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听得很认真，在一旁连连点头，情到深处还会附和两句。
听完之后，他低下了头，郑重地向他的救命恩人道歉。
“抱歉，是吾错怪汝了。感谢汝出手相救，这份恩情真不知该如何回报……”
约娜看着他头顶上那对缺了半根的角。
“回报就不必了。比起那个，我更好奇，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确实，她想吐槽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明明身为魔族之王，却独自屈居在森林一隅的小洋房里，本身就已经够寒酸的了，居然还会莫名其妙地沉进禁林湖底……
魔王似乎也对自己的处境有些难为情。他犹豫了半天，最终小声憋出一句话：
“……输了。”
“输了？”
“……和舍弟切磋时，吾打输了。然后，舍弟用转移法术，把吾的魔王城与臣民全部转移走了。汝现在看到的‘魔王城’，其实是吾原来的寝室……”
“……”
约娜梳理了一下思路。
约娜：“所以，前天夜里，禁林上空出现的炫光与魔法阵，其实是你和你弟在打架？”
魔王：“嗯。”
约娜：“所以，你现在只是个挂名魔王，你的臣民全部走光光了？”
魔王：“嗯。”
约娜：“不要告诉我，你之所以会出现在湖里，只是因为魔力虚脱，头晕了自己掉进去的……”
魔王：“……嗯。”
不对劲。
这个魔王，蠢得有点不对劲。
从老神官的手稿来看，魔王理应是一个集高傲、强势、固执、痴情于一身的男人。
但眼前的这只魔王，弱小、可怜又无助，而且看起来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与手稿里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等等！手稿里魔王，该不会说的是他弟弟吧！
反正这魔王的脾气好得很，约娜决定采用一个大胆的方法来求证它。
她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捧起魔王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
“汝又做什么？”
“看着我的脸。”
约娜湛蓝色的双眸对上那两抹鎏金，像骄阳与深海、像麦穗与晴空。
她银色的发丝几乎与他的黑发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纠缠在一起，他们以这种距离彼此对视了良久。
但她听不到一点心跳加速的声音。
果然……
她似乎有些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所以，你难道对我没有一点……呃……喜欢的感觉吗？
“喜欢？汝是什么意思？”魔王一脸困惑。
“我想想……比如，‘被我美丽的脸庞与蛛丝般的银发深深吸引，感觉空气变得甜滋滋的，充斥着肉桂与摩卡派的香味，连心脏都漏跳了半拍’……之类的？”
天哪！虽然是老父亲为她写的，但这段话从她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未免也太羞耻了！
约娜感到耳根热热的，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相比之下，反应更大的还得是魔王。
这家伙的脸像个调色盘似的，瞬间从鼻尖儿红到了耳朵根，那对漂亮的金色瞳孔也跟地震了一样抖个不停。
他的嘴唇打着颤儿，花了半天功夫才组织好语言。
“太太太太太……汝……汝身为圣女，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太不成体统了！”
约娜：“……？”
你害羞个屁啦！我们俩到底谁是魔王、谁是圣女啊！
不过，现在她总算明白了，眼下的这个魔王，恐怕八成不是她要找的那位。而她要找的那个魔王，这会儿已经带着全城老小传送到十万八千里开外了。
等于说，自己白白花费那么多精力，从禁林湖里捞上来一个傻子。
……嗯，就当是日行一善吧。约娜心想。
“那个，汝。”魔王轻唤了一声。
“我很久之前就想说了，你能不能换种讲话方式？整天‘汝’啊‘吾’的，听着很别扭耶。”
“对不起，你……呃……圣女小姐？”
“也别老是圣女长圣女短地叫我。我有名字，叫我约娜。”
“约、约娜。”
“不是约约娜，是约娜！约——娜——”
“……约娜。”
“嘻，这就对了！”
约娜像哄狗狗一样把手伸进魔王的头发里，使劲揉了两把。除了角有点碍事以外，手感意外的还不错。
不过，魔王似乎不太情愿被人这样搓脑袋。他将脸别向一边，碎碎念道：“你们人类的名字还真是拗口……”
“在我看来，你们魔族的名字才比较拗口，奥雷布。”
“汝……咳咳，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啊，说漏嘴了……
约娜心虚地吹起口哨，假装无事发生。
——不对，等等！他刚才说他叫什么来着？
约娜：“你是奥雷布？”
魔王：“是啊，你刚刚不是都叫我名字了吗？”
约娜：“……”
撤回前言。
这家伙，就是约娜要找的那位魔王。
第4章 圣女特制补魔餐包
又是一个美好的晴天。
晨曦教堂的圣泉下，几名修女装束的姑娘正在享受午餐后的闲暇时光。
“诶，你听说了吗？约娜大人今早，又因为偷采后院的黄金根被关禁闭了。”
“又？她不是前天刚弄炸了大神官的炼金坩埚，在禁闭室里呆了一整晚吗？”
“是啊。据说，约娜大人在禁闭室里也没闲着。她用不知道从哪儿带进去的药材，就着晚餐的汤碗，熬了一大碗散发着绿光的魔药呢！”
“我的老天！她这是要从圣女转职炼金术师了？”
“咳咳……”
艾玛嬷嬷的咳嗽声打断了修女们的窃窃私语。
这位威严的老嬷嬷正一手叉腰，一手拄着扫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圣泉边上的几个小姑娘。
“艾玛嬷嬷！”
修女们不约而同地惨叫起来，准备接受嬷嬷的说教。
谁知艾玛嬷嬷并没有责备她们，而是轻叹了一口气，悠悠说道：
“唉……神官大人刚成年那会儿也像这样，整日沉迷于炼金术和魔药，他书房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呀，都是他年轻的时候留下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神官大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去！”修女们的八卦之心燃起来了。
“是啊……那个时候，神官风华正茂，爱上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姑娘。可惜那姑娘先天魔力不足，达不到入教修道的标准，深居教堂的神官很难与她见面。两人只能隔着一堵高墙，借白鸽的翅膀传递情书。”
“后来啊，神官大人为了爱人，踏上了钻研魔药的道路。他整日整日地把自己关进书房里，调制各式各样的药剂，只愿有一剂，能够治好她的爱人……”
修女们的眼睛里闪着星星，迫不及待地问道：“艾玛嬷嬷，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艾玛慈爱地笑了笑，“你们看神官大人每天乐呵呵的样子就该知道，他的那位爱人小姐，最后肯定治好了缺陷，成为教堂里的修女了呀。”
“哎呀～真浪漫！”“那位修女会是谁呢？”
年轻的修女们像小鹿一般嬉笑打闹着一哄而散，只留下年纪最小的克里斯缇娜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
“怎么了，小缇娜？”艾玛半蹲下身子，抬起手来，抚了抚克里斯缇娜的小脑袋。
小修女克里斯缇娜红宝石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天真地望着艾玛嬷嬷，问道：
“艾玛嬷嬷，您为什么会对神官大人的往事这么了解呢？”
艾玛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是啊，究竟为什么呢……小缇娜不妨猜一猜？”
小修女低下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难道，艾玛嬷嬷就是——”
“嘘……”艾玛向小修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缇娜，可以替嬷嬷保密吗？”
克里斯缇娜点点头。
“或许，约娜大人她，也和当时的神官大人一样，有了自己想守护的人了吧……”
*****
与此同时，教堂一隅的禁闭室中。
“阿嚏——！”
“嘭！”
伴随着霸气而响亮的一声喷嚏，“圣女特制补魔药改良型Ⅳ号”宣告制作失败。
“唉……为什么始终调不出来呢？”
约娜揉了揉被爆炸熏黑的鼻头，仰头躺倒在床铺上。
“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既好喝又有效的补魔药啊……”
——距离圣女的成人典礼，已经过去整整一周了。
在这一周间，她结识了传说中隐居禁林的魔王奥雷布，却发现那家伙，似乎并不像预言手稿里描绘的那般顽固痴心。相反，这魔王有些呆头呆脑的，中了『万法衰竭』的邪术却浑然不自知，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于是，我们好心的圣女大人决定大发慈悲，帮帮这位可怜的傻瓜魔王。
话是这么说，但……
约娜回想起四天前——
*****
魔王城里。
“吾才不会喝那种东西！”
奥雷布像只炸了毛的黑猫，龇牙咧嘴地躲在王座后面，一双金瞳瞪得滚圆，警惕地盯着约娜，以及她手里那瓶绿不拉几的药剂。
“都说了，这只是普通的补魔药啦~你看，你昨天喝了我调的药，今天不是精神好了很多嘛！”
约娜露出危险的笑容，摇晃着手里那瓶咕嘟嘟冒着气泡的药水，一步步向王座逼近。
“不要！汝知不知道，汝昨天给吾喝的东西有多难闻？像吾父两个月没洗的袜子！”
……前魔王居然还有这种黑历史，长知识了。
“乖~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可是艾玛嬷嬷从小教育我的。”
“汝等晨曦教会的教条关吾毛事啊！”
奥雷布转身正欲逃跑，却被约娜一把拽住脖颈上挂着的披风，紧接着咣叽一声，连人带椅摔倒在地上。
“啊，不好意思。刚刚来的时候，我为了防身，给自己上了个『力量强化术』，好像时效还没过。一不小心把你的王座弄倒了，抱歉。”
“咳咳……比起王座，汝倒是先关心关心吾啊！吾差点被汝勒死了……”
“那作为补偿，我请你喝圣女特制补魔……”
“不要！”
在一番老鹰捉小鸡般的打闹之后，约娜渐渐发现，这个魔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逃跑能力甚是一流。
筋疲力竭的约娜只好暂时作罢，将手中的试剂瓶丢到一边，宣布停战。
一人一魔气喘吁吁地并排坐在地上。
“呼呼……奥雷布，我知道你不想喝药。但你中的『万法衰竭』，目前可没有办法治愈。你的后半辈子只能依靠补魔药生活了，明白吗？”
约娜甚至用上了不知道从哪本小说里学来的PUA说辞。
“所以，与其挣扎抵抗，不如乐观接受。多喝几瓶，尽早适应这个味道。”
“呼……吾宁可当一辈子麻瓜也不要喝汝的药……”奥雷布幽幽地回答道。
“你可是魔王大人呀，魔王不会魔法成何体统？你的好兄弟今天是留了你一命，但你就不怕他哪天回来补你的刀吗？”
“……”
奥雷布沉默了。
看来他心里也很清楚，失去施法能力，对于一个魔族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咕～～
就在这时，一声响亮的腹音回荡在魔王城中。
“你看，你的肚子都在说想喝我的药。”
“汝、汝快别说了！”
“喂喂，奥雷布，你不会除了昨天我带来的那块胡萝卜餐包以外，什么都没吃吧？”
奥雷布犹豫了一下，红着耳根点点头。
“抱歉，我今天除了药什么都没带。不过我这药里面料还挺多的，你就凑合凑合，当汤喝吧！”
“……不要。”
*****
“约娜，你还好吗？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爆炸了……”
门外传来艾玛嬷嬷的声音，将约娜飘到魔王城的思绪拉回了禁闭室里。
“没、没事！只是我打了个喷嚏而已！”约娜慌里慌张地应答道。
她从床上一骨碌坐起身来，急急忙忙地收拾地上那堆被炸得焦黑的锅碗瓢盆，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门外的艾玛：
“艾玛嬷嬷，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好喝的良药吗？”
艾玛笑着答道：“有很多呀，孩子。月光麦芽、古甘蓝，这些都是味甜的药材；天赐芝草和野山椒有种类似胡麻的香味，还有人会用它们做香辛料呢。”
约娜看向床上的笔记本。
月光麦芽、古甘蓝、天赐芝草、野山椒……这些古卷中记载的，看似美味的药材名上，都被约娜用炭笔画下一个叉。
约娜有些沮丧：“艾玛嬷嬷，你说的这些我都试过了，可为什么我做出来的药还是那样令人难以下咽呢？”
艾玛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约娜，嬷嬷给你讲个故事吧。”
“嬷嬷小的时候，不像约娜那样拥有高超的魔法天赋。相反，嬷嬷因为魔力先天缺陷，差点儿都没能获得入教修道的资格。”
“好在，当时嬷嬷遇到了一位善良的小先生。小先生是个见习炼金术师，他用自己研制的魔药治好了嬷嬷的缺陷，嬷嬷才得以加入我们晨曦教会。”
呜哇——出现了！老妇人们最爱的回忆往事环节！
约娜打了个哈欠，预感到接下来艾玛嬷嬷会絮絮叨叨很久。
“不过，事情可没有那么一帆风顺。一开始，小先生拿来的魔药又涩又苦，像没熟透的无花果一样，嬷嬷一口都喝不下去。嬷嬷当时犟得很，气鼓鼓地对小先生说，‘我宁可做一辈子麻瓜，也不要喝你这家伙拿来的药！’”
啊，好耳熟的说辞……约娜心想。
“但小先生并没有因此生气。后来有一天，他拿来一大碗嬷嬷最爱的奶油蘑菇羹。虽然味道有些奇怪，但鉴于那是他第一次下厨，嬷嬷就想着给他个面子，一口气把蘑菇羹喝完了。”
“第二天，小先生又拿来一碗一模一样的蘑菇羹，第三天、第四天亦是如此……”
“就这样，小先生的蘑菇羹一天比一天美味，嬷嬷的病也一天天好起来。终于，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嬷嬷发现，自己的魔力已经可以让伊洛哈之树开出花儿来了。”
艾玛说到这儿，忽然停顿了一下。
“——约娜，比起一味去追求美味的药剂，不如把药材放进‘那个人’最喜欢的食物里，没准，会比美味的良药更有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