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人之死,全万民之安稳,这手腕与魄力,薛儒不愧为当世名将!
“哈哈哈哈,杀!杀啊!!”草原王挥起弯刀,并不在意输赢。
他渴战,他嗜杀,如果能痛痛快快地杀一场,再腐烂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也不失为一个‘善终’!
这场大战足足持续了两天两夜,最终以草原王被斩首,余部逃散些许回草原告终。
大洲赢了。
流民们渐渐归乡,南城也回了一个疯子。
这个疯子有经商之才,家中产业在他手上蒸蒸日上,本人也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贾。
但他也是个非常奇怪的人,每逢过年过节,总会跪在郦府门前求见岳父岳母,但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却从未给他敞开过。听说,是因为他弄丢了郦家的独女,他的未婚妻。
这也能够理解,大家顶多当他心中有愧,但他花重金为未婚妻塑像、供奉,非要说她是生气回仙界去了,这就……太离谱了吧?
于是大家日日看他花大把的金银供奉塑像、寻仙问道,一边眼红羡慕,一边暗地里骂他是脑子有病,有妄想症,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种种议论,俞沐枫全都充耳不闻。
他只每日跪在塑像前祈求忏悔,一遇到丝毫可能便不顾一切地去寻那仙踪。
就这般,他活到了五十岁。
都说五十知天命,那他的天命又是为何?
今日生辰,俞沐枫未曾举办宴会庆祝,而是如往常一样,一个人来到神堂,燃香,默语。
“俞沐枫,你比我想象得更加执着。”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是个男声。
俞沐枫皱眉看去,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那日跟在郦澜清身后的侍从,这张脸和当日一模一样,未曾遭到丝毫岁月的侵蚀。
一瞬间,俞沐枫想了几十年的问题突然便有了答案。
“是你!”俞沐枫站起身,鬓角的白发散落,神情略有些癫狂,“当初是你答的话!”
“没错,”连誉辰承认得干脆,“那天是我控制你答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
俞沐枫浑身战栗,从喉间发出剧烈的咳嗽声,但那双眼睛还狠厉地锁定在连誉辰身上。
他无法发声询问,但连誉辰知道他的困惑。
连誉辰只是很平淡地说了句:“她当时在渡成仙的最后一道劫,情劫。”
俞沐枫霎时便愣住了。
“若是失败,她将死于雷劫之下。”
“俞沐枫,我望了她千年,她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得道成仙,而我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苦修千载,她不该死于雷劫之下。”
“这么多年了,她可曾回应你,凡人的命又能有多长?”
“放下吧,你们注定错过。”
连誉辰说完便离开了,仿佛他来便是为了劝诫这一番话。
而俞沐枫呆愣地站在原地,眼中无泪,似是已经麻木。
从那以后,他依旧日日对塑像絮语,为她奉上各种珍奇玩意儿。
却再没有,去寻那条与仙相见的路。
第8章 爱
其实连誉辰并没有全说真话。
成仙并非郦澜清所愿,而是天命所致,不可违背。
还记那一年,他刚步入元婴,刹那间世界的一切仿佛都变得十分清晰,充沛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像是他一挥手便能掀起浪涛,转瞬间逆转沧海桑田。
他意气风发,竟持剑去往第一宗门,妄想与年岁相当又小有名气的剑修比试。
连誉辰来到第一宗门的入口处,对着空无一人的峭壁抱剑朗声道:“在下连誉辰,散修,特来求教!”
那垂直落下的峭壁上不多时便出现了圈圈波纹,似平静的湖面有水滴砸下。
一名身着纯白衣裙的女子蹁跹而来。
她就那般简单的迈着步,轻轻飘动的衣摆都像在优雅地舞动,像极了天边的云絮。
连誉辰一时有些看呆了。
直到她淡声问道:“挑战?”
连誉辰行礼,“敢问阁下是?”
女子微微一笑,似春日的暖阳下有清风拂面。“我是刚入门的弟子,接了任务来守山门,并非什么有名有号的大人物。”
“你若不嫌弃,与我比试如何?”
连誉辰有些犹豫。
“你怕伤我,不好掌握分寸?”郦澜清一眼看破他心中所想,温声道:“别担心,我输得起。”
连誉辰思忖片刻,拔剑出鞘,“请。”
郦澜清却并未上前半步。
她只敛了笑,垂眸看向他。
那双漂亮澄澈的眼眸却像是在即刻化作最锋锐的利刃,连誉辰瞳孔骤缩,不过一个照面便以剑杵地,单膝重重落到地面上。
似突然被一座沉重的山岳压弯了脊梁。
“承让。”伴随这声轻语,身周的压力骤然散去。
连誉辰起身,缓了缓,还是难以置信:“你究竟是谁?”
“目前,尚是无名小卒。”郦澜清缓声道。
“但师尊说,我身负天命,日后有两条路可以走。”
“哪两条路?”连誉辰追问。
“一是渡劫成仙,二是身消道陨。”郦澜清神情浅淡,“总之,不入轮回。”
修者死了和人死了一样,会进九幽,入轮回。
而郦澜清注定没有来生。她没得选。
但俞沐枫是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又何苦知晓这么多呢?
无能为力,平添烦恼罢了。
“我回来了,俞沐枫他……”连誉辰话未出口,便见水镜那边的人抬手制止。
“我知道,”郦澜清面上的神情比修道的时候还要淡漠,一双眼沉静得像无风的晴日,“我看见了。”
一颗足够虔诚的心,能把供奉者的话语传达天听。
所以郦澜清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几十年来,从未落下俞沐枫的只言片语。
连誉辰:“还要去劝吗?”
郦澜清摇头,“不必。多谢。”
水镜散去,连誉辰站在原地静默片刻,然后继续闭关修炼。
他和俞沐枫不一样,他有灵根剑骨,只要努力修炼就可以活得久一些,陪伴郦澜清的时间长一些。
凡人的寿数,终究还是太短了。
当俞沐枫满头华发,卧床不起,濒临死亡时,身边无一人侍奉。
他挥退了下人,一生没有娶妻,无儿无女,只守着一尊塑像,活了往后余生。
旁人看来笑他疯癫,但他却甘之如饴。
只有在和塑像说话时,他的内心才是平静的。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人。
她就站在床边,一如年少模样。
“澜澜,郦澜清……”
他挣扎着伸手探去,苍老的嗓音里像是会泣出血来。
很快,他的手落入一片温凉当中。
她抬手拖住了他。
“对不起,”俞沐枫眼眸浑浊,泪流不止,“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已然知晓。”郦澜清语气平和。
俞沐枫涨了张嘴,想说那年的春天到底还是错过了,他专门在她嫁衣的裙摆上绣了一朵小小的花,怕小姑娘嫌他手艺,又实在想要参与……
他想说的话很多,或许之前都在塑像前念叨过了,但他记不清了。
但不管说没说,也不重要了。
都过去了。
全都会跟随他的死亡一起,归于尘土。
“澜澜,乖宝,我心悦于你。”
从情窦初开、少年爱慕,到白发苍苍、行之将木。
郦澜清目光微动。
但直到俞沐枫逝世后,她才轻声道:“你是众生之一,我却偏爱于你。”
所以,不能扰了你的轮回路。
素白的手轻柔地将那只褶皱苍老的手放回身前,随后转身离去,无声无息,仿佛从未来过这人间。
她生而没有未来,没有选择,既然给不了,那便放手。
听你诉语,观你老去,伴你终此一生。
这或许,便是一位仙人能给出的,最温情的偏爱吧。
***
“情深缘浅,永失所爱。”
短短八字,讲的便是郦澜清和俞沐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