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雷布揉着被踩痛的角，幽幽道。
“艾德利小时候练习『斗转星移』，每天都要吾做他的实验对象。他经常把吾传送到什么禁林古树的树洞里、魔王城门口的枯井底下，还有晨曦教会钟塔的塔顶尖上……”
约娜向魔王大人投以怜悯的目光。
说实话，有这么个熊弟弟在，他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
*****
流星落地，三位魔族稳稳当当地踩在草丛中。魔王大人和亲王弟弟还相当优雅地垂手，掸了掸高速飞行时凝结在衣摆上的霜。
“博卡纳大森林，我们到了。”
艾德利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
“刚才在飞行过程中，我看到前面有灯火，特地选在灯火附近着陆。”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人类的什么蒸汽船要快多了？”
相比之下，一旁跪倒在地的圣女小姐看上去可就没那么体面了。
从爱斯华兹岛到博卡纳大森林，尽管只用了短短两分钟的时间，但约娜却觉得，自己仿佛坐了足足三天三夜的劣质木轮马车。
她只感到自己的双腿此刻就像艾玛嬷嬷烤的长条酥饼一样一碰就碎，浑身上下从大腿到手指尖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
好在奥雷布敏锐地察觉到了圣女的异样，忙不迭把约娜从草地上扶了起来。
“你们这些魔族，是不是神经构造和人类也不太一样啊……”
约娜面条似的挂在魔王的肩膀上，有气无力道。
“我差点就死在天上了，你们怎么还能跟没事人一样……”
“约娜，汝这个姿势卡得吾有点喘不过气……”她的胳膊底下传来一个更加有气无力的声音。
“可我真的一点也走不动了，要不你背我？”约娜朝魔王勾了勾手指。
“可以是可以，但汝能不要拽吾的角吗？刚刚被汝踩了两脚，吾感觉快裂开了……”
“没问题。——嘿咻～”
还未等奥雷布蹲下，约娜已经主动勾住他的脖子，一个鹞子翻身跳上了他的后背。
身下的毛领又软又暖，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绒毛靠垫，难怪奥雷布始终离不开他这件宝贝披风。
被黑白二人组晾在一边的亲王和他的骑士面面相觑起来。
“喂，齐波，你说奥雷布和那个圣女究竟是什么关系？”
齐波指着自己的鼻尖：“艾德利殿下，您问我？”
“唉，这个时候，就有点怀念奥奥那结实又柔软的后背了！”
约娜将头埋在毛领里，深吸一口气。
奥雷布十分爱惜自己的披风。从意沙冰原回来后，他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街角的魔法干洗屋——据他所说，是为了去除毛领上的果冻糖精味。
不过，约娜倒是没闻出什么糖精味，她只能隐约嗅到薰衣草味的魔法柔顺剂，以及他发丝上淡淡的皂角香气。
究竟是哪个臭小子说他身上有羊膻味的！真是一派胡言！
想到这里，约娜扭脸狠狠瞪了艾德利一眼。
亲王弟弟莫名其妙：“不是，我又哪招她惹她了？这个圣女为什么老是对我翻白眼？”
*****
爱斯华兹岛，旅店。
“唔嗯唔嗯，原来这就是空间系的传送魔法……我还是头一回在杂技表演以外的地方见到，这可真是叫人瞠目结舌！”
杰森托着眼镜，镜片后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方才约娜他们站过的地方，似乎仍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帮人也太不讲礼貌了，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凭空消失……”
吉瑞米叼着烟斗，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话说，圣女和魔王都走了，他们的房钱该谁来付？”
学长两手一摊：“反正我现在身无分文，你也是知道的。”
“淦！”吉瑞米猛吸一口烟斗，恶狠狠地吐出一大口粉烟，“全世界的旅店都该向我妈学习，学会入住之前提前收押金……”
第45章 矮人与温泉乡（上）
一行人西行半英里, 足下的林道却愈发逼仄。
奥雷布的步伐逐渐不稳起来，背上的约娜更是摇摇欲坠。
“艾德利，你确定是往这个方向？我怎么感觉, 我们的路越走越窄了……”
终于, 圣女小姐忍不住开口发问。
艾德利斜睨她一眼，露出犬齿嗤笑道：“呵，我说圣女, 像你这种连走路都要人背的大小姐, 可以别对我指手画脚吗？”
咔吧。
约娜的手背上突突暴起青筋。
“你·说·谁·是·大·小·姐？”
“嘶……约娜, 快住手！吾的角、吾的角要被汝拔下来了！！”
另一边，艾德利还在挑衅：“说的就是你~温室里的娇娇花, 鸟笼里的金丝雀, 一点就着的火爆猴~”
这位亲王弟弟活像马戏团里贱兮兮的魔术师, 一边掩嘴窃笑着，一边上蹿下跳地躲开约娜挥来的拳头。
而身下的魔王大人则在抱着脑袋嗷嗷喊痛。
所幸，可靠又体贴的齐波骑士及时察觉到了魔王大人的危机，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三位不靠谱成年人的嬉闹：
“咳咳，艾德利殿下, 我们好像确实走错了。”
“什……！”
艾德利脸蛋刷红，反手把锅甩给他亲哥。
“都怪奥雷布，那家伙明明方向感好得爆棚，还偏要我走在前面带路。”
“这也能怪到吾头上？吾刚刚明明说过了这条路不对，是汝自己信誓旦旦地叫吾等跟在汝后头的！”魔王大人连连喊冤。
“都发现不对了还跟在我后面走，你是跟屁虫吗？”艾德利竖起一根不太友好的指头。
“汝……！”
“诸位, 莫非是迷途的旅人？”
正当魔族未来的栋梁们争执不下之时, 一道雄劲沧桑的嗓音自背后传来。
圣女小姐与三位魔族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
然而，视野中, 除了满目密密麻麻的青松与白桦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博卡纳的气候相较索威鲁和爱斯华兹岛要暖和许多，即便是十月的尾声，森林中的古树们仍旧屹立挺拔、枝繁叶茂。
一阵阴风吹过，头顶那些黄的绿的都在簌簌作响，好似在吹奏一首不知为谁而写的挽歌。
——不，侧耳仔细倾听的话，远处似乎真的有长笛与鲁特琴的奏乐声……
约娜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说，齐波，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一个老头在我们背后说话？”亲王弟弟的声音有些发抖。
“确实听到了，艾德利殿下。”齐波冷静地回答。
“吾也听到了，可是……”
可是背后除了树林以外什么都没有啊！
约娜吞了口唾沫：
“艾德利，我们现在是在博卡纳大森林吧？不是在什么亡者墓林之类的地方吧？”
“你你你、你说什么呢！就算我方向感稍微差了点，也不至于认错这么大一片森林吧！”
艾德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双金瞳骨碌碌地盯着约娜。
“还有，圣女，你、你刚刚说的那个亡者墓林……是、是什么倒霉地方？”
“那是我在小说里看到的……”
约娜深吸一口气，刻意沉下声音幽幽道。
“……据说，那些生前蒙冤的囚徒，看更多精品雯雯来企 鹅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吧椅在死后灵魂不愿去往米尔库的死雾深渊，于是只能扎根在土里化作松柏。久而久之，愈来愈多的冤魂聚集于此，最终形成了大片松柏林。”
“而那些在旅途中迷失方向的行者，倘若在深夜误闯进亡者墓林，很可能会被怨灵搭话，就像刚才那样……”
“啊啊啊啊！你、你别说了！”
艾德利捂紧耳朵，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
方才还一脸惊恐的约娜，此刻却缓缓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似乎对自己的恶作剧效果十分满意。
“呵，原来你是真的怕鬼啊，我还以为奥雷布跟我说着玩的。”
“约娜，汝别欺负他了，他今天出门应该没带备用裤子。”
“少胡说八道！我才没尿——”
就在这时，那老者的声音再度响起——
“诸位……请往下看看……”
“啊啊啊啊！！！”
“喂，艾德利殿下，您没事吧！您怎么都口吐白沫了！”
*****
幸运的是，前来搭话的并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也不是什么索命亡灵。
约娜他们向下看去，暖色的烛焰正摇曳在黑暗之中，映照出一张慈眉善目的面容。
原来，站在他们背后的，是一位拎着提灯的老矮人。
矮人抚摸着他那大把花白胡子，有些担忧地凝视着齐波肩膀上翻着白眼、奄奄一息的长发魔族：
“老朽看诸位似乎迷失了方向，只是想问问诸位是否需要帮助。但那边的魔族先生好像被老朽的身姿吓唬到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那家伙是他自己胆子小。”约娜连连摆手，“老先生，我们来博卡纳森林，其实是想找一位能够修复古籍与文物的工匠。先生可知道那位工匠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诸位难道是来找我们村里修补匠大人？”
老矮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嚯嚯嚯，那诸位来得可真是时候！修补匠大人前些日子离村务工，这两天也差不多该返乡了。诸位不如跟老朽一同进村，等那位修补匠大人回来？”
竟有这种好事？约娜连连点头。
“不过，在进村之前，还容许老朽确认一下诸位的身份。”
矮人的目光扫过约娜一行人。
“唔嗯……魔王、圣女、骑士，还有这位……呃……和魔王长得很像的魔族。这可真是新奇的组合。”
“汝认得吾等？”奥雷布歪头表示疑惑。
“嚯嚯嚯！”
老矮人捧腹大笑起来，脸上的白胡须也跟着一抖一抖。
“是老朽忘记做自我介绍了。老朽名为汉默尔，也算是博卡纳这一带比较有名的工匠。”
“老朽年轻时啊，参与过你们索威鲁大陆的许多建筑工程。无论是禁林里的魔王城扩建，还是朝日镇的晨曦教堂翻新，都有老朽亲手垒上的砖头。”
“这才五十年没见，魔王陛下居然一点儿都没认出老朽来。老实说，老朽多少还有点伤心呢！”
“对不起……”魔王大人条件反射地道了歉。
汉默尔又上下打量一番约娜，迟疑了片刻，最后肯定地点点头：
“嗯，错不了，你就是晨曦教会的小圣女，约娜·洛珊达。你难道也忘了？你小的时候，老朽还抱过你呢！”
嘿，你说巧不巧！
约娜只感觉尴尬得巴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齐波肩头的艾德利突然回光返照，有气无力地握拳捶了一下齐波的肩甲：
“喂，老头！你给我把话讲清楚了，什么叫和魔王长得很像的魔族啊！”
齐波慌忙伸手捂上亲王弟弟的臭嘴，向汉默尔欠身道歉：
“抱歉，老先生，我们家亲王只是脾气臭了点，他对您没有恶意。还劳驾您为我们带个路。”
“嚯嚯嚯……原来是魔族的亲王殿下，恕老朽有眼无珠冒犯到了。”
老矮人倒没有生气，只是笑呵呵地捋着胡须，拖着一双敦实的旧铁鞋，一步一摇地往回走。
“请随老朽来吧，诸位，老朽带你们先去村庄歇歇脚。”
*****
有了靠谱的向导带路，行程果然轻松了不少。经过一段下行的山路后，足下的林道便豁然开朗起来。
耳畔零星的长笛与鲁特琴声也逐渐清晰。直到众人的视野中出现星星点点的灯火，那些零零落落的音节才终于组成连续优美的旋律。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尊镶嵌于山洞中的巨型古堡。
古朴厚重的城门之后，石柱与拱门巍然屹立，砖石与铁皮搭就的圆顶建筑交错而居，其间由无数天阶与悬空长廊相连。
身形矮小的矮人族们围聚在城中，一颗闪耀着灼眼光芒的宝石周围，一边弹唱着悠扬的旋律，一边举杯共度不眠的万圣夜。
这哪里是“村庄”？这简直是一座微缩于山谷间的城市！
伴着那美妙和音，汉默尔转向四位旅者：
“欢迎诸位来到矮人与温泉之乡——尼德威阿尔。”
*****
尼德威阿尔，这个词汇对于约娜而言其实并不陌生。它也是言情小说里的一位常客——因为它赫赫有名的天然温泉。
和其他山麓的天然温泉不一样的是，尼德威阿尔的温泉并不是靠岩浆或地热供能，而是依赖一颗蕴藏着无限能量的魔矿——『炉心』。它是矮人工匠们冶铁时的能量来源，也是整座尼德威阿尔温泉的供热设施。
就说它是尼德威阿尔矮人们所信仰的神明都不为过。
也难怪，矮人们会在万圣之夜围着这颗『炉心』又唱又跳。约娜心想。
不过，圣女小姐与三位魔族，对于加入那群矮人的狂欢倒是没什么兴趣。
一行人找到落脚的旅店，安顿好半死不活的亲王弟弟，便盘算着要不要找家温泉屋放松一下。
也就是在不久之后的温泉屋里，约娜遇到了她看过的每一部旅行系言情小说中几乎都会出现的桥段——
“奥雷布……你为什么会在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