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是为了刺激还是为了好玩,蹲在窗下腿麻不说,廊下一只扑棱扑棱的飞雀都能惊到她,怂兮兮的,却又忍不住贪玩胡闹。
赵泠端坐于签押房内,气定神闲地看着书,装作没发现她,且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吴之筱悄步挪到第三格窗,挪到第四格窗,第五格窗,越来越靠近他的书桌了,第六格,第七格……呼呼呼,先在窗下暗暗喘口气再一鼓作气挪到第九格。
她猫着腰蹲在窗下,往第九格窗奋力挪了一大步……
“小女子见过赵中舍。”
签押房里突然传来了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吴之筱耳朵立马捕捉到了,经过仔细分辨揣摩,初步断定不是赵泠的声音后,她幽幽地从窗台下冒出半颗脑袋来,往签押房里探了探。
果见签押房内有一男一女,那娇滴滴的声音便是此女子发出来的。
凭着吴之筱过目不忘的天资,她一眼就看出来这女子是平信侯家的鲁三小娘子。
听闻这位鲁三小娘子十分倾慕赵泠,扬言非赵泠不嫁,赵泠一回盛都她便用金山银山般的嫁妆堵住赵泠回家的道。
十里长街,铺满红妆,场面定十分盛大绮丽。
可惜,吴之筱因要入宫面圣没见着。
第132章 132 .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吴之筱揣着手蹲在赵泠签押房窗下探着小脑袋,本来是想看一出戏的,还因手上没有好吃的糕点而觉得可惜。
但她越看越不对劲。
鲁三小娘子是来给赵泠送餐食的,漆红的食盒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美味精致的小菜和松软甜蜜的糕点。
鲁三小娘子欠了欠身,娇羞地与赵泠说:“这些都是小女子亲手做的,粗茶淡饭,还请赵中舍莫要嫌弃小女子厨艺拙劣。”
赵泠略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那些饭菜,再瞥一眼窗外那时不时冒出来的小脑袋,直言拒绝鲁三小娘子道:“在下曾与鲁三小娘子说过的,在下有心上人,此生除她以外,再无旁人。”
这话吴之筱喜欢听,只是未免有些太伤小娘子的心了。
鲁三小娘子脸上或青或白,手紧紧抓着食盒提手,低声道:“我……我只是来给赵中舍……送饭食而已。”
赵泠敛袖,微微躬身,道:“多谢鲁三小娘子好意,还请鲁三小娘子日后不要再来给在下送饭食了。”
鲁三小娘子倔强道:“为什么不可以?我乃侯府小娘子,这中书省衙门我是可以进的,至于饭食,我偏要送来!你爱吃不吃!”
这小娘子的脾气很合吴之筱的性子,太好了太好了,闹起来闹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赵泠听得窗外那人兴奋的偷笑,无奈摇头,淡淡道:“在下是有妇之夫,若是我的娘子吴之筱知道此事,她定会吃醋闹脾气的。”
轰隆!窗外的吴之筱被炸得神志不清,外焦里嫩,双脚发软,直接瘫坐在地。
赵泠这是在干嘛?什么“有妇之夫”“我的娘子”“吴之筱”,一句话三道天雷,道道精准,直达吴之筱天灵盖,劈得她是魂飞魄散,当场就要归西。
他还说得好大声,生怕鲁三小娘子听不见似的。
“吴……之……有妇之……娘子……啊啊啊啊啊!”
鲁三小娘子明显也被赵泠这句话震住了,双目呆滞地愣怔好久好久,才稍稍缓过神来,嘴里试图将赵泠的话重新拼凑起来,重新理解。
然而她再怎么重新捡起拼凑,都没办法重新理解这句直白得过于简单的话。
赵泠说他的娘子是吴之筱?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鲁三小娘子的第一反应是:“我……我不信!我绝对不会相信的!”转而又想到了什么,忽地冷凄凄地笑道:“你和吴之筱没有拜堂成亲,你说她是你娘子,谁会相信?就算你和她私定终身,那也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赵泠面无表情,转过脸看了看窗外,希望窗外那人能有点自觉,进来替他作证,他真的是有妇之夫。
吴之筱真的是他的娘子。
两人签过婚书,立过誓言,同床共枕,耳鬓厮磨,赵泠亲过她温热的樱唇,抱过她柔软的娇躯,抚过她白皙的脸颊,吴之筱也咬过他的耳朵,搂过他的颈脖,捶过他的心口……
吴之筱真的是他的娘子,她真的是他的娘子……
赵泠比谁都清楚“拜堂成亲”四个字的意义,可吴之筱却不明白。
吴之筱今日去见了林牧月,赵泠大概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她心有症结,想要借此解开,想要报复,想要了结她心中不平,赵泠无话可说。
然而,然而……
赵泠眼眸默默地暗了暗,目光落在空空的窗格上,那里糊了一层纱,破了的小洞外,只有风灌进来。
鲁三小娘子还在他耳边怒道:“赵中舍,你根本不知道吴之筱是什么样儿的人,她这是玩你呢!什么私定终身?只要她想反悔,随时可以反悔。赵中舍,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要相信吴之筱!而且她还和上官慕清不清不楚的,根本不在乎你!”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幽幽一句:“鲁三小娘子此言差矣。”
签押房门口处,站着一位绯色襕袍的女子,白皙的小脸背着门外耀眼的光,房内望去,只觉得她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碎光。
明朗而清丽。
她唇边的笑却带着淡淡的魅惑与不怀好意。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鲁三小娘子走至她跟前,仰起脸来对吴之筱呛声道:“当年你在国子监故意撩拨我兄长,害得我兄长信以为真,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到现在还没走出来,而你吴之筱却早早就另觅新欢去了!这不是玩弄感情是什么?!”
鲁三小娘子的兄长是……哪位?长什么样儿?她认识吗?她应该认识吗?
吴之筱慌慌地踩着小碎步走到赵泠身边,给自己壮壮胆子,却不料撞上了赵泠审问的眼神,忙与他低声解释道:“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我……我发誓,我肯定没有说过火的话。”
“‘这位郎君长得真好看,我可喜欢你了。’”鲁三小娘子模仿着吴之筱的声音,冷笑着走到她面前,道:“吴之筱,这句话难道不过火吗?我兄长本就生性内敛,听到你这种话他能不多心?能不被你骗得团团转吗?”
陈年旧账算不清,只能怪当初年少轻狂了!
吴之筱愁得揉了揉额角,道:“鲁三小娘子如此替你兄长不平,那我……上门给你兄长道歉如何?”
“不用!”鲁三小娘子没好气道:“你一句话就把他害得这么惨,你再和他多说一句话,他下半辈子还用活吗?我警告你,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去招惹他了!还有……”她指着赵泠,对吴之筱道:“你也不要再去招惹赵中舍了!”
鲁三小娘子声若哭过般,说道:“赵中舍,我不希望你……你像我兄长一样,因吴之筱而郁郁半生。”
赵泠深深地望着身侧的吴之筱,道:“我乐意。”
“我才不会……”吴之筱抬眸看他,又被他那双过于深邃的眼眸吓住了,别过脸去,低声道:“我才不会让你郁郁呢!”
“我知道。”赵泠道。
他知道他不会因吴之筱而郁郁,更不会把自己郁郁的原因归结于吴之筱身上,他怎会舍得怪罪她,又怎会舍得让她的誓言成虚?
她说过绝不会弃他而去的,这句话,她做不到,赵泠替她做到。
鲁三小娘子走后,赵泠坐回书案前,继续阅览着桌上奏本,签押房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只有吴之筱踱来踱去的脚步声,细碎而焦躁,似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说。
赵泠抬眸看她,道:“吴少卿是要呈递奏本,还是要……”
“哦……奏本……我今日是带了奏本来的。”
吴之筱似在思虑别的事,稍回过神来便忙从袖中掏出奏本来,放到赵泠桌上后又开始来回踱步了。
赵泠拿过她的奏本,欲要翻开时,一只手猛地冒出来,压下他的手,并说道:“等等!我……这奏本我……不呈递了,我收回。”
她双手齐上,半个身子压到桌上扑住那小小的奏本,杏眸瞪大,紧咬牙关,势必要从赵泠手里抢回来。
赵泠淡淡道:“奏本已落桌,除非本官再打回去,否则不能收回。”
吴之筱才不管这破规矩,只想要回自己的奏本,嚷嚷道:“不行!你不能看!不能!”
赵泠的手被她扑在怀里,她的体温炽热,手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心跳,砰砰砰,跳得很快很快,像一只灵巧的小鹿。
赵泠声音放缓,问她:“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也没有,我就是……”
她就是在这份奏本里夹了满满三页纸的对他的声声控诉与为人夫君应当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她只是不想让赵泠欺负自己而已。
赵泠说了会手把手教她如何欺负他的,可无论他怎么教,她学得如何好,最后总是吴之筱落了下风,根本没办法推开他的压制。
吴之筱越想越气,一气之下就写下了这些话。
若放在平时,赵泠看了这三页纸最多也就敲敲她脑袋,捏捏她的脸,若放在现在,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赵泠才听完鲁三小娘子的那些话,肯定怒火中烧,这满满三页纸一下去,那怒火腾地一下立马就会窜上来殃及吴之筱小命。
赵泠轻轻抽了抽手,道:“起来。”
“我不!”吴之筱紧紧护着那奏本,坚决不放手。
赵泠轻声道:“我现在不看。”
声音很轻很温和,似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
吴之筱将信将疑:“真的?”
赵泠点头:“我晚上再看。”
晚上他的怒火应该已经消得差不多了,那看看也无妨。
吴之筱起身,赵泠从这本空白奏折里取出那三页纸,当着吴之筱的面折叠起来,藏于心口处,抬眼问她道:“还有事要与我说吗?”
吴之筱笑着摇头,道:“没有了。”
赵泠深深地望着她唇角的笑,问道:“当真?”
吴之筱点头:“真的没有了。”
赵泠不知道吴之筱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两人的未来,有没有考虑过最坏的后果,有没有意识到她还有一个夫君。
赵泠起身,走到她面前,眼眸若深海,声若幽谷,一字一句的郑重地问她:“我们何时拜堂成亲?”
“这……”
“此前你隐瞒我们的关系,是为了不让左相生疑。”赵泠脚下步步逼近她,看着她步步后退,心有不忍,手不由得虚扶她后腰,低声道:“京郊铜矿山发现金矿,工部和兵部隐瞒不上报,私自开凿并杀害十八位知情矿工,这件事足以将工部和兵部倾覆干净。工部与兵部是左相的根基,一旦撬动这两部,左相之势随之而落,你还有什么理由隐瞒我们的关系?”
“我自有理由。”
“你是有理由,还是为了我好的理由。”
“你都知道我是为了你好了,你还这么……”
“吴之筱,我不要你为我好,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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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小可爱们,本文应该会在2020年12月30日左右结束,若是有番外的话我会再另外开一本写几章番外,预收文的预告我已经写在文案上了,写完这本我才会写预收文,还请各位多多支持与收藏,谢谢各位小可爱能看到这里,谢谢。
第133章 133 .睿智的赵泠不好玩
做出决定之前,吴之筱是想过的赵子寒的,正因为她想过,所以才睡不着——她最喜欢赵子寒,却也最讨厌失眠。
她很为难,不知是该怪罪令她失眠的罪魁祸首赵子寒还是该痛恨喜欢赵子寒的自己,理不清的思绪在她脑海里缠绕,打死结,再缠绕,乱得她头皮发麻。
初夏夜里的风尚留着暮春的缱绻,温凉温凉的在院中转着圈,拂过窗棂,夜风里浸了墙角粉樱花的淡淡香味,流入纱窗内,清清淡淡,沁人心脾。
下晌时小猫玩蝼蝈玩得十分起劲,竟忘了打盹小憩,所以夜间格外的乖巧,不跳不闹不做夜猫子,蜷缩在她床边呼呼呼地睡着了,白软的小肚子软乎乎地起起伏伏,睡得酣沉。
今夜失眠,连小猫咪都不陪她一起了,好惨一女子。
吴之筱掀开被褥坐起身来,背后忽地一凉,扯过枕边羊毛毯披在身上,屈起双膝环抱着,小脸埋在其间。
头低下,如麻的思绪便沉于前额,她长长叹一口气。
她不想连累赵泠,却又割舍不下他,若是她同赵泠说要他陪自己去疯,赵泠肯定会答应她的,但吴之筱不能开这个口,更不能让他答应,那实在太自私了。
他还有锦绣的前程,光明的仕途,何苦把他拽下自己出不去的深谷里呢?
这深谷,仅她一人即可。
吴之筱被自己身世的真相猝然推入谷底,推手是皇帝,也是吴国公早已埋下的伏笔。她没有不在意,她只是摔到了谷底,没人看见她摔落的身影,便没人知道她是疼是痛,是哭是笑,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除了赵泠。
吴之筱总会不自觉地信任他,依赖他,纠缠他,她知道自己肯定是喜欢极了赵泠才这样的。每次她钻入赵泠怀里咬他,啃他,欺负他,只不过是想要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赵泠会包容她,任由她肆无忌惮,任由她为所欲为。
因为赵泠,她即使身处谷底,仍能弯眸笑出来。
但一直困在谷底的只有吴之筱一个人而已,她兜兜转转走不出去,双手血淋漓的也爬不出去,她必须要破开一个残忍的口子才能看到光。
她自己迈不过这道心坎,自己为难自己,困于其中无法解脱,这一切本就是她自己的事,与赵泠无关,她不该也不愿牵扯到他。
吴之筱是这样想的,还自我感动了一下下,赵泠却不是这么想的。
也不知道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这种事他掺和进去做什么?若是触怒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会直接掉脑袋的。
好好一个人,好好一张脸,咔嚓一声,说没就没了,他难道一点都不害怕的吗?
真的是头疼死了!
吴之筱越想越烦躁,又往被褥里一躺,扯起被子往脸上一盖,温热闷沉的黑暗里,满心满肺的愧疚和自责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灭,咕噜咕噜,喘不上气来。
婚书是她欠赵泠的,婚礼也是她欠赵泠的,旧账未还新账又来,她实在不想再欠赵泠什么了。
揪心般的疼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她,欲要让她发疯发狂,愧疚难安,想逼得她索性撂摊子不干了!
心中越是负疚,她脚下越是却步。
困于谷底的吴之筱厌恶此时此刻退却的自己。
“赵子寒……”她蜷缩在被褥下轻声唤人。
其实她不知道赵泠今晚来没来,也不知道赵泠何时会来,更不知道赵泠现在身在何处。不管他来没来,是站在窗外还是坐在屋顶,她先喊他一声,诈一诈他,万一他听到后就傻傻地出现在她面前了呢?那她岂不是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