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殊眠和谢琼婴坐在了回谢家的马车上,两人奔波了一日,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这一个年哪里都热热闹闹的,唯独春澄堂就跟没了人气一样。今日还是年后第一回 出门,外头大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车水马龙,街上已经点了不少的灯,灯光如珠夜放光华,大红的绸缎系在大小店铺的屋梁之上,又添了几分喜气。此时箫鼓沸腾,欢声笑语溢于千门万户之中。
宋殊眠掀开了车帘看着车窗之外的景象,似乎是被这股热闹的气息吸引,一时之间竟看得入了神。
宋殊眠算不上多喜欢热闹,只是从前在徐府的时候一年到头也不出了几回门,纵是出门也都是因为徐彦舟的缘故。今个儿大过年的日子,街上这样的景象,六年里头也见不得几回,是以才上了心多瞧了几眼。
谢琼婴见她看得这样入神,想到这些时日宋殊眠也没能过个好年,便抬声对赶马的车夫喊道:“停车。”
车夫听到了指令,便赶忙收了鞭,待到马车停稳之际,谢琼婴拉着一脸愕异的宋殊眠下了马车。
宋殊眠问道:“怎么突然下马车了?”
谢琼婴轻飘飘地觑了她一眼,道:“你那双眼珠子都要掉车窗外头了,我可不得给你捡回来。”
第五十章
宋殊眠见他这样说也不再说, 丫鬟跟在不远处,两人肩并肩走在大街上闲逛着。谢琼婴今日一身全黑的衣裳,而宋殊眠则披着一件鹅黄色的斗篷,两人身上的色调实在算不上多么的和谐。
但他们生得实在是太打眼了, 就这样走在街上, 也总是惹得不少人侧目。
闲逛了近乎一个时辰, 说是在一起闲逛, 但多半也都是谢琼婴随着宋殊眠走,她一会见糖人有趣要瞧,一会又见得杂耍的人觉着厉害, 恰巧撞见了舞狮,又看了好久, 最后心满意足地拿了串糖葫芦在手上吃。
谢琼婴见她走了一遭脑门上竟都沁出了不少的汗来,吃着糖葫芦咬得脸颊一侧也是圆鼓鼓的, 眼睛里头还带着细细密密的笑意。
谢琼婴终忍不住用手戳了一下她那含着糖葫芦的半边脸颊, 一边从她的手上抢了糖葫芦串来吃, 一边问道:“有这么好吃吗?”
谢琼婴不喜欢甜腻腻的东西,但见到宋殊眠吃成了这副模样,便生了几分好奇。
入口便先是一层甜津津的糖衣, 咬碎了外头的东西, 便又是酸得掉牙的山楂,他皱着眉头把糖葫芦还给了宋殊眠。
冷风冻鼻, 宋殊眠鼻尖被冻得通红,见他被酸得皱眉了, 眉眼弯了几分, 说道:“这可是你自个儿来抢的,不是我非要塞你嘴里去的。”
谢琼婴好不容易咽下了这又甜又酸的玩样, 见她这样说也不恼,只是说道:“你好生没道理啊,这还是我付的钱,怎么我吃一颗就成了抢?这玩样甜得腻牙,你少吃些,到时候晚上又该咳不停了。”
宋殊眠含糊地应了声,只不过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两人无话又走了一会。
宋殊眠这还是第一回过得这样尽兴,纵使先前徐彦舟也带过宋殊眠这样逛过,但因徐彦舟不喜热闹,她也不好表露出自己的心绪,徐彦舟口味清淡,尤其厌恶甜食,宋殊眠便也也跟着一起讨厌。
但在谢琼婴的身边,她好像不用再顾及这些了。
前几日低沉的气息似乎在这一刻才被冲淡了一点,谢琼婴的脸上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笑意。
人群熙攘,今夜天上的月亮也是格外的圆,少年沐着月光,长身玉立,看着前头脚步轻快的女郎,眼中也浮起了点滴的星光。宋殊眠好像又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停住了脚步,转了身来想喊上谢琼婴一起瞧瞧。
谢琼婴忽然大步上前,将人一把揽到了怀中。
恰好有风拂过,吹得两人的发丝飞扬。
寒风凌冽刺骨,唯独怀中的人是照旧的温暖。他的手臂越揽越紧,恨不得将人揉进了自己的身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周遭人生鼎沸,看着眼前鲜活的人之时,心中的空虚在这一刻无限放大,只想将她拆解入腹。
宋殊眠睫毛轻颤,似是没有想到谢琼婴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如常,宋殊眠再熟悉不过。
这一回她没有推开他,就任由他这样抱着。谢琼婴这段时日过得太苦了,她就顺着他一些吧。
人群往来不断,他就这样那个抱了她许久,久到宋殊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眠都快喘不上气了谢琼婴才松开了她,谢琼婴除了眼角微红之外并未看出什么异样,他牵起了宋殊眠的手,说道:“走吧,我们回家。”
谢琼婴和宋殊眠回到了谢府的时候,没有想到赵承轩竟然来了。
赵承轩虽是庶出,但好歹也算是国子监府上的公子,谢琼婴迟迟未归。底下的下人们知晓他和谢琼婴交好,也不好让他一直在外头等着,便把人引去了春澄堂里头等着。
谢琼婴回到春澄堂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约莫已经到了亥时,谢琼婴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多久。
赵承轩来,必然是为了杜鹤安的事情。
谢琼婴叫宋殊眠先回了里屋,自己去堂屋那处会了赵承轩。
赵承轩今日得到了谢琼婴入宫的消息之后,想着谢琼婴定然是进宫去给杜鹤安来求情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来了谢家等谢琼婴的消息了。
他从下午来的这里,坐立不安等了近乎三四个时辰的时间。他从天亮等到了天黑,等到了春澄堂里头都掌上了灯,还等不到谢琼婴。
席月来这里赶了他两回,但他就是不肯走。
终于,谢琼婴回来了。
赵承轩着一身浅蓝衣衫,生得一股子书生气,只不过因着杜家的事情,眉眼之间也尽是疲态,见到谢琼婴回来了,他忙迎了上去扯着他问道:“救下了吗?”
谢琼婴闻此目光稍显暗淡,只是摇了摇头,“我只能求下了嘉乐,别的人救不下的。”
赵承轩闻此如遭雷劈,他松开了谢琼婴的衣袖,倒回了椅子上,他双手捂着脸说道:“你都救不下来,那便是真的没法子了。”
他抹了抹脸上的泪,起身对谢琼婴说道:“我哥同我说,户部郎中送来的账簿纰漏摆出,一看就能看得出来上头动了手脚。你家的哥哥是故意的,是他害的杜家至此。他不是什么好人,你提防着他一些吧。”
他在家里已经和赵承恩闹了几回了,赵承恩是户科的都给事,他只当是赵承恩检举了谢琼霖才害得杜家如此,但赵承恩同他说了这些他才明白,原一切都起于谢琼霖。
堂屋里头没有点灯,十分得昏暗,谢琼婴听到这话只是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
赵承轩问道:“初八你去送他吗?”
谢琼婴坐到了椅子上,摇了摇头。赵承轩见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颓然地点了点头,“不送也好,不送也好。”
赵承轩走后,谢琼婴一个人在这处坐了许久,最后还是宋殊眠来催他回屋。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殊眠因为吃了那串糖葫芦咳个不停。
咳猛了的时候就像连带着心肝肺都要呕了出来,宋殊眠脚上冷得厉害,分明盖着厚厚地被子还是冷。她这边又怕咳嗽搅了谢琼婴,便想要起身去别的房间睡去,方撑起了身就被谢琼婴拉到了怀里。
谢琼婴睡眠浅,早就被她这咳嗽声吵醒,他听她咳成了这样,一边拍着她的背顺气,一边又对着外头守夜的丫鬟喊道:“烧壶热水来。”
那丫鬟本在迷迷糊糊打瞌睡,听到了这话瞬间清醒了过来,忙应了声。
丫鬟没一会就端来了热水,倒到了茶盏里头递给了谢琼婴,谢琼婴接过,那丫鬟就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谢琼婴把宋殊眠拉了起来,待到热水凉到了差不多之后递到了她的唇边,宋殊眠依偎在他的怀中便喝下了这杯水。
喝了一壶热水之后,嗓子里头的干涩发痒终于好上了一些。谢琼婴察觉到了怀中的人冷得发颤,明明身上是暖和的,怎就冷成了这样?
他把人搂得很紧,问道:“你到底哪里冷啊,怎么抖成了这样啊。”
宋殊眠喉咙舒服了,困意便又重新袭来,见到谢琼婴这样问也没多想什么,口中含糊说道:“脚冷。”
说完了她倒头就要睡了,谁晓得那谢琼婴真从床头爬到了床尾,宋殊眠只觉得身边的人松了手,没一会双足就被人捧了起来。
宋殊眠一瞬间就惊醒了过来,她用手肘撑起了身来,只能朦朦胧胧看到谢琼婴这会跪坐在床尾,而后便感觉到了脚心传来了一片温热。
谢琼婴竟然真去捧自己的脚了?
谢琼婴炽热的双手正将她的双足捂着,甚至还解开了衣襟往胸膛那处暖了暖,夜晚太黑,就连门窗也被合得严严实实,只有依稀的月光透过了直棂隔扇进了屋里。
谢琼婴只知道宋殊眠的脚摸着很小很滑,这会冰得像个冰块一样,其他也再不看请了。
周遭的冰冷的空气之中莫名窜上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脚这个东西......还是不要让人随便捧了好,宋殊眠想要将脚抽回来,然而谢琼婴的手劲大得很,宋殊眠那脚在他的手上竟动弹不得。
谢琼婴沉声说道:“你还是不要乱蹬得好,你再蹬,我保不齐做什么。”
他的声音听着比往日里头更加低沉,听着还像是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宋殊眠被这话唬住,登时也不敢再动,好在谢琼婴待到捂暖了脚之后也真未再有什么动作,回到被窝里头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二分的寒气。
宋殊眠的脚被捂暖了之后,果真也再没先前那样冷了,没有一会就睡着了。
这些日子谢琼霖也窝在春熙堂里养屁股上的伤,而明氏也跟着在一旁照料,因着北方的蒙古俺答汗时常进犯,谢沉也在兵部忙得脚不沾地。一片沉寂之中,日子很快便到了正月初八。
前两日天上的雪本都停了,结果在今天又飘了起来,下得比前一回得还要更大些,漫天的雪花都快要糊了人的眼睛。
杜家就在这样一个时节上了断头台,大理寺那边已经有人带着杜家的人上了刑场。
本就是过年的时节,这段时日牢房里头也没什么犯人,杜家的人一走,没一会大理寺的牢房就空了大半。宋殊眠和谢琼婴来到了关押着女囚犯的监牢,因着杜风娶的小妾实在是多,还没走近就听到了殷天动地的哭喊声,女子尖细的声音十分得刺耳。
她们大多衣衫褴褛,这样冷的天,还没走到刑场人就说不定先要冻死了。
这些女子的年岁看着都不大,有些还不过只有二十岁模样。寻常就算是犯了什么罪责,女子大多也只是充入教坊司,可这一回圣旨却下令将女眷也一同抄斩。
杜家在外人眼中看来是第一个在清丈田地上头动手脚的人,他们不能有好下场。
他们的下场越惨烈才越好。
第五十一章
崇明帝赦免杜嘉乐的旨意已经到了大理寺里头, 他们二人现在来领人也没人会拦。
狱牢门口现在混乱嘈杂,没有人注意到了谢琼婴和宋殊眠进了里头。
杜家关在大牢里头的女眷们已经全部被提去了刑场,这会整个大牢里空荡荡的就只剩下了杜嘉乐一个人在里头。
杜家的人在午时三刻抄斩,监牢之中还有女眷们方用过的断头饭。
而杜嘉乐这会正坐在小方矮凳上, 虽然端着碗像是在吃饭, 但手上的筷子却是一下没动。她心思细腻, 在看到周遭的人都被带走了之后, 然而却没人来理会她之时,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看到了谢琼婴和宋殊眠出现在狱牢之中的时候,杜嘉乐便知道他们果真救她来了。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囚衣, 头发散乱在肩头,鼻尖被冻得通红, 手上也生满了烂疮,甚至还流着血。她年纪宵小, 这几日想来在狱牢里头吃了不少的苦, 人看着比上一次再见的时候竟还瘦了整整一圈。
杜嘉乐看到人来, 手上一抖,一时之间没能拿住手上的碗。
劣质的瓷碗掉到了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杜嘉乐慌张地想要收拾, 才摸到了瓷片, 就被宋殊眠阻止了,狱卒正在一旁开着门, 宋殊眠只能隔着栏杆喊道:“别碰了,一会该划伤手了!”
杜嘉乐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怔忡了好一会, 才停了手。
看到两人,她也只是勉强扯出了个笑容, 这笑勉强又不真实,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了。
狱卒很快就把门打开了,宋殊眠见她这样,也是心疼得不行,她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来,方一碰到便是彻骨的冰寒,见到她手上冻出血的烂疮,心中更痛。
她动手就要解下身上的斗篷,然被谢琼婴先一步阻止了。宋殊眠不解地往他那处看去,却见得他已经把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给递给了杜嘉乐。
杜嘉乐知道这是上好的白狐裘,她恐自己弄脏了一直摇头拒绝,“谢哥哥,我不冷的,会弄脏的。”
谢琼婴却不容她拒绝,直接把衣服塞到了她的手上,“脏什么脏,你是不是嫌弃你谢哥哥脏,才不肯穿?”
杜嘉乐忙道:“不是这样的......”
宋殊眠赶紧替她裹好了狐裘,对谢琼婴说道:“你唬她做什么。”转头又对杜嘉乐说道:“没事的,你好好穿着,他家里头的衣柜都快塞不下了,一件衣服而已,你穿着就是了。”
杜嘉乐见推脱不了,也只能穿了起来。她鼻尖有些发酸,低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哥哥和爹爹一会就要被砍头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