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奥雷布吧？傻……呃，黑羊先生？”约娜又问了一遍。
“唔……咩咩咩……”
黑羊先生夹着嗓子，发出了近似山羊的叫声。
喂！这怎么看都是在掩饰吧！而且，这家伙模仿羊叫的水平好烂！
“咳咳，总之，黑羊先生，可以先放开我吗？”约娜假装吃痛的样子，苦笑道，“我的胳膊肘摔得好痛……”
不出所料，对方听到此话，立即像弹簧一样，二话不说从约娜的身上跳了下来，畏畏缩缩地朝后退了几步。
约娜嘿咻一下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泥巴，转头看向那匹黑色的异兽——
黑不溜秋的毛发、鎏金色的瞳孔，祂的身高远不及亨利先生所说的“两个人那么高”，顶多比约娜高一个脑袋。
最重要的是……
她将目光移向黑羊的头顶。虽然月光昏暗，但她仍能清楚看见，黑羊头上那对镰刀状扭曲的羊角，其中一根从中间折断了一半。
就是本人，就是本人。
“唔吼吼……”黑羊见圣女迟迟不做反应，嗓子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好像在道歉，又好像在乞怜。
约娜：“我知道你会说人话，亨利先生都告诉我了。”
黑羊：“咩咩咩。”
约娜：“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奥雷布？”
黑羊：“汝……你认错人了！”
装羊之前至少把口癖稍微改改啊，这傻小子……
约娜叹了口气，朝着黑山羊的脑袋缓缓抬起右手。
“我数三个数，再不承认我要使用暴力了。”
“你这是逼供！”羊先生不满地抗议着。
“三……”约娜向前靠近了一步。
“等等等等，约娜！把手放下，我们好好谈谈！”
“二……”约娜又朝前走了一步。
“我招我招，我是奥雷布！你别过来！”
“一……”
“为什么我都承认了你还在倒数啊！！”
“零。”
倒计时结束。
约娜的手轻轻落在黑羊先生的脑袋上，和平时一样，很不客气地来回抚摸了两把。
“怎么？吓一跳？”约娜望着对方惊恐到快哭出来的表情，愉快地勾起嘴角，“这是对你吓唬亨利先生的惩罚。”
奥雷布却顶着汪汪泪眼一头雾水：“……亨利？谁？”
哦对，这傻小子压根不认识亨利。
约娜清清嗓子：“我说，昨天夜里，在这个地方，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个头很高、皮肤很白的金发男人？”
奥雷布点点头。
“那个人就是亨利，他是我们教堂的厨师。昨晚，亨利先生被你的叫声吓到，一直到今天都魂不守舍。”
圣女大人双手抱臂，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那么，说说看吧。尊敬的魔王大人三更半夜不睡觉，三番五次地跑到我们晨曦教堂来究竟有何贵干？”
奥雷布退后了两步，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回答道：
“……担心……”
魔王的低音炮也没入溪水潺潺。
完全被流水声盖掉了啊！小溪就不能稍微安静一会儿吗！
“……你的声音还敢再小点吗，奥雷布？”约娜紧握起拳头。
“我说，我在魔王城很担心你！”奥雷布提高了音量。
若不是山羊的耳朵盖满了黑毛，约娜敢肯定，他现在的耳根准是通红通红的。
“担心我？为什么？教堂很安全啊。”
奥雷布支支吾吾半天，总算把话讲清楚了。
“因为，你每次来的时候，手指头上都满是水泡，衣服也总是脏兮兮的沾着炭灰。而且，你还经常说，自己被关在禁闭室里的事……我怕，教堂里的那些人类在欺负你，所以……”
“所以你就半夜袭击了亨利先生，害我们教会全体成员今天被迫吃泔水？”约娜扬起眉毛。
“我没有袭击他！我只是……吼了他两句，因为，他一直在说你的坏话……”
奥雷布说着说着，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最终淹没在流水声里。
约娜愣住了。
老实说，她刚才也有预想过奥雷布可能会来教堂的原因。以她对魔王的性格了解，背后肯定不存在什么复杂的缘由：或许是想精品来企 鹅裙以污尔耳期无耳把以偷吃后厨的胡萝卜、或许是想尝一口传说中的补魔圣泉……
但她从未想过，他的理由能如此纯粹，又如此暧昧。
“噗……”约娜掩着嘴，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什么嘛！居然会是因为这种理由……”
她伸手摸了摸奥雷布折了一半的羊角，慢慢道来：
“我手上的这些水泡呀，是烤餐包的时候自己不小心烫到的。这种程度的小伤，我认为用治愈术都是浪费魔力！所以干脆放着不管咯。”
“衣服上的炭灰是制药失败时留下的‘功勋’。艾玛嬷嬷说，这一年半载之内，可能都洗不掉了……”
“禁闭室其实是豪华单间，在里面有吃有喝，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恐怖。我住进去就跟回家一样，完全用不着担心！”
“至于你说，他们欺负我……”
约娜一手叉腰，一手拍了拍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抬首望着魔王大人。
“听好了，奥雷布！”
“我可是晨曦教会的圣女！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我，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也包括你在内。”
皎白的月光下，少女的银发比平日里更加夺目生辉，与她自信满满的面庞相称，凛然而不可侵犯。
酷——毙了！约娜在内心欢呼。
做了这么久圣女，从小到大的愿望就是在别人面前说一回这样的台词。没想到居然在大名鼎鼎的魔王面前装到了，简直酷毙了好吗！
“不……我怎么说也算是魔王，可以不要欺负我吗……”奥雷布幽幽道。
“看你表现。”
*****
又是熟悉的正午，又是熟悉的教会食堂，又是熟悉的玉米烙饼佐红菜汤。
“为什么又是红菜汤？我们是不是连续吃了快一周的红菜汤了？”
食堂里回荡着叽叽喳喳的抱怨声。
然而，当大炖锅的锅盖被揭开，牛尾与欧芹的香气像决堤的潮水一般扑面涌来，一锅鲜艳诱人的橘红映入眼帘，修女们的窃窃私语瞬间变了风向。
“天哪！真不敢相信这是艾玛嬷嬷做的饭！”
“艾玛嬷嬷这是改信厨神了？”
“里面不会施加了幻术吧！”
……
“咳咳。”艾玛嬷嬷的咳嗽声从长桌的一端传来。
“孩子们，今天亨利先生身体康复，特地给大家炖了酸奶油红菜汤，希望大家不要挑食，老老实实把饭菜吃完。”
“昨天，我发现有人把一口未动的通心粉整盘倒进泔水桶里，希望这些孩子午饭后主动来找我认错，以上！开饭！”
“放心吧艾玛嬷嬷，我们今天什么都不会剩的！”
*****
与此同时，教堂的厨房间内。
“厉害啊，圣女大人。想不到您原来这么有烹饪天赋！”
亨利穿着一身油叽叽的厨师服，呱唧呱唧地向一旁的圣女大人鼓掌。
约娜则穿着一套熏得焦黑的小号厨师服，用油腻的右手十分潇洒地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轻描淡写道：
“没什么，关于烹饪，我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还请您不吝赐教，亨利先生。”
“圣女大人谬赞了！若不是您降服了这黑渊孽兽，我亨某人恐怕这辈子都不敢再踏入厨房半步了！”亨利抱拳答谢道。
“说起来，这孽兽虽然生得样貌吓人，没想到还怪能干的！今天去集市的时候若不是有它相伴，我这两大筐的番茄还不知该怎么运回来呢！”
此时，被抓去做了一早上苦力、中午在后厨帮忙、还被迫装作乖乖山羊模样的某只深渊孽兽：“……”
叮咚。
魔法沙漏发出落尽的提示音。
“啊，烤好了烤好了。”
约娜迫不及待地拉开烤炉，套上隔热手套，小心翼翼地从里面端出一盘……
“圣女特制补魔星空派！”
“我在里面加入了能强身健体、弥补魔力不足的臭豆、苦芹和小丑菇。摆盘特地模参考了星空的形状，一下就能激起人的食欲。我们快端去给餐厅里的大家尝尝看吧！”
总之，我们的圣女约娜，就端着那盘宛如宇宙大爆炸般盛景的不可名状物体，兴致勃勃地向餐厅走去。
“深渊孽兽”也屁颠颠地跟了出去。
不知是否是设计师的失误，教堂的后厨距离餐厅有很长一段距离，其间用一条带棚凉廊相连。
凉廊一面靠墙，另一面正对死角。奥雷布趁着周围没人，悄悄地解除了变身，一双长腿在约娜身后跟得飞快。
“有什么话想说吗，奥雷布？”约娜头也不回地问道。
身后只传来魔王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奥雷布并没有回应她的问题。
“是不是身为魔王，被拉来当一早上的驮马，心里不太愉快？”约娜又问。
“不爽也得憋着，大魔王，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
“……不是。”奥雷布小声答。
“不是？那你想说什么？”
“……那个补魔派，不是为我做的吗？”
约娜脚步一滞，转过身来看向奥雷布。
大魔王正低着头，忽然被对方一把揽过脖子，强迫着弯下腰来，拥进一个充斥着胡萝卜、小麦和药草香的怀抱。
“傻小子，你的那份，我早就给你留好了！”
＊＊＊
画外音：
“话说回来，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那只怪物啊！亏我还担心怪物会去袭击你的魔王城，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怎么说也是魔王，就算真的有怪物出现，我也会毫不犹豫地驱赶走的。”
“除了羊，你还有什么能变的动物吗？比如水里游的、天上飞的，最好能装鞍的那种？”
“可以别把我当做坐骑吗，约娜……”
“抱歉抱歉，因为你变成羊的时候，看上去就很好骑的样子。”
第7章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Ⅰ）
九月的清晨。
老神官坐在教堂后院的法桐树下吐着烟圈。
每当法桐的绿叶泛起些许金黄，每当嬉笑着路过的唱诗班孩子们身上多了件披肩，每当老神官大清早的坐在教堂后院百无聊赖地吐着烟圈，这时候，你就知道，秋天迫在眉睫了。
对于大部分信徒来说，秋天并不是个好兆头。它是由「骸骨之主」米尔库掌管的季节，与晨曦教会的教义相悖，它象征着凋零、象征着腐朽、象征着死亡。
但同时，它也带来了丰收与市集。
与秋天一同来到朝日镇的，是那些异乡的旅商们。他们驾驭着大大小小的马车，满载着异宝奇珍，历经颠沛流离抵达此处，只为赶上初秋的第一回早集。
同样去赶初秋的第一回早集的，还有——
“老爹，我和奥奥出发了！”
少女的声音打断了老神官的思绪，一抹耀眼的银白闯入他的视野。
约娜身着朴素的修女服，肩披敞口亚麻斗篷，脚踩一双旧布鞋，胸前挂着刻有「晨曦之主」徽记的项链，一手向他挥手道别，另一只手牵着名为“奥奥”的大黑羊。
奥奥……看来，他的好女儿没能遗传到自己优秀的起名细胞。老神官心想。
“老爹，你发什么呆呢！”约娜的嗓门又提高了几分，“我在问你，待会儿去集市，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带的东西。”
老神官不慌不忙地敲了敲烟斗：
“烟草，快用完了。”
“你就不能少抽一些……而且，那种东西，麻烦你自己去买啊！”
“为什么？小约娜明明已经成年了吧？”老顽童无辜地眨眨眼睛。
“我可不想在镇民中竖立‘帮爸爸买烟’的冤种形象……”
当然，我们的圣女约娜最终没能拗得过固执的老父亲，只能认命地拎着加上烟草的购物清单，牵着“奥奥”前往朝日镇早市。
*****
“呼……总算能喘口气了。”
奥雷布刚踏进一条幽僻小巷，便急不可耐地变回了原来的形态。
“当小山羊就这么委屈你吗，大魔王？”
“不是委屈，是太消耗魔力了。”
奥雷布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
“我们魔族信仰的是「风暴女神」塔罗丝大人，而变身类法术则是由「幻术之神」莱拉所掌管。这种不属于我们本源信仰的法术，连续使用起来真叫人吃不消……”
奥雷布说的不错。魔力是与生俱来的，而法术则来源于有智慧生命对神灵的信仰程度。一个人能学习何种法术，由他所信仰的神祇来决定。
一般来说，人类术士或教会信徒一生只会信仰一位神。也有术士或狂信徒为了追求超凡，同时信仰好几位神明，但他们的末路基本上都是在混沌与疯狂中痛苦死去。
一些魔法天赋高强的类人种族，可能会学习本源信仰以外的法术，但使用起来也要消耗成倍的魔力——例如大魔王每次变成山羊以后，都需要吨吨吨狂灌补魔药。
顺带一提，实际上，绝大多数平民是没有明确信仰的。这也是为什么，朝日镇的普通镇民们不会使用魔法。
“你可稍微长点心吧，大魔王。要是被人认出身份来，你和我圣女姐姐到时候都得被送上火刑架！”约娜说着，比了个刀抹脖子的手势吓唬奥雷布。
“圣女……姐姐？”奥雷布头顶冒汗，“我已经189岁了哦？”
此时，刚过完成人礼没两个月的圣女姐姐：？？？
见约娜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好心的魔王弟弟又补充道：“要是不信的话，待会儿回城，我给你看看我的出生证明。上面还有前代魔王的亲笔签名，带到黑市上没准还能卖个好价……”
“不必了，我信我信。”
虽然知道魔族的寿命不能同人类一概而论，但实在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而且，谁会在黑市上卖自己的出生证明啊！
正当约娜准备大声吐槽的时候，不远处的巷口传来嘈杂的争执声。
“抱歉，规定就是规定。没有王国的行商证明，外乡人不得擅自进入朝日镇市集摆摊盈利。”
约娜认得那个声音，是镇上的守卫叔叔。
“先生，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介贫穷的旅行药师。您说没有行商证明就不准摆摊，可我不摆摊，又哪来的钱买行商证明呢？”
与守卫针锋相对的，是一个柔和稳重、慢条斯理的男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