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赶紧把你那浴袍裹裹好吧！”
*****
一番解释后，两边的误会才算是解开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齐波害的……那骑士哥看着挺靠谱，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啊……”
约娜紧紧捂住宽大的浴袍，坐在温泉沿上泡脚。
对面的奥雷布正用约娜的浴巾揉着潮头发，缓缓点了点头。
“我说，你没事吧？耳根红成这样，是不是泡太久中暑了？要不要喝口冰牛奶？”
约娜晃了晃手里盛满牛奶的锡杯。
对面的奥雷布撇开视线，缓缓摇了摇头。
“是么？那我在这里陪你等到齐波回来好了。”
约娜端起锡杯，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鲜牛奶，随后情不自禁地捧起脸发出一声痛快的赞叹。
“呜哇——早就在小说里听说温泉配牛奶奇爽无比，没想到这么让人欲罢不能啊！这简直比在盛夏吃欧吕尔特质大刨冰还舒服！”
对面的奥雷布却始终别过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约娜，汝……”
——汝知道晨曦教会圣女的诅咒吗？
塔歌委托他将这件事转告给约娜，但是……
魔王大人的话已经挂到嘴边，却在脱口而出前犹豫了。
现在将一切都告诉约娜，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如果那本古籍上写的，是约娜既定的命运，那他应该做的，不该是向约娜揭露悲剧，而是……
他想随从她、陪伴她、拥抱她，他想尽他所能，满足她的一切愿望。
如果可以的话，至少，让约娜幸福地迎来她的十八岁……奥雷布是这样想的。
“嗯，怎么了？”
约娜放下锡杯，唇边染上一圈淡淡的奶白色。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奥雷布。
“你想说些什么就说吧，我在听。”
“吾只是想说……”
奥雷布想找理由编个话题，于是下意识地抬首，假装在看星星。
“那个，今天的星空……还挺迷人的，就和那天在蜜思特菈号上看到的一样。”
约娜也跟着抬起头：“那你还记得之前在蜜思特菈号上，我给你指过的星座吗？”
那天夜空里有那么多星星，汝坐在船上随手一指，谁知道汝指的是哪颗啊……
奥雷布吞吞吐吐了半天都没能接上话来。
约娜咯咯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忘了。”
她像先前一样，伸出一根手指，遥指天穹的一隅。
“这个是天鸽座，这个是乌鸦座。”
“在天鸽座与乌鸦座之间，那条长——长的亮星，是著名的长蛇座。除了长蛇座以外，它们之间，还隔着一整艘南船座……”
约娜停顿片刻，缓缓放下手指，眼眸也渐渐垂了下来。
“……尽管同样是飞禽，但白鸽与乌鸦从出生起，就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们也是一样。尽管作为同伴，我们一起走过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冒险旅途，但是……”
“我的老爹说，正如教堂的白鸽不会亲吻乌鸦一样，「晨曦之主」洛珊达眷顾的圣女，接触信奉「风暴女神」塔罗丝的魔族，乃是禁忌中的禁忌。”
“等我们找到解药以后，等你恢复魔力以后，你要回到你的魔王城，我也要回到我的晨曦教会。到时候，我们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见面了……”
不知是不是奥雷布的错觉，他似乎隐约听到约娜抽鼻子的声音。
“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吧？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会去禁林么？”约娜又问。
奥雷布当然记得，那是个晚夏的清晨。她把他从冰凉刺骨的湖水中拖了出来，一路拖回了魔王城。
她未等奥雷布回答，便自己给出了答案：
“其实，我那天之所以会去禁林，是因为在老爹秘藏的那堆言情小说里翻到了一册手稿。”
“手稿上说，我会被禁林里的魔王一见钟情，逐渐被魔王的真心打动，然后背弃神明与他相恋。最后迫于教会的压力，不得不在十八岁那年，选择死在魔王的手中……”
“你还记得那天，我捧着你的脸，问你喜不喜欢我的事儿吧？”
讲到这儿，约娜有些尴尬地撇开视线，抬手挠了挠右颊。
“咳咳，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小羞耻……但是……”
圣女将目光落回魔王大人身上。
“但是，如果我说，手稿上所写的那些预言，好像正在慢慢变成现实，你……会怎么想？”
“汝的意思是……？”魔王大人歪着脑袋，似懂非懂。
约娜叹了口气：“哎……果然，说得太隐晦的话，你这榆木脑袋肯定理解不了我的意思。”
“咳咳，那我就稍微直白一点好了。”
哗啦——
圣女放下锡杯，从温泉中抽出双脚，蹲坐到魔王跟前。
她像先前在魔王城初遇时那样，捧起奥雷布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我喜欢你，奥雷布——就和老爹的那些言情小说里写的一样。”
“不对不对，我们不是言情小说的主角。我对你的喜欢，也不能用那些白纸黑字简单地描绘……”
糟糕，怎么感觉越说越乱了！
约娜，你稍微支棱起来啊！你读了那么多言情小说，难道想不到一句合适的台词能用来表白吗？
所幸，在约娜想好表白的台词之前，魔王大人率先搭了腔：
“吾不是……”
温泉屋的围墙外，忽而传来一阵喝彩。
那些庆祝万圣夜的矮人们，似乎终于等来了零点的钟声。
约娜将一鬓的发丝别到耳后：“你刚刚说什么？外面动静太大，我没有听清。”
奥雷布深吸一口气。
“吾说，吾不是乌鸦，汝也不是白鸽。”
“吾只是一个魔族，而汝是个人类。”
“吾……不对……”
他垂眸看向约娜唇边，那抹淡淡的奶渍。
“……我可以吻你吗，约娜？”
第48章 圣树的夙愿（Ⅰ）
“奥雷布陛下, 非常抱歉我来迟了！您没事——”
温泉屋的木门被轰的一声撞开，只见一名身披铁甲的魔族骑士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又匆匆忙忙地退了出去。
“非常抱歉打扰到你们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
十一月的第一个清晨, 索威鲁大陆迎来了降温后的第一场雪。
尽管雪势疏疏绵绵, 落在地上仅积攒了薄薄一层。但牛皮鞋底踩进雪里的酥松感，还是令孩子们乐而忘返。
太阳刚越出地平线没多久，朝日镇的大街小巷中, 已经能看到那些裹着厚粗布衫和皮毛外套的小小身影, 争先恐后地雀跃于皑皑雪色之间。
晨曦教会的年轻修女修士们, 刚刚经历完一场糖果与南瓜派的彻夜狂欢，个个呵欠连天, 满脸倦意地回屋补觉去了。
板栗头的小西格便抓住这个机会, 趁着看管药草的修女姐姐打着瞌睡, 偷偷溜进了后院的园圃中。
时值初冬，园圃中的绝大多数药草都已收割完毕，仅剩下些耐寒抗冻的品种，还挺着靛蓝色的茎干，在萧瑟晨风中孤零零地摇曳着。
西格对它们有些印象, 听艾玛嬷嬷说，这个叫做月光麦，是「银月圣者」苏伦留给索威鲁的一样瑰宝。
与绝大多数植物不一样，月光麦并非依靠太阳光合作用，而是通过汲取月光中的能量生长壮大。如此生长出来的月光麦，无论是根茎叶, 还是播种时抽出的麦芽, 都具有相当优秀的药用价值。
尽管索威鲁大陆的历史典籍中鲜少记载这位月亮的守护神，但, 从祂留下的造物来看，苏伦应该是位善良又隐忍的神明吧。小西格心想。
不过，西格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月光麦芽。
他的手中握紧从艾玛嬷嬷那里借来的小铁锹，迫不及待地拨开地表的积雪，掀开冻得坚硬的土层。不一会儿，一枚青灰色的小种粒便呈现在眼前。
西格用指腹轻抚着种粒，脑海中回忆起那个名叫约娜的圣女小姐施法时的模样，照葫芦画瓢，小心翼翼地吟唱了一声：
“『再生术』。”
然而，土壤间的种粒却安如泰山，不见半点长势。
他又不甘心地换了几句咒语尝试几次，种粒却依旧很不给面子地纹丝不动。
“果然，我还是做不到……”
小西格耷拉下脑袋，沮丧地从土壤中刨出种粒，默默将它放回口袋中。
飘零的雪花已经在他的板栗脑袋上敷了一层薄银，但小西格根本顾不上去掸。
他的手心握紧那枚种子，轻声喃喃道：
“……妈妈，您究竟是如何让‘小花’长得那样茂盛的呢？”
*****
相较于索威鲁，博卡纳大森林的气候就要暖和许多。
这天早晨的尼德威阿尔也同平日里一样，丽日当空，阳光明媚。
约娜从旅店的床褥上醒来，只感觉这一觉睡得神清气朗。
除了大清早被隔壁矮人打铁的声音敲醒稍微有些不爽以外，整体睡眠质量显然比在爱斯华兹岛旅店要好得多。
果然，比起爱斯华兹岛潮湿的海岛气候，久居教堂的圣女小姐还是更习惯森林环绕的内陆生活。
然而，同屋的魔族先生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齐波似乎昨晚经历了什么九死一生的危难，自从回到旅店起，他就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总是对矮人族居民们神经过敏。
这位谨慎的骑士先生，就那样保持着全副武装的状态，站在门口守了一夜。
奥雷布和艾德利乖乖打了地铺，约娜本以为这兄弟俩睡觉时能稍微安分一些，谁知魔王大人这一夜睡得胸闷气短，忐忑不安。一睁眼睛，他只觉得腰也酸背也痛，脑袋和颈椎几乎要分了家。
奥雷布挣扎着从被窝里坐起身来，这才发现他那睡相感人的弟弟，不知何时将脚搁在了他的胸口上……
好险，差一点就要被亲弟弟谋杀了。
待四人收拾洗漱完毕，已经是日上三竿时了。
旅店供应早饭的时间刚过，午饭又还没备好，一行人只得饿着肚子，跌跌爬爬地从旅店里走出来。
“那些矮人整天就知道闷头躲在屋里敲敲敲，干嘛还一个个起得那么早啊……好困好饿……”
艾德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一路上一直在对着他的骑士先生絮絮叨叨地抱怨。
“齐波，咱们不如把奥雷布炖了喝羊肉汤吧。”
“艾德利殿下，您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啊——可我就想吃羊肉嘛——”亲王弟弟开始耍小孩脾气。
“想吃羊肉的话，老朽倒是可以给诸位推荐一个不错的去处哦。”
一道苍劲雄浑的老者声音从背后传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然而，视野里除了尼德威阿尔遍地都是的石头房子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下面……诸位倒是朝下看看呐！”
汉默尔老先生不悦地清了清嗓子。
“老朽有时候怀疑，诸位是不是故意的……”
“怎么会呢，老先生！”约娜连忙弯腰赔笑，“只是第一回来尼德威阿尔，对这里的……呃……视角，还不太习惯罢了。”
怎么感觉越说越欠揍了……约娜心里只想给自己来一嘴巴子。
老矮人咋咋呼呼的，显然不太愉快，但他还是好心地给约娜一行人当了回导游：
“我们博卡纳森林里没有什么野生的羊，但尼德威阿尔还是有不少牧羊人圈养绵羊的。”
汉默尔说着，粗短的手指指向不远处山崖上的一座彩顶石屋。
“诸位看那里，那是我们尼德威阿尔最有名的羊肉馆。”
“这里的羊肉虽然可能不如草原羊细腻，但……”
“还等什么呢，齐波？把那里定做我们今天中午的目的地吧。”艾德利相当没礼貌地打断了老矮人。
“咳咳，老年人讲话，小孩别插嘴——但你们要找的那个修补匠啊，祂……”
“可是，我们还得等那位修补匠大人回来呀！要不等我们修好《百药秘典》再去？”约娜有些顾虑。
艾德利双手抱臂：“那修补匠回来就回来呗，有什么大不了！我们只是去吃顿饭而已，他又不会趁这功夫跑了。”
“好像说的也有道理……”约娜点头，“正好我也好几顿没开荤了，有点想念晨曦教堂的萝卜羊肉羹。”
“那还等什么呢，圣女？把眼睛闭上，耳朵捂好，这回可别再晕车了。”
艾德利抬起右手，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斗转星移』走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