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说是谢琼婴这样的纨绔子弟,姑且当他年少之时是有那几分真本事在,但就他这几年只顾着成日成日的纵情酒色、吃喝玩乐来说,就算是有才,恐怕也是如仲永一般,剩不下几分才情与本事了。
谢沉没有想到谢琼婴竟然主动提出了要去科举,他有些惊诧,片刻过后一脸狐疑问道:“距县试满打满算也就十天的时间了,你怎如同玩闹一般,说参加就参加的?别个一时兴起,到时候半个字也写不出来给我丢了脸。”
谢琼霖见此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这县试也不是多简单的东西。不过我看若是琼婴一时起了兴趣那也没甚大碍,左右在里面坐上几个时辰,就是有些累人罢了。”
谢琼霖这话说的,就好像那谢琼婴是突然发了神经非要去县试场上头坐一坐似的,打定了他是没个本事的。
不过也确实,他这么个些年没有摸过书了,就十来天的时间了怎么可能来得及啊。况京都人才辈出,这地方往天上丢个钢镚都能砸出几个官来,其学子定比是比别些个地方更加出色聪明一些,谢琼婴拿什么和他们比?
比家世兴许还好说,可惜现如今科举也压根不看你爹是多大的官。
谢琼婴这人虽然为人放荡,但却十足得讲究矜贵,他吃饭的时候不说话,直到现在也还没动筷子,这会一只手搭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他没有理会谢琼霖,只是同谢沉说道:“我只是想让父亲帮我报个名罢了。”
县试一般都都提前一月开始报名,这会都已经正月二十了。谢沉是兵部尚书,去找管科举的礼部那头的人说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难免会叫人知道,国公府的那个名声臭出升天的纨绔报名参加了县试,到时候若是谢琼婴再考得稀碎,传了出去那就不是一般的丢脸了。
谢沉显然是觉得谢琼婴定会让他丢脸,没好气地说道:“你若是个省心的,我就应下了。你这副样子,到时候考得一塌糊涂,我少不得是要被礼部衙门那群人笑话。”
话毕,只道:“别闹了,吃饭。”
谢沉这个年纪的中年男子最是好面,年轻的时候比功名,年纪大了比孩子家庭,谢琼婴这样,考得出来倒是还好说,考不出来背地里头哪晓得要叫人怎么编排,麻烦人家不说,给纨绔报名考试?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在戏耍他呢。
谢琼婴执拗地说道:“我没有在闹。”
谢沉侧过脸去看他的神情,神态认真确实不像是在作假,尤其那双眼睛,盯着人看得时候带着一股压迫感,叫人莫名地信服。
谢沉看着他这副样子,竟真生了几分踟蹰,他问道:“真是没说笑,认真的?”
谢琼婴点了点头。
谢沉见他如此执拗,终也是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算了,丢脸就丢脸吧,你别教了白卷让人觉得我在耍他们就行。”
谢琼婴听了谢沉这话彻底无话,既然应了,他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那头谢琼霖再没有动筷,面上带了些许探究看着谢琼婴,似不知他这突然其来的举动究竟是一时玩闹亦或是动了真格。
若是动了真格......他心绪有些烦乱,正巧明氏因为方才的谢琼婴说的那些话,在这里头待得实在恶心得慌,谢琼霖见她如此,便起身带她先行离开了。
谢沉不一会也走了,这里头又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眼见谢琼婴拿了筷子就要吃饭,宋殊眠嘴快问道:“嫂嫂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谢琼霖如此,那么明氏呢?
谢琼霖这人瞧着是惠风和畅,然知晓了他这样歹毒的心肠之后,看着他便像是披着一张羊皮的恶狼,面目可憎。明氏也是这样的好心肠,她和谢琼霖的感情如此要好,宋殊眠实在是不知道她又知不知道谢琼霖如此行径,又是不是也在虚情假意。
谢琼婴如实说道:“我不清楚。”
宋殊眠问道:“那我往后还能和她亲近吗?”
谢琼婴知道宋殊眠在这国公府里没什么人能说得上话,独独也就和明氏交心,他看着她道:“我自然是不会阻你,不过你应当看她还愿不愿意跟你亲近。爱屋及乌,她那样喜欢谢琼霖,如今我们这样算是撕破了脸皮,难说她还愿与你亲近。”
谢琼婴知道宋殊眠的家世不好,没人看得起她,又因为自己这样的郎君,也连带着她一块不被人爱重。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谢琼婴甚至梦到了以前的事情,梦里头那个穿着白衣的少年笑得开怀,天不怕地不怕地以为一生坦荡。
谢琼婴恨自己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做不了,他在问那个年少的自己应该怎么办啊?
白衣少年好心地来提点了他一句。
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不应画地做狱将她囚于身边,而应送她入地上天宫。
谢琼婴那天从梦中惊醒。
从前谢琼婴只想贬她损她,想要留她在身边,便去磨损她的心气,让她以为离了自己不可。后来还是被她闹得不行了,才想着去给她一些尊严。
他想要叫她跪下,想要叫她死心,想要将她锁于狱牢,囚于身侧。
如此行径,怎又配得上为人夫君。
谢琼婴回了神来,抓着筷箸的手越发得紧。
他垂首说道:“你往后也去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做的,不是非要把自己困在春澄堂里头的。没了嫂嫂,你也可以去外面交友,可以去做些自己的喜欢事,也不是整日里头只能拿着账本和绣花盆。管家你想管就管,不想管的话只管给别人就好了。”
谢琼婴虽然喜欢宋殊眠坐在屋里,每每回家的时候只要看到她的身影,就没由来得舒心敞亮。但他平日里头还可以有些别的东西消磨,而宋殊眠在春澄堂里头一待就是一整天的,除了明氏会来同她说说话,也没什么旁人会来陪她消磨时光了。
宋殊眠叫谢琼婴这一番话打得措不及防,他从来没有和自己说过这些,她听了这话愕然片刻,最终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她生得明艳,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方寸之间就能把人的心给勾走。
先前她的笑总是带着些虚情假意,大多的时候都没有像这一回笑得情真意切。
谢琼婴一下子就看怔了神。
第五十三章
一顿饭没有多久就用完了, 两人走在了回春澄堂的路上,云生月隐,天上的月亮比平日里头也模糊了几分。
宋殊眠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真心的想要去科举吗?还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想要去恶心谢琼霖啊?”
谢琼霖这人弄得怀柔策略,无非是想让谢琼婴成个废物, 若是谢琼婴往后真好了, 他指不定多抓心挠肝呢。
宋殊眠以为谢琼婴是想要恶心谢琼霖, 才故意在他的面前同国公爷提起了此事。
谢琼婴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她, 眼眸微漾,带着些宋殊眠看不懂的情绪,月光下, 他的脸莫名带了几分清冷。
他素来习惯了忍让,这也是为何在知道了皇太后也在骗着他的时候, 才选择了如他们所愿。
他一直都知道谢琼霖心中对他有着芥蒂,可他以为只要自己如了他的愿, 总会好的。
结果呢?谢琼霖就连杜家都要算计。
谢琼婴不想让了, 也不会再让了, 阴谋诡计谁还不会使了,一个个把戏都唱得锣鼓巡天响了,他无所谓再来添一把火。
再说了, 他总不能叫宋殊眠从今往后也跟着自己过着这种苦日子不是。
“我知晓你不相信, 但我是认真的,不管是为了杜鹤安还是......”他顿了顿, 深深地看了宋殊眠一眼,后头想要说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来, 他轻咳了一声, 继续说道:“总之,往后我不会再这样下去了。”
宋殊眠听他这样子说, 便是明了,杜鹤安死前还叫谢琼婴支愣起来,看他这样子果真是听进去了。
两人话语之间已经到了春澄堂,宋殊眠看着谢琼婴这样,也不忍心打击他,毕竟没人会看好谢琼婴,都觉得他不过是把参加科举的事情当成了玩笑,只有十日,他凭什么过县试呢?
但宋殊眠若是再跟着说了丧气话,才是叫人平白无故地失了信心。
她侧过了身去正对着谢琼婴,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郎君啊,方才父亲他们说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那教你做金饰的工匠师傅不是都说你聪慧吗?不就是十日的时间,你若是安生点读书,一定是可以的!”
院子里头,梅花香气若有若无,眼前的女子眼神真挚,丝毫不像是在作假,看着像是担心他被谢沉的话伤到,特地来鼓励了他。
谢琼婴看她这样有些好笑,他本就没有将谢沉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他就算是几年不读书了,那又如何,他不过是心甘情愿装个蠢物,还真的就成了蠢物不成?
然而宋殊眠不等谢琼婴反应过来,已经转回了身,盘算了起来,“既然你是定了心要参加县试,那我得让人把那头的书房给收拾了出来,哎呀,你也不早一些和我说,这书房收拾起来又是一段的时间,真真是叫人忙得团团乱了......”
宋殊眠是南方人,起先方搬来京都的时候说话之间总是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之调,后来在徐家那破落院子里头待着,除了沛竹之外,也不常有人同她说话,以至于在见到徐彦舟之后,有一段的时间都是操着南方的腔调。
后徐彦舟说入乡随俗,改了约莫一年的时间,宋殊眠就学了一口好京腔。一开始改的时候还十分困难,但后来时间久了也早就适应了。
只不过这一会她没有往日那样子紧绷,松懈了下来说话的时候便又沾带了几分江南人特有的说话腔调,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
各花入各眼,有些权贵就特别喜欢江南那边温柔小意的女子,先前青楼里头的妓子里头也有不少江南那边来的。谢琼婴和杜鹤安、赵承轩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曾也见过几个,然而或许是在青楼里头的缘故,那些姑娘们知晓有的权贵就好这一口江南小调,为了勾搭住官人,会故意将声音夹起来,好好的话叫人说的一股子的娇媚气,谢琼婴听得是浑身难受。
这让他连带着觉得那些权贵们也是脑子有病,喜欢娇软的姑娘哪里没有,非要寻南方的?况说,每个姑娘的性子都不一样,有什么好分南北的。
总之在他那头看着,实在是看不出江南女子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地方。
宋殊眠已经走没了影,而谢琼婴还留在原地。她方才嘀嘀咕咕说着话的时候,比平日里头不自觉多了几分软软糯糯的味道。
宋殊眠十岁以后就住在了京都,除了身量不那么高以外,谢琼婴几乎快忘记,宋殊眠曾经也是个南方人。
好吧......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啊!
宋殊眠已经进了屋子里头找到晴萱,说着要收拾书房,晴萱听到微微一愣,问道:“三公子是要读书吗?”
晴萱面上有些古怪,宋殊眠不知她为何这等表情,主子好了,上进了,她怎么瞧着还不太高兴的样子呢?
宋殊眠点了点头,疑惑问道:“怎么了吗?”
晴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摇了摇头,说道:“自从公子不再继续在国子监读书了之后,书房也被他吩咐上了锁,偶尔也会有人打扫那处,若是三公子想要去的话也用不着怎么收拾。只不过是里头文具陈旧,几年未用想来也是脏了,再往里头添一套新的文房四宝就成了。”
宋殊眠点了点头,恰好谢琼婴从外头进来了,宋殊眠对他说道:“今晚怕是来不及了,只得明个儿再去书房了。”
谢琼婴并不着急,见到宋殊眠这样说也只是微微颔首表示明了。
这会大黄方从外头跑进了屋子,转眼就趴在两人的脚边撒泼打滚,宋殊眠注意到了它,自从上一回宋殊眠在雪天罚跪,摸了大黄之后,也不再怕它了,现在就是抱它也是使得。
她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发现这脑瓜子冻得冰冰凉凉,看着它身上穿得大红衣服,寻思哪天再给它做个围帽。
大黄身形依旧胖得厉害,脖子上头都长了三层围脖,这欢迎来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滋源会子正大气喘喘,吐着粗气,这气喘得实在是不容易,看着前一口方吐出去,后一口就吸不上了,宋殊眠仰头看着谢琼婴,眼中有些担忧,“它这样胖真的没事吗?你那本《养狗秘籍》上就没有说怎么教狗减减肥的吗?”
还能怎么减,少吃一些不就是了。上回分明叮嘱过了席月,看着她最近手脚散漫便也罢了,却连狗也养不好了。
心思已经不在春澄堂里头了。
若是从前谢琼婴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反正他那污糟日子过的,身边人是谁都没甚关系。
但如今不一样,谢琼婴决定痛改前非了。
他转头对晴萱说道:“你去同席月说,她若是不想在春澄堂里头就让她走,给她一笔钱财放她奴籍。”
晴萱早就晓得会有这一日。
席月这人,从前仗着几分姿色,便谁也不放在眼里,谢琼婴懒得管她,随她去了,结果三奶奶都进了门,她还没个当丫鬟的样子,心气是比天还要高。谢琼婴还能放她奴籍,都是给了她的脸面。
晴萱得了谢琼婴的话便往外出去了,那一边宋殊眠倒是没有想到这一件事情怎么就跟席月有关系了。但她也不喜欢席月,见到谢琼婴这样安排也没有再说。
晴萱很快就从外头回来了,对谢琼婴说道:“席月没什么反应,听了公子的话安安静静也没有闹腾,就开始收拾起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