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这些云怎么开始转圈了？
天空好似一口炖煮着暴雨的巨大坩埚，忽然间被一根无形的汤匙搅混。乌云与雨点在锅中混合飞旋，速度愈来愈快……
雷暴雨加强对流……这家伙，是想现场搓个龙卷风出来吗！
“杰森，快停下！”
约娜赶忙想呵斥住杰森，但呼喊声完全被狂风的嘶吼盖过，根本传不进他的耳朵。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灰色的风柱以惊人的速度旋转升腾，一点点吞噬着空中的雷云，撼动着脚下的大地……
不一会儿，最后一片雨云也被吸入龙卷之中。
暴雨停歇，但狂风依旧螺旋，将魔爪伸向周围的草木砂砾。
杰森回头，朝约娜尴尬的笑了笑。
“小姐，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暴雨似乎停住了。”
“坏消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停住这个……龙卷风。”
“托你的福，我们现在的处境更危险啦，死奸商！”
鸡窝头男人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愣愣地杵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着龙卷风的中心，嘴里念念有词：
“琳……是你吗……是你来接我了吗……”
这个人，确实已经完全疯了……约娜扶额。
“总之，我们趁龙卷风还没扩大，赶紧离开这里……喂！你在做什么！”
约娜刚准备抱着小孩离开，却看见鸡窝头男人忽然像着了魔一样，展开双臂，似乎是想拥抱些什么，一步一踉跄地朝着那根风柱走去。
“琳……我现在，现在就来见你……”
“别，别做傻事！”
约娜一边呵斥，一边捂上小男孩的眼睛。
就在男人即将踏入旋风的前一秒——
“『Isstormer』。”
奥雷布的口中咏唱出一串陌生的音节，语毕，冰雹裹挟着寒气从他的指尖涌出，直直砸向风柱旁的地面。
只见龙卷风猛烈颤动了一下，还未等约娜反应过来，那灰黄的风柱便如同一尊巨型沙雕一般，顷刻之间轰然倒塌。
——男人展开的双臂向前环抱。
手指触碰到龙卷的瞬间，一切法术与幻象都在他的怀中溃散。
天晴了。
“……琳？”
男人喃喃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衰老的面颊上水渍未干，不知是雨，还是眼泪。
与他一同倒下的，还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奥雷布——！”
*****
奥雷布再次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自家寝室的天花板。
魔力虚脱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放空了一会儿，又缓缓合上眼睛。
“……醒了就别装睡啊，魔王大人。”
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
少女正坐在床边，右手握着汤匙，左手则捧着一碗绿油油的米粥。
“那个塔罗丝的信徒，之后怎么样了？”
奥雷布慢吞吞地坐起身。
“你晕倒之后，那个男人被守卫押送到看守所了，之后国王城专门派了骑士来处置他。”
“小男孩因为没有去处，暂时由教会收养。他乖巧懂事又能干，艾玛嬷嬷非常喜欢那个孩子。”
“杰森跟着骑士们一起去了国王城，说是要补全什么……行商证明？那个奸商，可能终于良心发现了吧。”
“最后是你，奥雷布。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避开那些镇民们的视线，把你从镇上拖回禁林里。你难道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对……对不起……”
“我不想听这个。”
约娜赌气似的，将粥碗搁在一旁的矮柜上。
“告诉我，你最后是怎么消灭那个龙卷风的？你们「风暴女神」的信徒，咏唱的究竟是什么咒文？为什么我一个音节都听不懂？”
奥雷布沉吟了片刻，答道：
“『Isstormer』，冰风暴。这是魔族的语言。塔罗丝的绝大多数法术，都需要吟唱魔族语来发动。”
“其实，我当时只是向龙卷风旁边吹了些冷气，里外温差小了以后，上升气流失去动力，龙卷风自然就会溃散。”
约娜恍然大悟，伸手揉了揉奥雷布的脑袋。
“想不到，你这魔王平时看着憨憨的，关键时刻居然这么机灵。”
她揉着揉着，又脸色一变，恶狠狠地拍了拍他的断角。
“——但是，以后不准再这样乱来了。你知道你当时有多吓人吗？扑通往地上一倒，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被雷劈中了呢！差点儿都打算给你施『治愈真言』了……”
奥雷布低着脑袋：“对……对不起……”
“又是对不起又是对不起，你除了对不起还会说啥？”
约娜叹了口气，端起床头柜上的粥碗，舀起一勺散发着奇异臭味的绿色液体送到奥雷布嘴边。
“我在粥里加了臭豆和小丑菇，味道比一般的补魔粥要刺激多了。你必须给我全部喝完，这是对你乱来的惩罚。”
魔王哭丧着脸接过汤匙，正准备接受这来自地狱的味道之时，额前忽然传来一丝温暖又轻柔的触感。
约娜俯下身，在奥雷布的额上落下一吻。
“这是对你救了我的奖励，大魔王。”
*****
九月的黄昏。
老神官坐在教堂后院的法桐树下晾着烟草。
“哎……都怪那个糟老太婆非说要下什么雨！这下可好，新买的烟草也全泡湿了……”
*****
“姓名？”
“杰森·渥金。”
“年龄？”
“你就写二十四吧，先生。”
“职业？”
“唔……姑且算一介行商，靠贩卖魔药积攒旅费。”
“好吧。这是你的行商证明，请不要再把它弄丢了，杰森·渥金先生。”
“谢谢你，英俊的先生。”
杰森将附有王国商会漆印的牛皮纸卷起，塞进自己长袍的衣袖里，优哉游哉地走出商会。
“哎呀！之前好像答应过某位修女小姐，要帮她调制『淑妮之吻』的解药来着……算了，看她好像也不是很困扰的样子，随她去吧~”
第11章 然后，她踏上了旅程
一金十五银，全都在这儿了，其中十五银是一枚一枚的钢镚儿，还是彻夜翻箱倒柜后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摸索出来的。
奥雷布心里明白，要是给隔壁的圣女小姐知道大名鼎鼎的魔王日子过得如此捉襟见肘，自然免不了一顿笑话。
他反复数了三遍，还是一金十五银。而今天就是和她约定出发的日子了。
奥雷布束手无策，唯有钻进他那张狗啃的王座里发呆。他这一发呆，就回忆起昨晚的事——
*****
鸡窝头男人事件后，奥雷布在床上歇了两天，身体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正当约娜打算久违地带他出门散散步、晒晒月光时，一位不速之客到访了魔王城。
那是位身披巫袍、戴着眼镜的眯眯眼金发男子。约娜开门时，他正站在门口笑嘻嘻地向她行礼。
“嗨！修女小姐，好久不见。”
彼时的约娜由于连续熬了两天夜，面色不佳，眼下顶着一对浓浓的黑眼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根本没细看来者是谁。
她只听到有人在向她打招呼，这位称职的圣女小姐便立即丢掉疲态，条件发射地挂上偶像式微笑，热情地回应道：
“好久不见，尊敬的……”
她的问候问到一半卡壳了。
“奸奸奸奸……奸商！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用手半掩着嘴。
“看来，几天不见，小姐已经忘记我的名字了。”
“也罢，再向小姐介绍一次我自己吧！我叫杰森，一位来自蜜思特菈魔法学院的旅行药师。”
“不不不不，不是问你是谁。”约娜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扶住太阳穴，“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里可是魔王城啊！”
杰森则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这种事，随便找个镇民打听一下就好了吧？朝日镇应该没有人不知道，教堂后的森林里有座魔王城吧？毕竟都叫‘禁林’了……”
“这倒是啦……不对！说到底你为什么会想来魔王城啊！”约娜差点被这奸商绕糊涂了。
“因为我去教堂那打听了一圈，发现圣女小姐并不在家，于是就想到，会不会在魔族的住处……毕竟，你们俩不是中了『淑妮之吻』嘛，理应待在一起才对。”
“啊哈哈，你……你说得对！因为『淑妮之吻』的缘故，我俩被绑定在一起。奥奥说他要回魔王城，我就只能跟着一块儿来咯。”
真悬！刚刚差点就把这个设定给忘了……
约娜心中直呼好险。
杰森：“奥奥……看来圣女小姐和奥雷布魔王的关系还挺亲密的嘛。这是『淑妮之吻』的副作用吗？”
约娜：“啊哈哈，哪有你说的那么…………你、你说什么！！”
杰森：“我说，圣女小姐和奥雷布魔王的关系挺亲密啊。”
约娜：“你……你原来认得魔王？”
约娜这天算是体验到了，自己辛辛苦苦给孩子套上的马甲，被黄毛奸商一把撕烂的感觉。
*****
“抱歉，最近魔王的手头有些紧，只能拿得出这些。你是贵族学校来的高材生，可别嫌弃我们的粗茶淡饭啊。”
约娜一边将沏好的红茶递到杰森面前，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圣女小姐替我沏的茶，我怎么敢嫌弃呢？”
杰森说着，笑眯眯地接过茶杯。然而，他嘴唇刚接触到茶水，忽然浑身一抖，随后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杯子。
哈哈！烫死你个油嘴滑舌的！
约娜在心里坏笑。
她又倒了一杯给坐在左手边的奥雷布，最后捧起自己那杯放在嘴边呼呼吹。
“呼呼……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秘法之眼』。你这奸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欺诈师！”
“别这么说嘛，小姐！我只是在学院的时候，世界史学得比较好罢了。毕竟，魔王大人那么英俊的面庞印在教科书上，我想记不住都很困难呀！”
这家伙，不会是那种会在教科书里的伟人头像上乱涂乱画的类型吧……
“你明明一开始就认出奥雷布了，为什么当时不说？”约娜问。
杰森苦笑道：“小姐，当时我叫他魔族先生，您就杀气腾腾地要用『圣光术』轰我脑袋。倘若我认出他是魔王，您还不得直接当场要我的命？”
“好吧，确实是我冲动了……那，你又是怎么认出我是修女的？”约娜又问。
“小姐，您那时候穿着修道院的衣服，脖子上还挂着晨曦徽记的项链，换谁都能认出来，这是晨曦教会的小修女呀！”
“不过，您居然还是教会的圣女，这一点我倒是完全没料到。”
杰森从袖口抽出小树枝，对着杯口偷偷施放『造风术』。
这家伙怎么能懒到这种地步，连茶水都要靠法术来吹凉……
约娜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接着问道：“之后在酒馆里，你说你看出来我很爱研究魔药，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当然是因为，小姐您身上的味道。”
杰森收起树枝，端起茶杯，放在嘴边轻抿一口。
“黄金根、月光麦芽、古甘蓝、苦芹……您的身上，有许多药草特有的清香。一般人或许闻不到，但别忘了我的可是旅行药师，药的味道怎么能瞒得过我的鼻子？”
言之在理，无力反驳。
杰森：“小姐不爱客套，那我就不多客套了。开门见山地说，我今天到这里是来兑现我的承诺的。”
约娜挑眉：“看来你这丧尽天良的奸商良心还没完全丧尽喔？”
“啊哈哈，半月不见，小姐的说法方式还是一如既往地辛辣刻薄有个性！”
“……明白的话就快拿出来吧，能对付「骸骨之主」邪术的解药。”
“哎呀呀，小姐真是心急。”
杰森说着，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卷牛皮纸展开在桌上。
如果说是药方的话，这张牛皮纸的尺寸未免有些太大了。整张纸画满了奇形怪状的图案，旁边还密密麻麻写满了潦草的字迹。
约娜：“……这是解药的配方？”
杰森：“不，这是地图哦。”
约娜：“所以……这是记录采药点的地图是吗？”
杰森：“不，这只是普通的世界地图而已哦。”
约娜：“……所以解药呢？”
杰森：“在这里哦。”
杰森说着指向地图右边的一块岛屿。岛屿正下方写着一行小字，“蜜思特菈魔法学院”。
约娜：……
见约娜手中圣光术蓄势待发的样子，杰森慌忙解释。
“别那么激动嘛，小姐！「骸骨之主」的邪术可是禁忌中的禁忌，一般人根本没机会接触的。其解药当然也是学院密藏，怎么可能允许我这种普通学生带在身上呢？”
“但是，我向你保证，蜜思特菈的大图书馆里一定有解药的配方。小姐您只要随我一同来蜜思特菈魔法学院，拿到药方后，我一定亲手为您调制解药！”
“你为啥不能自己一个人回去拿？”约娜擦汗。
“小姐，从朝日镇到蜜思特菈学院，您知道路途有多么遥远么？这期间要跨过「海洋女神」安博里的领海，没准还可能遇到「风暴女神」塔罗丝发脾气……万一我在路上偶遇什么不测，小姐您的解药可就泡汤了呀！”
杰森双手合十，动情地阐述道。
“况且，您天天叫我奸商，就不怕我离开朝日镇之后，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了么？”
“你的意思是，想骗我们给你当保镖？”
“哎呀呀，小姐此言差矣！我只是觉得同行的人多些，路上好互相有个照应。”
“你看，咱们人越多，遇到危险时解决得越快，就能越早地到达学院拿到药方了呀！”
言之在理，无力反驳。
“好吧……”
约娜手中的红茶这才凉的差不多了，她学着杰森的样子放在嘴边轻抿一口——出乎意料的，比教会后院种的茶还好喝。
“我其实也很想出去走走啦，可我的身份比一般修女特殊得多。除了参与集体传教活动外，我从来没有离开教堂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老爹恐怕也不会同意……”
“您说神官大人的话，我傍晚时已经拜访过他了哦？我和他提了这件事儿，老爷子当时抚着胡须，一脸欣慰地说：‘小姑娘长那么大了，是该出去见见世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