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一命的是冬儿教给他的道理,萧瑜不认为自己应该欣然接受这样的敬谢,可是不由他分说,转而就被众人团团围住,高高地抛向渺远的天空。
在欢呼声和歌舞声中,那鲁欣慰地告诉萧瑜,从前他也斩杀过一只凶恶的白腹黑狼,因此他成为了班兹移民们真正的领袖,如今的萧瑜也证明了,未来的他也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王者。
那鲁指了指萧瑜身后的玄离,问为什么草原神认识他,还能被他轻易驯服。
“舅舅说笑了,因为这本就不是草原神,它从前便是我的马儿,名字叫玄离,乃是西域供奉之物。只是那时我在皇宫遭难落魄,无法带它离开皇宫,又不想让它终日被囚禁,便给它自由,因此卸下它的马鞍,让玄离从围场逃出。”
“原来它叫做玄离,它真是一只通人性的好马儿,你不知道吧,这段时间我们常常见到它,春天第一场暴雨的时候,马群受惊逃走,险些要纷纷坠入山谷,正是它带着我们的马儿回来。”
班兹人没有见过这样高大俊伟通体乌黑的马儿,玄离虽通人性亲近人,却不能被旁人驯服,因此便成了班兹遗民口中的草原精灵。
玄离很通人性上前低下头蹭了蹭那鲁的前胸,萧瑜拍了拍玄离的身子,自然也没忘了青云,请那鲁找人为两匹马儿及时医治。
如今那鲁越看萧瑜越是喜欢,恨不得把萧瑜永远留在身边,可是他知道萧瑜还有他自己的事业未继,为了弥补萧瑜和冬儿,也为了正式接纳这两位远道而来的亲人,那鲁提出可以为冬儿和萧瑜办一回草原上的婚礼。
“你们两个从那皇宫里逃出来,想来也没有什么钱财,更没有朋友相聚饮酒,这样的婚礼怎么行呢,今年草原上水草丰美,我们又遇到了这样多的好事,不如就为你们两个办一场婚礼吧,舅舅没能帮你和你的母亲,这一点小小的礼物,你怎么能不让舅舅送出呢?”
如今虽少了玛哈人追杀的危险,可是毕竟如今草野上才过深春,族中的物资也十分紧缺,萧瑜不愿多劳动众人,可是盛情难却,最终那莫提出,让族中其余几位心有属意的男女青年也一同参加,就当是今年多开办的一场盛会便好。
冬儿回想起自己和萧瑜两个人订婚又成亲的日子,心中不由得一阵甜蜜,她还没想到,自己还能第二次和萧瑜成亲,这次他们不再是只有两个人了,他们还有这么多的亲人与朋友。
她还记得,两人成亲的时候所有的事物都是萧瑜一人辛苦操办的,这一次她也想送萧瑜什么东西,于是隔天早上起来,冬儿就去问纳珠,可是走到冬儿帐子前才想起来,纳珠从前也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人,他们都被玛哈人杀死了。
冬儿揣着手捂在纳珠门前徘徊了一会儿,才要离开,恰好遇到了纳度前来寻找纳珠,于是便只好跟着一起进门。
一番吞吞吐吐,纳珠得知了冬儿的来意,告诉她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她现在只想要和哥哥一家人好好生活。
随后她走向房间的角落,将从箱子中拿出了一套斡卓女子的婚服和头饰交给冬儿,称这是她从前的婚服,今后应当没有机会再用了。
“然后,你还可以把这个送给萧瑜,今天我看见他射箭的样子了,真难想象他不过是一个少年。”
纳珠又从箱底拿出一副弓箭,即便冬儿不懂射艺,也知道这一定是一副绝世好弓。
冬儿想,这或许是纳珠已逝丈夫的遗物,决不能让自己拿走送给萧瑜,这样太过分了,便推辞不肯要,最终是在纳度的劝说下,才答应收下。
纳度说,纳珠留着这些东西每日看着会伤心,若是真的能将它们都送出去,那便是真的放下了过往之事,她也能够开心一点。
纳珠将手放在弓上轻抚了几下,便将它交给了冬儿。
纳度送冬儿出了帐子,看着那件美丽的婚服轻叹一声,说起了纳珠的丈夫,当年他也是老斡卓王麾下骁勇的战士,老斡卓王对他视如己出,那鲁也将他视为手足兄弟,可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最终死在了乱箭之下,他和纳珠的孩子也被碓拓人一刀砍下马,生生踏死于铁骑之下。
“好可怜……是不是纳珠姐姐脸上的疤痕也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纳度点了点头:“那时候的惨状,我们至今都不敢回忆太多,那鲁将军没有和你们说吧,他的妻子当时正怀着孕却被……总之,当年的景象不能回忆的,亲人们的死状都太惨了,所以他们两人虽然认识很久了,也常常一起出生入死,但是最终还是决定分开。”
“那鲁舅舅和纳珠姐姐也在一起过吗?”
“是啊,只不过世事无常,或许两个人分开一些会更好受。”纳度回答道。
冬儿抱着那件婚服低喃道:“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太可惜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纳珠姐姐要是能再穿上一次这件婚服就好了。”
她又想起自己那日说的坏话,指责那鲁和其他班兹人,便觉得心中一阵闷痛,原来自己也变成了蛮不讲理,自私自利的坏女人。
带着这两样东西,冬儿怀着心事回到了与萧瑜的住处,他正与族人们一同打猎回来。
她没打算把这两样贵重的东西据为己有,萧瑜和她说过了,自己的婚服一定要他亲手挑选好,亲手为冬儿穿上,不管是在哪里,办着什么样的婚礼。
何况,两人这次出来带了许多宝石和银两还没有花,原样背回去也不好,不如多为族民们置办些东西,也算是了却萧瑜和梅妃娘娘一桩心愿,两人已经定好了明日出发,为老斡卓王买些滋补身体的东西,顺道去看望银筑将军。
冬儿把婚服和那副弓箭都拿给萧瑜看,一边拿着草料喂两人抓回来的野兔,一边絮絮和他说起了纳珠还有那鲁的事。
“我就说嘛,那天我们和纳珠姐姐还有纳度大哥一起回来的时候,那鲁舅舅看见纳度大哥上前笑着欢迎,但是看见纳珠姐姐便不笑了,还把头瞥到了一边去,他们两个有时候总是偷偷说着什么话,比谁都舒络的样子。”
她有理有据推断着,一会儿为两人觉得遗憾,一会儿又不解两人为什么不能表明心意,最终想着想着,便生起了自己的气。
自己前日就不该指责班兹族民,如今又傻傻把这件婚服拿了回来,如果今后那鲁舅舅和纳珠姐姐两人还是避险着,不就成了她的错处。
萧瑜看着她怀着心事,时而喜悦又时而自恼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便拿过草料和她一起喂兔子。
“冬儿若是觉得一直惦念着当日之事,不如我们去城中看看买些东西,我帮冬儿为他们做些你拿手的好吃的,然后再当面向他们赔礼,这样可好?恰好外公身子转好,我也为他多采买些药来,避免今后他们物资紧缺。”
萧瑜知道他的冬儿是这世上最善解人意的人,从来都是与人为善,也从来都是心中想着旁人。
“好呀好呀,若是这样就太好了,不然冬儿心里一直都好愧疚啊。”
小娘子终于是一扫愁容,又见弯弯的眉眼了,她凑近萧瑜身边,枕在他的膝上问道:“殿下,冬儿还是不懂呢,为什么纳珠姐姐和那鲁舅舅不愿意在一起生活呢,感觉好可惜哦。”
萧瑜轻抚着冬儿的面颊,一边为她揉按眉心,边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纳珠忘不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那鲁舅舅也没忘记自己的妻儿,或许就不愿意思及男女之情,反惹自己伤心。”
冬儿笑了笑道:“才不是呢,殿下还不知道吧,纳度大哥刚才同我讲了,他们二人曾经在一起过,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分开了,纳珠姐姐便回去和纳度大哥一家生活,剩下那鲁舅舅一个人。”
“哦,还有这样的事?”
萧瑜换了个姿势,确认自己身上没染上方才打猎时的血腥味后,才从身后抱着冬儿躺下,一手握着柔荑,一手轻抚她的发辫。
“嗯,”冬儿转过身钻进萧瑜怀里,轻声道:“若是心里互相喜欢,那便不能藏在心里不说,更不能互相装作冷淡的样子,互相伤彼此的心,错过了当时的机会,今后一旦有什么意外,可就成了一生一世的遗憾了。”
萧瑜轻拍冬儿后背的动作一顿,撑起手臂看了看冬儿的面容,柔声道:“或许……当日他们都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饥寒交困,活着都是困难,何况还背负着血海深仇,便只好先放下感情的事了吧。”
“毕竟,那鲁舅舅他是班兹贵族,也是从前王室的成员,一旦和他有了牵连,纳珠便又多了一分危险。”
他这样深情望着冬儿,帐子的门帘还没放下,让冬儿好不害羞,她抱住萧瑜的腰,将脸蛋埋进萧瑜的胸口。
她笑了笑,说道:“如果是这样,那鲁舅舅就是大傻瓜,纳珠姐姐才不嫌弃和他在一起有没有危险呢!她一定想要和他站在一起面对所有的难处。”
她像只小猫一样在萧瑜怀里不老实的钻腾,亲了亲他的脖颈,喃喃道:“就像冬儿和殿下呀,从前殿下不是也想赶冬儿走,不让冬儿照顾殿下吗?那时候殿下肯定没有想到过,如今我们两个这样日日开心,去到这么远的地方吧?好事都在后面呢。”
冬儿回忆着两人还在宫中生活时的点点滴滴,便觉得万般开心满足了,可是她笑着却不知萧瑜几乎要哭了出来。
他喉间咽了又咽,却压不下去那上涌的苦闷,他握住冬儿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却怎么也扶不平那让他难以呼吸的疼痛。
他心疼上一世的冬儿,他能抱紧如今的冬儿,可是却永远都不能弥补前世那份遗憾了。
她出生入死从未放弃过自己,不顾旁人诋毁与世人讥笑义,无反顾陪伴在他身边。
那个日日在他不见处哭泣又在他面前毫无怨怼的冬儿,那个死前说“不后悔”的冬儿,真的永远永远离开了他。
萧瑜却什么都没能给她,连虚妄的深情都不能,连一句“我亦喜欢冬儿,我从未讨厌冬儿,我想和冬儿厮守余生”都没能让她听到过。
冬儿从不吝啬夸奖,说他勇敢无畏,总说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谁也替代不了,可是明明冬儿才是。
伤至深处泪难流,萧瑜多希望自己能哭出来,他却只有一个人忍受着这刺骨钻心的痛,拼尽全力抱紧冬儿,将苦涩的回味吞入腹中。
冬儿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萧瑜除了有心事的时候,总是第一时间就回答她说的话,可是如今他似乎身子发着抖,还抱着自己,将面颊埋在自己的颈侧。
“怎么了呀,殿下?你是不是不想听这些事,冬儿以后不说这些事了!殿下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以后冬儿不说从前的事了,一句也不提了!”
她慌慌张张地想要安慰萧瑜,却被他圈在手臂中动弹不得,萧瑜亲昵地用面颊摩挲着冬儿颈侧的肌肤,感受着她身上每一处温暖,喉结滚动,低低唤道:“冬儿,不要离开我。”
他声如蚊呐,每一个字说出,都从他心上割下一块血肉。
颈上被湿热的东西打湿了,冬儿心头一怔,便也开始悸痛。
萧瑜什么时候哭过呢?好像也只有那次受了重伤醒来的时候流泪了。
怎么好好的,他突然开始哭了呢,又为什么萧瑜一哭,自己也是如此鼻酸,好像两个人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久别重逢一般?
“冬儿不会离开殿下的,永远都不会,谁也不能让我们分开的呀。”
萧瑜忽然抱起冬儿,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缓缓抬起那幽邃的眸子,怀着比之山高海阔,日升月恒的坚定,轻声道:“我很喜欢冬儿,我想和你一直厮守余生,好不好,我们什么话都要好好讲出来。”
虽然不知道萧瑜为什么忽然这样说,冬儿却很开心,当下便红着脸低下头笑了。
“我也喜欢殿下,我也喜欢萧瑜!”
她甜甜柔柔地说道,抱住萧瑜把自己脸上的笑容藏起来不给他看。
她知道萧瑜一定很喜欢她,很爱很爱她,她知道萧瑜喜欢多做事少说话,只挑一些时候说很多很多情话,可是能这样直白听到,冬儿实在是太开心了。
萧瑜将悲伤难过的情绪都收起,看向冬儿的眼神又变成了那种勾人又可以引诱,却有些若即若离的意味。
“方才听了冬儿的话,我觉得冬儿说得对,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和冬儿说明自己的心意,这次便是补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