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的脸捏起来并不怎么好玩,看起来松软,实际都没多少肉。
司羡元敲了敲案几,道:“还是得多吃点。”
明窈道:“还有吗?”
司羡元压低声音,唇角微微勾起,威胁似的道:“还有,不听话就不养你了。”
明窈嘟起嘴巴哦了声。
司羡元哄她道:“你若听话,本官就带你去寒岩寺玩,还能见到皇上。”
明窈低头兀自想了会,开口:“司大人。”
司羡元:“嗯,说。”
“皇上……”明窈道,“幺幺去寒食节可能会碰到皇上,但幺幺从没见过皇上,也没见过皇后娘娘。不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皇上和皇后……”
司羡元微微停了停,思考一会后略感奇怪道:“皇后娘娘五年前就已薨逝,你不知晓?”
明窈一愣,皇后娘娘不在了?这种常识她居然不知道。
她茫然说:“幺幺不知晓。”
司羡元道:“那时候你莫约三岁,不记事也正常。至于皇上,他挺有能耐,胸有沟壑,就是有时候有点烦,你见了他也莫怕,他喜爱逗小丫头玩,一般不欺负人。”
明窈有些吃惊地睁大眼睛。
心道,司大人还真是不太客气,恐怕朝廷里也就他敢这般直言不讳了。
她遂放下心来,语气轻快:“好的哦。”
寒食节是大梁朝非常重要的节日之一。
往年寒食节还没时兴起来,家家户户只呆在家里禁烟、食寒,最多世家贵族会出门踏青、宴饮、祭祖等,但嘉和帝却有些特殊。
他经历了大梁最动乱的时期,继位三年的时候,与他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皇后娘娘就病逝了。同年不久之后,作为帝王心头肉的年幼小公主也在京城走丢,至今杳无音信。
嘉和帝自然不止一个孩子,但小公主却是他跟皇后唯一的孩子,走丢时不过三岁的稚龄,怕是被掳走死在了外面。
皇后娘娘曾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称,小公主在小小年纪的时候就长得粉雕玉琢格外漂亮,出生后一直养在帝王和皇后身边。
嘉和帝对小女儿爱若珍宝,在一前一后痛失爱妻和爱女后,嘉和帝险些一蹶不振。后来他不再立继后,变得格外重视祭墓之节,每逢此时便会去寒岩寺上一柱香,如民间普通男子一般为妻女的来生祈福。
据说,当时公主丢走出现的最后一个地方就是寒岩寺。嘉和帝每次都会来此。
当今圣上如此重视祭墓的传统,民间自然纷纷效仿,寒食节在大梁逐渐重要起来。
明窈在努力用饭的情况下长胖了点,但只胖了大半斤,不到一斤余,宋婆婆听说此事,做了许多香甜的小糕点给明窈。她手艺很好,糕点清香扑鼻,带着淡淡药香味,可做药膳用。
每次给明窈端来煎药,明窈喝了之后吃不下别的,却能再吃点宋婆婆的糕点。
明窈很爱吃她的梨花酥,宋婆婆笑道:“待姑娘去寒食节,我做几个糕点寒食给姑娘带去寒岩寺吃。”
大抵是糕点能助人长身体用,她终于在寒食节前一日胖了一斤余,勉强到达了司羡元说的标准。
司羡元打量着她白皙粉润的腮颊,终于松口点头:
“明日辰时,司府门口等我,带你坐马车去寒岩寺。”
明窈弯了弯眸子,露出浅浅的梨涡来:“好!”
次日,明窈早早地起床,喝了汤药后就坐在铜镜前。
姜婆婆特意早早起床来给她梳妆打扮。她以前也是嫁人生子的,年轻时为自己和女儿梳洗打扮过,虽现在不再梳妆了,但手艺仍在。
明窈年纪小,不需要用太多涂脂抹粉的东西,一些简单的口脂、骡子戴便已足够。
云染坊做的衣裳早在前几日就已送至府上。
明窈换了衣裳和绣鞋,待姜婆婆给自己梳好头发、戴好发饰后,稍作打扮便拎着宋婆婆做的梨花酥走向大门。
那里,金纹紫檀木马车早已等候许久。
司羡元正负手立于马车旁与沈大夫交代着什么,听到声音,侧眸看过来,目光遥遥落在走过来的明窈身上。
小姑娘穿着绛红绣花对襟上杉,及胸垂踝的襦裙,一头乌发被坠珠梨花簪束起,趁得肌肤白皙如春日融雪。走路珠钗不晃,脚边裙裾朵朵盛开如百花褶儿。
明窈抬起头,小脸不过巴掌大,脸上微微带着点腮肉,柳梢眉,秋杏眸,眼尾微微翘起如小小的钩子,精致得如同瓷偶娃娃,身段模样像极了深闺高阁里娇养出来的世家小姐。
像是找不着人,她眸中带着几分懵懂,一双大眼睛清清涟涟地望过来。
第14章
明窈看到司羡元,喊道:“司大人。”
司羡元勾了勾手指:“过来。”
明窈走过去,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仰头,大眼睛眨啊眨:“幺幺今天好看吗?”
“也还行吧。”司羡元说话向来半真半假的,见她有些气馁,唇边露出几分笑意,“好看,我们幺幺最好看。”
明窈唇边露出甜甜的小梨涡。
马车早已等在门口,除了他们两个,姜婆婆还有两个仆从会同去,蒲叔公留在府里看家。
明窈本想跟姜婆婆坐一辆马车,司羡元招了招手说:“你坐这。”
明窈哦了声,这是司羡元独坐的马车,自然要舒服得多,她顺从地坐上去。
司羡元坐在对面,车帘拉上,马车渐渐驶离清宁坊。
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寒岩寺。
寒岩寺坐落在京郊东南方位,山不高,但树枝密茂、静谧优美,正是开春时节,树叶争先恐后地长出来,与碧空相应,满目如洗。
春日朝阳从云层透出来,斑驳的微光把青绿树叶照得如同滴流翡翠,实是人间胜景。
一般陛下都是下午才到,其他被邀请同来的朝中大臣在此之前大抵即可,在这里住上三四日。
明日,皇上会组织大家一同参与寒食节的春祀,今日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明窈他们来得早,寒岩寺里还没多少人,几个寺僧正在扫洒卫生、备素斋和寒食,给客人准备晚上居住的客院。
司羡元来到便去找方丈了,他要负责皇上的春祀,提前把细节事项安排周到。他让其中一个仆从和姜婆婆都跟着明窈,嘱咐道:
“在本官回来之前不要随意走动,若是想四处逛逛就喊寺僧带着你去。”
明窈乖乖道:“好。”
司羡元走后,马车牵去专门停马车的草场里。姜婆婆拎着明窈带来的行囊包袱,问明窈道:“姑娘,我们现在去哪?”
明窈想了想:“先去住所放行囊,等司大人回来。”
姜婆婆也支持这个主意。
寒食节来到之前,寒岩寺这边就安排好了他们的住处。司大人打过招呼,寺僧早已备好上等客房,司大人一间房,她与明窈一间房,两个仆从一间房。
往年都只有两间,今年多出一间,三间房都是挨着的。
仆从领着路,姜婆婆跟在明窈后面,一同去打点好的客院。
明窈印象中自己是第一次来,她很好奇地四处张望,周围风景宜人,她等会想等司大人一起去逛。
快要走到客院,有一段路是要穿过六角檐亭,脚下的路有些崎岖,对明窈来说不太好走。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避开荆刺和杂草。
走出六角檐亭,再过一段不长不远的鹅卵石子路,客院就到了。
寺庙的客院都是在这一块。客院这里没分男女厢,是按照家族分开的,但彼此间都隔着高耸入云的树木和假山、空地等,有一定的隐私性。
司府定好的这三间属于上等客院,属于朝廷重臣才能居住,是被单独留出来的,没有其他客院打扰。
姜婆婆和仆从分别去收拾行囊,明窈带的东西不少,有药材、煎锅、火石等,仆从要把司羡元的客院也收拾出来,有一通忙活。
明窈先是帮姜婆婆收拾了会,姜婆婆要搬煎锅,她拿不动,便不添乱了。
想到六角檐亭就在不远处,明窈对姜婆婆说自己去那边等着。
姜婆婆想了想,这里离那边不远,走一炷香就到了,便点头同意了。
明窈提起裙摆踏上鹅卵石小路,很快就看到前方的六角檐亭。她进去坐了会,听了听林间窸窣清脆的鸟鸣,担心春寒着凉,正要回去时,忽听后方有脚步声。
她下意识站起身,眸光微微亮起:“司……”
余下“大人”还未出口,她就看到来者是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姑娘。她微微一愣,尚没做出反应,对方就看见了她。
这是个长相明媚张扬的女孩,摸约十岁,看到六角檐亭里的明窈,也是顿时一愣,下意识高声道:“你是谁?你为何在此!”
她是个急性子,没等明窈回答便站上了六角檐亭,指着身后,面色不善道:“此处是我韩家的地盘,韩哥哥早已预定过六角檐亭的客院,请你立马出去!”
明窈歪了歪脑袋,微微疑惑地看她:“你怕是弄错了,这是我们的客院。”
司大人既然事先说过客院在此处,仆从又是靠谱的,她相信断然不会弄错的。
韩悠怜看到对方精致的面庞,又看到她身上穿着时下最新兴的绛红云锦锻,内心有几分嫉妒,指着她厉声道:“云染坊的绛红裙衣裳前几日明明刚说过不再卖京城贵女,为何你会有这件衣裳?”
她自然想不到明窈是司羡元直接向坊主重金买的,冲上前打量着她,脑海里搜索不出来京城里这号人物的印象,恍然惊怒:“原来是你家绣娘鉴抄了云染坊,我怎么说没见过你,你这个外来的小偷!”
明窈不太明白她的怒气,但知道自己被人骂了,顿时心情不好,清清冷冷不咸不淡地说道:“那你好丑呀。”
面目可憎,内心丑陋。
“你!”
韩悠怜勃然而怒,虽然她只是表姑娘投奔韩家改了姓,但外人向来对她客客气气的,从没有人说她丑!
但她确实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比自己更好看,简直像玉宫白狐仙儿一般漂亮,一时更加生气了。
明窈侧过脸去,不想搭理她。她准备回去了。
这个动作落在韩悠怜眼里就是十足的看不起自己。她跋扈惯了,气急地冲上前去,抓住明窈的衣裳往外扯,道:
“你擅自占用我们的客院,冒充京城贵女,冲撞本小姐,等韩哥哥和韩舅母来了本小姐就……”
明窈吃痛,用力推她道:“松手!”
“悠怜。”后方传来一道男声,一个男子走近六角檐亭,淡淡蹙眉:“你在做什么,为何还不去找客院。”
“韩哥!”
韩悠怜松开明窈,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泫然欲泣,被欺负似的道:“她占了我们的客院,还说我丑,一点公道都不讲,你可要为阿怜撑腰!”
明窈垂着头,专注地整理着方才被韩悠怜扯乱的衣襟。
男子道:“谁欺负你了?”
韩悠怜指向明窈:“就是她。”
男子抬头看向明窈,眼里有一瞬的惊艳,语气不明道:“姑娘是一人在此?”
韩悠怜忙道:“是啊!还非说此处上等客院不是我们的!”
韩晟没听到韩悠怜的控诉,他眸光径直落在明窈的脸上。
京城不少权贵世家都有豢|养|美貌婢女的癖好,有些人尤其喜爱未及笄的少女,陛下整肃过这种恶劣之风,京城权贵们收敛了很多。但明窈这般容貌,显然不在收敛范围内。
他虽不喜爱年纪小的,但这般小小年纪就五官精致的着实不多见。碰巧又是一个人,若是大门大户,怎会出门不带婢女呢?
韩晟走上前一步,微笑道:“不知这位妹妹是何许人家?若是走丢了,不妨我带你先回去。”
明窈淡淡瞥他一眼,转身走下亭子,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勺:“不用了。”
她提起裙摆往前方走,许是对危险的天然感知,她唤道:“姜阿婆,幺幺要回去了——”
韩晟上前几步,他步子大,很快就追上她,眼底有暗色一闪而过,强行扣住明窈纤细的手腕,弯唇笑道:
“我韩家的客院就在不远处,妹妹若是害怕,那跟着我先回韩家客院歇歇脚,如何?”
他听了韩悠怜的话,结合自己的猜测,笃定这是个从外地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户人家女儿,唇边笑意扩大,手腕力道带着微微强硬的意味,像是哄骗。
他转瞬起了其他念头。他决定邀请她跟自己回去坐坐,再以帮助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家门面前。
明窈挣扎起来,用力去甩男子的手,可惜她的力气对男子来说不过猫儿挠一般,不需花费多大力气就能化解。
韩晟眼里划过微微的不悦,唇边却带着笑意道:
“妹妹,你现在身边没有婢女,独自回去不安全。更何况,你认错了客院,你跟我回去,我们不会伤害你。”
韩悠怜还以为韩晟在帮她,正要开口支持一下,忽然尖叫一声,腹部被狠狠踹了一脚,剧痛无比。
韩晟回头就看见韩悠怜捂着肚子倒在地上,面色痛苦,口中吐出血。
他面色一变:“阿怜!”
话音刚落,他注意到后面还有个人,看清是谁,眼睛猛然睁大,一声“大司马”尚未来得及说出口,脖子就被对方用力掐住。
韩晟被捏着脖子离地,痛苦地扶着脖子,几乎要窒息,脸色涨的通红。
韩家是典型的朝廷老臣党派,跟宦官为主的内侍省素来不对付。韩晟自然认得这位手握重权的天子红人,朝廷大司马。
明窈被他松开,踉踉跄跄地站稳,看到是司羡元一刻,眼眸蓦然就通红起来。
她忍住眼眶的大颗泪水,乌黑的眸子湿漉漉的,眼尾潋滟着红意,声音轻软,带着几分委屈道:
“司大人。”
司羡元仔细打量她,见她身体无事,目光才落回韩晟脸上。
他唇角似笑非笑地微微勾起,如同狐狸般浅珀褐色的瑞凤眼里却森冷如冰,缓慢喊了一句韩大公子,毫不掩饰语气的淡淡杀意:
“敢碰我的人,你好大的胆子。”
第15章
“大、大司马,我没、没有……”
韩晟哆哆嗦嗦,因为呼吸不畅而说不出话来。
司羡元缓缓收紧手心,漫不经心地看着韩晟逐渐青白的脸色,正思考是留一条命还是干脆杀了,后面传来几道脚步声。
一道明黄衣袍带着几位贴身太监走出来,沉肃道:“羡元,此处发生了何事?”
明窈顺着声源好奇的看过去。
此人是……皇帝?
司羡元眉头微皱,略带嫌弃地收了手,道:
“陛下。”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跟着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