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微风里轻轻跃动,明窈蜷缩了下身子,不舒服地捂住小腹。
她细细的眉头紧紧皱着,像只可怜的小动物。
司羡元道:“怎么了?”
明窈声音带着哭腔,眼尾晕出红红的水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幺幺肚子好痛。”
司羡元哄道:“让厨子给你煮了姜枣茶,喝一点好不好?”
明窈翻了个身子。她力气被消耗殆尽,话都说不完整。哪怕是癸水初来,她也从没这般模样过,让人看着格外心疼。
司羡元放下擦头发的巾帕,端了姜枣茶喂给明窈。
她垂着眼,睫毛轻轻颤动,小口小口地咽下去,但因为肚子疼痛,很快就一口都喝不下了。
明窈躺了回去。小腹更痛了,她伸出被冻得发白的藕臂,抓住司羡元的手指,哭道:“幺幺好痛啊。”
一行泪水从她眼角流下来,明窈觉得自己很不争气,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痛,她几乎要晕倒了。她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司羡元低头看着明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几秒,他道:“你转过身来。”
明窈勉强翻了个身。
司羡元把明窈的锦被轻轻掀开,只盖住她的双腿。明窈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到司羡元手掌覆住她的小腹部,用了几分力道,打圈揉动起来。
明窈有些不适应地哼了一声。
司羡元看到里衣衣角下面露出一截白皙光洁的肌肤。她的肚子很白,没有一丁点的赘肉,腰肢很细,如同白嫩的羊脂暖玉,不及盈盈一握。
他收回视线,掌心力气不重,待她适应后,他微微用了内力的力道。
明窈感觉到一股奇异的温暖灌入丹田。小腹还是很痛,司羡元保持着力道给她揉着,渐渐的,小腹痛疼缓解了。
她懵懂地望着他,圆润的大眼睛湿漉漉的。
司羡元未答。他垂着眼,感受到自己五脏六腑的痛疼,不过他一声未言,这点痛疼对于他每年月圆生辰都发病而言还算不了什么。
虽然换成别人的话,他绝不会动用内功。
明窈察觉到司羡元脸色好像变得苍白了些。
她慢慢好受了许多,面色不似方才那班苍白,红润隐隐回来了。她问:“大人,你脸色怎么了?”
司羡元却说:“是我的疏忽。”
明窈呆呆地啊了声。她扭了扭脑袋,试图正着脸去看他,结果脑袋上一搓擦干的呆毛翘起来,格外可爱。
司羡元揉了揉她的脑袋,眼神冷漠,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明窈眨了眨眼睛,司羡元是要处置沈莞吗?她没说话,她觉得司羡元做得挺好的。
沈莞三番五次害她,今日若不是太监来得及时,她就要溺死在荷花池里了。她很讨厌沈菀。
有时候明窈隐隐觉得自己的心肠子也挺黑的。近墨者黑,她定然是被司羡元给传染了。
司羡元看着明窈的眼睛。不同于明窈的杏仁眼,他的瑞凤眼常常勾着,却了无笑意,非常符合皇城众人对他“笑面虎”的评价。
他问:“我打算对沈家动手,你觉得我残忍吗?”
明窈看着他,问:“大人上次对韩家和谢翰先生动手了吗?”
司羡元停顿片刻,点头道:“动手了。”
明窈说:“那大人就不残忍呀。”
司羡元手里的动作微顿,心里生出一股微妙的被认同感。他突然觉得很好玩。
犯我者,无论男女老少,虽远必诛——这是他一贯的行事准则,因此也被朝堂众多人批判“我行我素”、“无视纲常”。
但没想到明窈居然懂他,无需他解释。
司羡元忽然心情好了不少,道:“幺幺,你当真很可爱。”
明窈歪了歪脑袋,虽然不太懂但点了点头,道:“你很有眼光。”
这是她在学他的语气说话,玲珑娇小的一只人,却假模假样的。
司羡元眼尾稍稍勾了勾,眸里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他道:“现在好些了吗?”
明窈乖巧道:“好多啦,只有一点点痛。”
司羡元点了点头。
明窈不太能忍痛,性子被养得有些娇气。她既然说只有一点点痛,那就是确实不太疼了。
司羡元唤来张婶婶,过了会,张婶婶领命端来一碗青菜瘦肉粥。
“不痛了就喝点粥再睡,你晚上没用膳。”他道。
“哦,好吧。”明窈坐起身,司羡元为喂喝粥,她乖乖巧巧地张口吞咽,说,“你晚上用膳怎么也不等幺幺呀。”
司羡元似笑似不笑道:“乌螣堂的晚膳都凉了。”
明窈识趣地不说话了。她得了便宜不卖乖,一口口地把粥喝完了,嘴巴也变成红润润的颜色:“谢谢大人。”
“赶紧睡,伺候你伺候一晚上。”
司羡元恢复了平时不怎么有耐心的脾气,等着明窈爬进被窝后,他用掌风打灭房内的烛火。
明窈往他身边凑了凑,感受到熟悉的温暖躯体才合上眼睛。
摸约一柱香后,床塌锦被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司羡元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起身离开贝阙阁。
回到乌螣堂,乌木桌上的晚膳已经被撤了下去。司羡元也没了用膳的兴致,冷声道:
“蒲叔,派人进皇宫禀见陛下,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漏阐明。沈莞此人,本官不会轻易放过。除了沈老爷,本官必让沈家余人全都滚出京城。”
蒲叔公道:“是。”
“还有一件事,你立刻去办。”
司羡元缓声道:“三个月内,你从暗卫里选出合适的人带到这里来。本官不在时,由他保护明窈安全。”
先前他派了个暗卫跟了明窈一阵子,见明窈没什么事他就把人撤了。
但如今明窈及笄,在京城的名气大了,觊觎她的人也多了些,不知会招来什么目的不明的男子女子……派个侍卫保护明窈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决定亲自选出一个人,送给明窈当作贴身侍卫。
第28章
明窈这次落水导致她月信痛了四五日。她第一次知道痛疼这样难捱, 每日都是躺在床上度过。
司羡元常常来贝阙阁看她,用掌心覆住她的小腹,用点力道给她揉着。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 每次都能让明窈缓解疼痛。
明窈仿佛找到救命稻草一般, 黏在司羡元身上不肯走。
起初司羡元不肯让她整日跟在自己身后, 但明窈一痛就哭, 她一哭就眼圈连着鼻尖发红,泪眼婆娑,肩膀颤动着,显得特别惹人怜爱。
司羡元最后对明窈毫无办法, 干脆整日在贝阙阁待着,等明窈晚上睡着了再走。
月信结束后, 痛疼慢慢过去, 明窈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她听说沈家连夜搬出了京城,沈莞说是身体有疾要去古寺住一阵子。这定然是司羡元做的,他在帮她出气。
明窈没有多问, 她很相信她。
这件事情根本瞒不住,被京城其他人知晓了。陆续有人来司府慰问明窈, 都被蒲叔公一一接待了。
但明窈没想到顾采燕也来了。
明窈更没想到的是,顾采燕居然真的带着她那位“俊美又有才”的兄长一起来了。
蒲叔公站在司府大门口, 跟满脸笑容的顾姑娘和她身后彬彬有礼略带腼腆的男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把他们请进来。
顾采燕看到走过来的明窈, 惊喜地招呼道:“明妹妹, 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谢你。”明窈道。
顾采燕随着蒲叔公进了司府, 拉着她的手道:“沈莞那人心肠可坏,如今也算恶有恶报。”她转头招呼着兄长, 说:“我和兄长带了些南藩的葡萄,又圆又甜,你可要收着。”
顾淮远笑了笑,却是对明窈的后方微微颔首,说:“叨扰了。”
明窈转身看到司羡元不知何时过来了,就站在他们后方。
他只点了点头,眸光淡淡的,没有开口。
明窈跟司羡元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客人去贝阙阁了,她还蛮喜欢顾小姐的,她既然来看她,她必然要把客人招待好。
三人一同往贝阙阁而去。
蒲叔公看着明窈窈窕纤瘦的背影,颇有些感慨道:“明姑娘这是长大了啊。”
没听到司羡元回答,蒲叔公又道:“说起来,明姑娘也很受京城贵妇太太们的喜爱,很多人都想给明窈说亲。”
司羡元轻哂一声,蒲叔公一顿,察觉到几分不对。
司羡元道:“她在司府娇养长大,山珍海味、琼浆玉露都司空见惯了,谁还能像本官这般养着她?”
蒲叔公答不上来,司府这些年在明窈身上花费的银子着实不在少数,一般人家还真养不起。他在脑海里扒拉一圈,京城里能做到这些的人家寥寥可数。
而另一边,明窈并不知晓他们的谈话。
她带着两位客人去贝阙阁,倒了两杯热茶。
顾采燕把葡萄放在木桌上。
其实这种葡萄明窈早就吃过了,司府里名贵的进贡水果多的是,她不缺这些。不过看到顾采燕坦诚的眼神,她乖巧道了谢。
顾采燕捧着热茶,眼珠偷瞄起身后的人来。
她今日半拖半拽地把兄长带来了,就是想让明窈见一见。本来顾淮远说什么都不愿意,还骂她不合礼仪,但顾采燕一说是中秋宴那日在莲花上画腾龙出云的姑娘,顾淮远抗拒的力道就弱了些。
顾采燕深深觉得有戏。
所以哪怕唐突,她还是坚持把兄长拽了过来。
顾采燕轻轻咳了咳嗓子,想找个合适的切入话题:“明妹妹,你今年及笄了吗?”
明窈疑惑地看着她:“对呀。”
顾采燕:“……”自己好像问了句废话。
顾采燕放下茶盏,认真地说:“京城的姑娘们十五六岁就开始相看人家了,明妹妹,你觉得我兄长怎么样?”
明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顾淮远在喝水的时候咳出声。他放下茶盏,无奈地道:“顾采燕,你喜欢胡说八道的毛病还是没有改。”
他看向明窈,举杯以茶代礼,道:“今日着实唐突,我与妹妹向明姑娘道歉。妹妹她性格大大咧咧,而我那日见了明姑娘画的荷花龙图,确实有认识明姑娘的心思,遂顺从了顾采燕,希望没有吓着你。”
他语气诚恳,姿态也算得上大方坦荡。
明窈顿时多了几分好感,摇摇头说:“没关系,没有吓到。”
明窈其实觉得顾采燕说的有道理,像她一般年纪的姑娘,家里人都开始相看人家了,等到十六岁就该定亲了。
但明窈有些不太懂男女之间的关系,她甚至对以后要嫁人这个概念都不甚清晰,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但她觉得,顾家兄妹的意思应当是先做朋友,以后慢慢认识?明窈思索之后觉得她猜对了。
于是明窈歪着脑袋笑了笑,小兔儿似的眼尾微微弯了弯,露出唇边浅浅的小梨涡:
“以后你们常来玩呀。”
顾采燕高兴地猛点头:“好啊好啊!”
她越看明窈越顺眼,已经把她当半个嫂子了,要是兄长能把这样香香软软的嫂子娶回家,她简直要放炮仗庆祝。
她越想越高兴,当即拍了顾淮远一下,揶揄说:“兄长,你加把劲啊。”
顾淮远无奈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明窈扑哧笑了声。顾淮远看向她,入眼的就是小姑娘娇憨可爱的模样,他一时没有挪开目光。
门外传来敲门声,司羡元道:“幺幺,喝药了。”
“噢,好。”明窈应了一声。
顾采燕识趣地拉着兄长告辞,说:“你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下次我再找你玩。”
明窈道了声好。
顾家兄妹告辞离开,明窈送他们出门,与司羡元碰了个正着。司羡元看向明窈,道:“让蒲叔公去送人,你来喝药。”
明窈点点头,于是与顾家兄妹分别,跟着司羡元走去。
一路无声来到乌螣堂。
明窈习惯了经常喝药的日子,问:“这次喝的是什么药?”
司羡元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垂着眼道:“驱寒的药。你落水受凉,不喝药下次还会痛。”
“哦。”明窈很听话,诚实地问,“那药在哪?”
司羡元抬了抬眸,很坦诚地说:“还没熬好。”
“……”
明窈隐约觉得司羡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哦,就像司羡元经常面无表情地说她——“无事生非”——一样。
等熬好的药端上来,明窈吹了吹,把药慢慢喝掉。她舌头发苦,站起身在乌螣堂走来走去,试图找到一碟蜜饯。
以前她喝完药,司羡元总是会及时塞给她一颗糖吃,今日不知怎的他忘记了。
明窈在乌螣堂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一碟蜜饯,她口中的苦味都快化去了,遂放弃,又回到了乌木桌边坐着。
司羡元忽道:“明窈。”
明窈啊了声:“怎么啦。”
司羡元转了转手里的扳指,像是在思索一般,看着她说:“你如今及笄,距离说亲也不到一年的时间了。三岁你被明家抱养,那三岁之前你可有亲生爹娘的记忆?”
明窈手指微微蜷了蜷,这句话问的猝不及防,她有点没准备好。但明窈现在不比从前,她很镇定,用乌黑透亮的眼眸坦诚望着他,摇摇头说:“没有。”
司羡元点点头,道:“近日我打算让蒲叔公寻找你亲生爹娘的消息。”
明窈乖巧道:“好。”
突然之间没什么话可讲了,气氛安静下来。明窈有些不适应,起身道:“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