几分。
“但是……”
奥雷布顶着一头被揉得凌乱的黑毛，声音也在微微颤抖。
“但是……汝……非得骑在吾的背上不可吗……”
没错，我们的圣女约娜，此刻，正道貌岸然地骑在大魔王的背上。
试问！谁不想养一只毛茸茸、软乎乎、听得懂人话还自带抓手的的黑山羊坐骑呢！不用马鞍不用缰绳，光凭一张嘴一双腿，约娜就能把这只大黑羊驯得服服帖帖。
约娜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既然你变都变了，不好好利用起种族优势怎么行？再说了，我难道比你平时背的行李还要重吗？”
大黑羊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你轻得很。”
约娜心满意足地拍拍奥雷布的后背，手却立马像触电似地缩了回来。
好——！软——！
虽然想象过坐在他背上的场景，但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舒服！比骑马要舒服一万倍！简直就像是在梦里下着棉花糖雨的时候坐上棉花糖秋千一样……
约娜感觉，自己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这个移动宝座了。
“约娜，怎么了吗？”
奥雷布察觉到了背部的违和感，有些担忧地转头问道。
“没、没事，你走你的路……”
约娜用手捂着鼻子，大概是想止住即将喷薄而出的鼻血。
“记住，一会儿到了山洞里可千万别说人话啊……”
第19章 约定的永昼岛（Ⅲ）
晨曦教堂。
这是一个秋日的清晨，艾玛嬷嬷一手拎着花篮，一手拿着剪刀，正在教堂前院的花圃中修剪盛开的木茼蒿。
十月的木茼蒿开得很艳，只要稍加修剪包装，便能带到市集上卖个好价钱，好让教会有足够的钱给孩子们买过冬的新衣裳。
艾玛这么想着，手上的园艺剪不觉加快了些。
“艾玛嬷嬷，这个送给你。”
忽然，稚嫩的童声自身后传来。
艾玛感到额上微微一沉，一圈娇艳斑斓的木茼蒿花环轻轻落在她的头顶。
艾玛嬷嬷转过身。只见板栗头的小男孩，手中攥着一把木茼蒿，洋洋自喜地望着艾玛的眼睛。
“谢谢你，小西格。”
艾玛一面向男孩道谢，一面摘下花环。看到花环的瞬间，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西格，这个花环是谁教你编的？”艾玛问。
男孩狡黠地眨眨眼，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色：“我从大神官爷爷那里学来的。爷爷只给我编过一次，我就把步骤记下来啦！”
“果然是那个老头子……咱们家小西格一学就会，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艾玛将剪刀放进花篮里，宠溺地摸了摸小西格的板栗头。
“那个，艾玛嬷嬷，作为奖励，可以给我讲一讲，之前那个故事的后续吗？”小西格撒娇道。
艾玛的手一顿。
“嬷嬷现在在工作……不过，如果小西格愿意帮嬷嬷分担工作的话，嬷嬷倒是可以现在就讲给你听哦！”
小西格连连点头，板栗色的呆毛也随着脑袋上下抖动起来。
“那么，小西格可要好好听着，这个故事，嬷嬷只讲一遍……”
*****
艾玛嬷嬷要讲的故事，发生在距今数百年前。
那个时候，别说艾玛嬷嬷了，就连现任的魔王大人都还没有出生。
故事的主角有两位。一位是在索威鲁大陆享誉盛名的「晨曦之主」洛珊达，另一位则是隐居在死雾深渊之下的「骸骨之主」米尔库。
这两位神祇一位掌管新生，另一位掌管死亡，自诞生以来，就是对不折不扣的死对头。
米尔库统领的死雾深渊位于世界的极南端，与索威鲁大陆相隔一整片南大洋，理论上来说，这两位神祇怎么着都不该打到一块儿去。
然而，极东远域有句俗话说得很好，冤家路窄。
距离上的遥远并不能成为神明们打架的阻碍。两位的战争，也从上古时代，一直持续到百年前的某一天。
那一天，我们的「晨曦之主」洛珊达正驱着祂的太阳车，悠哉悠哉地前往东方的爱斯华兹岛，准备拜访祂的新结识的朋友——「奥术之母」蜜思特菈。
忽然，一个熟悉的猩红色身影横挡在路中央。
洛珊达定睛一看，这不是咱的老冤家米尔库嘛！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洛珊达大手一挥，一杆日光铸成的长枪径直飞向米尔库，直锁祂的咽喉！
米尔库那天却相当反常。
祂身披一袭红裙，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衬得更加苍白，飘在半空中像个索命的冤魂。祂侧身一躲，枪尖儿便擦着祂的发丝落进了海里，激起万丈巨涛。
洛珊达抬起手，刚准备掷出第二枪，对面的红衣女子却忽地一下单膝下跪，然后……
米尔库从怀中掏出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用两只手捧着，献给坐在太阳车上的洛珊达。
“洛珊达，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可笑。但是……我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的内心了！我必须直面自己的感情！”
祂正色道，将双手又抬高了几分。
“洛珊达，请接收我的爱！”
洛珊达：……？？？
尽管我们的主神洛珊达大人内心有说不尽的疑惑，但祂却只是苦笑了一下，伸手将米尔库的宝石拍进海里。
米尔库大惊失色，祂几乎是带着哭腔怒吼道：“洛珊达，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你和我纠缠不清了那么久，难道心里对我没有一点点喜欢的感觉吗？”
洛珊达不屑地瞥了眼这个歇斯底里的女神，微笑着丢下一句：
“抱歉，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随后，祂便驾着太阳车扬长而去。空留红裙飘飘的米尔库在海风中流泪。
而那枚被洛珊达拍入海中的红宝石，却在海底散发着诡谲而危险的微光。
多年以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红宝石周围的海域，再也没有新的生命出生过。海草不再生长，珊瑚失去色彩，鱼虾纷纷逃离……
有传言说，米尔库送给洛珊达的红宝石，其实是祂自己的一滴眼泪，其中所蕴含着的，是无尽的死亡之力。
至于我们的主神洛珊达大人当年拒绝米尔库的真正原因，如今，也已经不得而知了。
*****
“……”
小西格听完，低下他的板栗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果然，这种悲伤的爱情故事对于小西格来说，有些为时过早了吗？”艾玛嬷嬷惊慌道。
艾玛忽然想起，小西格的家庭背景相当复杂，不禁有些担心起自己的这个故事是否合适。
“不是……”小西格摇了摇头，“我只是比较好奇，这个故事究竟是真是假？而且，这么遥远的故事，艾玛嬷嬷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哎呀，这个嘛……”艾玛苦笑了一下，“其实，嬷嬷是在打扫神官爷爷的书房时，偶然间从神官的一卷手稿中看到的。至于到底是真是假，嬷嬷也不太清楚……”
“啊！怎么这样——可恶，那我现在就要去找神官大人求证！”
“嗯？小西格，你刚刚不是说好了要帮嬷嬷剪花的吗？喂！凉廊上不要奔跑！唉……这孩子……”
*****
骸骨洞位于永昼岛矿山半山腰处。
山路陡峭。路行一半，一行人已经可以俯瞰整座永昼岛居民区的全貌。
约娜坐在奥雷布的羊背上，神色凝重地望着远处的城镇。
“果然，这永昼座岛上根本没有一片农田，也没有磨坊……昨天晚上，旅店大妈端来的那筐黑麦面包，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杰森倒没有约娜那般疑心暗鬼：
“我觉得是约娜小姐想得太多了。这里朝西是索威鲁大陆，朝东还有盛产黑麦的爱斯华兹岛，稍微进口些黑麦来并不稀奇吧？”
“我反倒是比较好奇，永昼岛四面围海，为什么岛民们不选择捕鱼为食呢？”杰森指向远方的港口，接着说道，“你们看港口那里，居然连一艘渔船都看不见，作为岛国来说，是不是有些太稀奇了？”
两人一羊顺着杰森的手指望去。
他们昨天傍晚停泊的那座栈桥，如今在视野中，小得就像沙盘上的积木。再向四下扫视，整座岛屿竟然怎么也找不到第二处搭建栈桥的地方。
栈桥周围的海面上干干净净，不见任何渔船渔网，也没有居民在海边垂钓。
——不，不仅如此。
因为之前只是坐在船上向下看，对比并没有那么明显。如今站在山腰上，方圆数里的海域都尽收眼底。约娜感到，和其他地方比起来，永昼岛周围的这片海域显然干净得过分，甚至有些晃眼……
就好像海草鱼群都不复存在，潜泳者能一眼望到海底的沙石。
约娜：“三位，我有个不太成熟的猜想。”
杰森：“哦？请说来听听。”
他说着拧开水袋，准备尝一口早上从旅店大妈那儿物色来的花茶。
约娜深吸了口气：“你们三个有听说过……「骸骨之主」米尔库与「晨曦之主」洛珊达的爱情故事吗？”
“噗——”
不出所料的，我们的杰森先生被自己喝进嘴里的花茶喷了一身。
一向面无表情的塔歌和专心致志赶路的奥雷布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杰森：“咳咳咳……约娜小姐，我刚刚好像没听清楚，能劳烦您再讲一次吗？”
约娜：“我说，你们三个有听说过「骸骨之主」米尔库与「晨曦之主」洛珊达的爱情故事吗？”
“哈哈哈哈哈……”
杰森像是被摁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突然发出一阵爆笑；约娜感觉自己身下的黑色绒毛疯狂发抖，大概是魔王大人正在憋笑；就连表情管理大师塔歌，也忍不住别过脸去，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