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睿言被这话说得梗住, “成成成,你说是放下那就是放下了。”他跟着进了屋子,做到了桌边, 从提盒里头端出了徐司巧熬的汤开始用了起来。
勺子碰撞瓦罐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不经意道:“那你可知晓前些日子宋殊眠挨了谢琼霖的打?”
徐彦舟并不知道此事,他一不听八卦秘闻, 二也没人会在他的面前说这些是非。
他听闻此话面上竟比方才看着更冷了一些,然只说了二字, “活该。”
她既愿意留在那龙潭虎穴, 种种万般皆为自食其果。
虽面上如此,然手指却还是不自觉地蜷紧了。
朱睿言听了这话连连啧声, “你这人,就是这样子拧巴。你对她不上心,会平白无故留她六年?要我说,你早就该在她十五及笈那年就能把她收了当个妾室,否则哪里还会落得今这般下场。”
朱睿言知道徐彦舟对宋殊眠上心,但她的身份做个贵妾也该知足了。
徐彦舟剜了他一眼,冷声说道:“我若是早早收了她当妾室,那让你的司巧妹妹去嫁给谢琼婴?”
徐彦舟先前就明白,宋殊眠不会愿意做妾,但徐家嫡长子正妻之位,绝不能给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女。可他又不愿意让宋殊眠离开他的身边,于是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耗了下去,耗到了最后,出了谢琼婴想要强娶徐司巧的事情。
那件事情有许多解法,可他选了一种最轻松,最不费力的。
事实证明,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既要又要的好事。
朱睿言被这话噎了个彻底,“好吧,那我不说她了,但你如今既然娶了清梨,也该好好待她,老师是放心你,才将她托付于你,你心里头这样装着别的女人,老师将来泉下岂能安息?”
徐彦舟看向了朱睿言,神色之中带了几分晦暗不明,“你当她放下了谢琼婴?”
闻昌正为百官之首,此人被时人评价阴重不泄,意为人缜密慎重,闻家的家风可想而知会是何等严明,而闻清梨虽受闻昌正的疼爱,但对其为人品行要求想来也会更加严苛周正。
闻清梨果然也不负祖父的亲自教养,长成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她自小到大都不曾做过什么事情让祖父操心,独独在国子监见到了谢琼婴一眼之后,想望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
闻清梨的少女之情,丝毫不曾遮掩,不管闻昌正如何说,她都不愿意放弃,甚至还因为此事和闻昌正来来回回吵了不少的架。少女怀春,最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时候,任是谁都劝不住。好在谢琼婴也并未对闻清梨有什么想法,闻昌正便随她去了。
果真,当初闻清梨在谢琼婴身边晃悠了整整一年,最后二人也还是没什么名堂。
但闻清梨的心思,那个时候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凡是同他们相识的人,都是能看出来几分的。
朱睿言听到徐彦舟这样说,便知道闻清梨恐怕还是对谢琼婴余情未了,他震惊道:“毁人声誉非君子所为,谢琼婴如今这副样子,那闻清梨还能忘不掉?你说这话,我可不信。”
徐彦舟道:“信与不信随你,只是我同她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受恩师所托,你也心知肚明,彼此之间又能有什么情谊可言。”
朱睿言这会就是连汤都用不下去了,搁了汤匙到碗里头,起了身往外头走,他边走还边连连啧声,“你们这两夫妻凑在一块真谁也别说谁,都惦念着另外的两夫妻,真是病得不轻不浅。”
县试于二月初一开始,共考五场,第一场过了以后才能参加接下来的一场,第二场过了,才能接下来的第三场,如此顺推下去,直到第五场考过之后放榜最后入选能参加府试的名单。
正巧到了月末,县试的前一天宋殊眠还在算着春澄堂和二房的账。因着谢琼霖不对付了,和明氏再也没有往常那样来往密切,若说别的事情倒也还好,偏偏这会子这二房一人管着一半,到了月底,总是要合账的。
宋殊眠原本以为她得罪了谢琼霖,明氏定不会同她再有来往,谁料今早她竟亲自带了账目来了春澄堂,甚至还就上一回的谢琼霖打了她的事情道歉。
宋殊眠一时之间不知道明氏是真情还是假意,若她是假意,那先前在她那样困窘的时候,也独独只有明氏同她亲近,看着实在不假;可若说是真情,因有了谢琼霖的前车之鉴,如今明氏再如何好,她也不敢全信。
二人坐在春澄堂的堂屋之中,不同于以往一见面便是谈天扯地,说不完的闲话。默了片刻,还是明氏先开口说了话,她问道:“你往后当真就是要与我绝了往来?”
明氏虽已怀胎快有三月,但肚子还不太显怀,只是脸比以往的时候圆润了些,有了几分孕妇之态。
宋殊眠没有想到明氏会这样问,思即二人往日的情分,她终究是开口问出了困在心头许久的话,“嫂嫂,我和杜家是一样的人,就在以前,甚至是比大哥房里头那个打死的通房都不如。我不明白,你待我是这样的和善,可你却说杜家人死得活该。”
她不明白,明婉琴既如此,又何须对她有所青睐?
她不会自轻自贱,只是觉得明氏如此行径实在说不通。
明氏已经是宋殊眠碰过很和善的世家贵女了,但就是连这样和善的她也是打心里头看不起那些人。
这样的心思在贵戚权门、豪门贵胄之间好像才是常态,他们眼中自己累世正德,那些下贱商人比不得,平民百姓更是比不得。他们眼高于顶,打出生起就被输送了自己出生豪门贵族,生而不同,加人一等的观念,好像这样才能彰显出自己是多么的高贵。
这样的环境里头久了,这些东西便成了骨子里头带着的东西了。
明氏听了这话,便知道了宋殊眠的心结,她道:“我那天实在不懂你为何要因杜家这事闹得这样难看,一时之间才说了气话。”
“嫂嫂心里头也明白,那非是气话。”
明氏怔忡片刻,面上也没有被拆穿的羞恼,随后她道:“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若不如此,那便贵贱有乱,从而纪纲失衡。你以为,我这样看不起那些人,就应当也一样看不起你是吗?我对你这样的亲近,便是别有所图?”
宋殊眠方嫁到谢家的时候,可怜成了什么样了啊,她能有什么好图谋的呢?妯娌姑嫂之间,唯一愿与之亲近的也就是只有明氏了。
她不等宋殊眠回答就继续说道:“那我如今告诉你,我亲滋源由七鹅裙一物儿二柒舞二八一整理-近你,是因为怜惜你、喜欢你,而忽略了那些所谓的家庭门户,这也并非是什么难宣之于口的事情,可我说了,你又信吗?”
明氏走后,宋殊眠还一直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够回神。
这一日过得很快,谢琼婴一直在书房里头待着,想来也是在温书,而宋殊眠也一直在屋子里头算着账,那厢长宁知晓明日谢琼婴要参加县试,傍晚甚至还亲自来了一趟,来时听到谢琼婴在书房里头待了快一日,也不再去打搅,只是找宋殊眠去问了话。
长宁并不担心谢琼婴的县试,谁都不信她的儿子能考出些名堂来,她信。
当初谢琼婴本就是顶顶得聪明,若不是后头学坏了,哪里还会有别人什么事。
况说,就算荒废了几年,真考不出来东西了,那又何妨?只要谢琼婴想上进,还怕没官当?科举走不通,走别的路便是了。
比之谢琼婴科举一事,长宁还是更担心他子嗣的问题。
他房里头也就只有宋殊眠一个人,就连个通房也没有。偏偏连宋殊眠也在喝避子汤,这不是存了心叫她儿子绝后吗?
堂屋中,宋殊眠站在一旁服侍着突然到来的婆母。宋殊眠知道长宁不喜她,一举一动皆小心谨慎。
长宁看着宋殊眠这样的态度便嗤笑了一声,“你倒还真是个孝顺贴心的儿媳。”
平心而论,宋殊眠这个儿媳当得确实不错,虽然出生实在太低,来路不正,但为人处事,管家能力都是没得说的,这家给她和明氏来管,一管一个省心,至今还没出过什么纰漏。
宋殊眠倒不会真傻到以为长宁这话是在夸她,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说道:“母亲严重。”
果不其然,长宁下一句就发了难,“你既这么孝顺,为何还要服用避子汤?”
宋殊眠没有想到就连长宁也知道了这件事,先前谢琼婴即便是知道了,也不曾责难过她。
就如明氏先前所劝告她的话,只要床上使点力气,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宋殊眠还记得那天事后,谢琼婴是怎么抱着自己说不生就不生了的。她自然不会将谢琼婴快活过后的话当真放在心上,但总归谢琼婴也不再追究她偷喝避子汤的事情了。
长宁没谢琼婴那么好哄骗,她先前不过是应下了谢沉准许她和离的话,就差点被罚跪至死。
听到长宁的诘问,宋殊眠额间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只怕当初的事情再来一遭。
宋殊眠直直往地上跪去,头都已经贴到了地面。这件事情她狡辩不得,长宁既然能知道,那便是有了十足的证据,越发狡辩,只怕惹得长宁怒气更甚。
宋殊眠此番动作,便是认下了此事。
长宁眉头愈发皱得深重,她知晓宋殊眠素来是没有骨气的,生得尽态极妍,又这样聪明识时务,莫说谢琼婴了,这副样子,就连她也要哄骗过去了。
明日谢琼婴就要去参加县试,长宁不去跟她寻不痛快,既她不愿意生,那就纳妾让别人来生。但若是真让妾室有了孩子,而正妻无子,又是说不过去。
这件事情当真不好处理,长宁沉声问道:“我就只问你生不生?”
宋殊眠道:“儿媳不敢不生,母亲全当我从前不懂事,从今往后断不敢再服避子汤。”
长宁早就猜到宋殊眠要这样说,她哪一回不是这样?但事实证明,宋殊眠并不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若不叫她吃点苦头,长点记性,是真不再把她放在眼里了。
长宁笑了一声,说道:“如此,那很好。明日婴哥儿去县试的时候,你随我入宫一趟,既然要生,便带你去找宫里的嬷嬷调理调理身子。”
汗水终于沁到了地面,入宫,那长宁必然是要带着她去找皇太后了。
长宁端起了宋殊眠方才给她倒的茶水微微抿了一口,说道:“这事你敢跟婴哥儿说,耽误了他县试,便小心了你的那个陪房。”
长宁的声音如同魔音一样,灌入了宋殊眠的耳朵。
宋殊眠直起了身,说道:“母亲放心,儿媳定不敢耽误三公子,会随母亲入宫。”
第六十章
很快便到了第二日, 分明是谢琼婴去考试,但宋殊眠却比他还要紧张一些,一大早就起来安排起了东西,生怕落下了什么东西。
她一边检查着昨天夜里装好的用具, 一边对晴萱说道:“晴萱, 你去瞧瞧早膳做好了没, 昨个儿吩咐他们做得清淡, 你去盯着些。”
晴萱看宋殊眠这样,知道她是在意谢琼婴了才会这样,笑着打趣道:“三奶奶既说了, 哪里还要人盯着?”
沛竹也看得出来宋殊眠这是在关心谢琼婴了,她跟到了晴萱的身边, 说道:“小姐,我也去帮你盯!”
宋殊眠手上动作不停, 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 “你去你的, 没人拦你,现在是和晴萱关系好了,是走哪跟哪了。”
这话听着颇酸, 晴萱以为宋殊眠是在抱怨沛竹和自己走得太近了, 而她们此等行径,确实也不太守规矩。晴萱忙要赔不是, 然而未等她开口,沛竹就高高兴兴扯着人走了, 丝毫不觉有甚。
见此晴萱也没了法子, 只是出了门后对沛竹问道:“三奶奶那话莫不是在说我们走得太近了不好?”
沛竹见晴萱这样问,只是大咧咧说道:“不会, 小姐才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嘞,虽然我幼年被卖做她的丫鬟奴仆,只能服侍她一人,但她从来不拘我跟别人交好的。”
晴萱还是有些不信,她道:“可方才三奶奶那话听着分明是此意。”
沛竹想了想方才宋殊眠说的话,道:“晴萱,你放心吧,小姐那话是实打实的,真真只是说说我们关系好罢了,她不同我们耍心眼的。况说,我们走得近了又能怎么样呢?”
晴萱知道,宋殊眠已经知道了自己是皇太后身边的人,所以她才会这般敏感。
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宋殊眠若是真不喜她,只消私下和沛竹说上两句,沛竹那样听宋殊眠的话,必然不会再与她交好。
那边两人走了之后,新来的大丫鬟雁景走到了宋殊眠的身边说道:“三奶奶,莫不如让我来弄这些吧。”
雁景是宋殊眠和晴萱一同挑来替了席月的丫鬟,她办事麻利,生得也周正,最主要看着心思澄明,当能比席月还顶事些。
宋殊眠摇了摇头,道:“无妨,我自己来放心些,你去里头喊三公子起身先吧。”
雁景应了声“是”便往里屋走了。
身边没了人,宋殊眠便想到了一会还要入宫的事情。长宁想趁着谢琼婴考试的时候带她入宫,无非是想教教她规矩体统,予她威吓,但这些在家里分明也是可以做啊。
这个关头入宫,会是皇太后的旨意吗?
皇太后定然已经知晓谢琼婴去参加了县试,她这样慎终如初的人,不会没有举动。
唤她入宫,必有图谋。
宋殊眠猜到了什么,越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