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歌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道:“没事,只是那□□药性太强,等药性过了就好了。”
喝下凉水,杨惇的眼底略略清明了些,他疑惑地看着菱歌,道:“你是菱歌?还是……阿瑶?”
菱歌道:“杨公子,奴婢沈菱歌。”
杨惇登时便什么都明白了,他眼底的火渐渐熄灭了,归入一片寂静,道:“菱歌。”
菱歌命多宝扶了他起身,道:“我先带你出去,他们还有旁的事要做。”
杨惇厌恶地看了霍初宁一眼,连带着她握在手中的那支凤头钗,他也觉得无比恶心,道:“好。”
菱歌也注意到了那钗子,她避过头去,道:“走罢。”
多宝道:“干爹,奴才送杨公子出去。”
杨惇轻轻推开了他,道:“没事,我自己可以。”
他说着这话,眼神却是看向菱歌的。
菱歌微微颔首,便与他一道走了出去。
杨惇捂着胸口,身上全是汗,菱歌担心他受凉,便扶着他找了处避风的地方坐下,道:“你先歇歇,等身上的汗落了,我再带你离开。”
杨惇望着她,眼底有些落寞,唇角有些干涸,说出话来嗓子也是哑的,道:“多谢。”
菱歌也靠着墙角坐下来,就坐在他身侧,一言不发。
两个人明明曾经那样亲近,可如今,就算是近在咫尺,心境到底是不复从前了。
杨惇悄悄看着她,她的轮廓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可因着长大了,人瘦了,瞧着倒变了许多。
“对不住。”他说。
“都过去了。”菱歌道。
杨惇道:“真的……很喜欢他吗?”
菱歌点点头,道:“是。”
杨惇浅浅一笑,道:“好。”
可心底的痛楚却汹涌的翻涌了上来,瞬间便将他吞没了。因着这感觉来得太快,他还未及反应,反而觉得不大痛。反而有些木然。
可他的手掌到底还是凝滞了许久才慢慢收紧。
“为什么不愿出宫呢?”他问,可答案对他来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他只是觉得,他该说点什么,以缓解心头奔涌而来的痛楚。
“因为,我要报仇。”她坦然说着,看向他。
杨惇像是第一次看清楚她似的,道:“阿瑶,这不是你该做的事。谢少保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
菱歌却没反驳,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道:“阿惇。”
杨惇心头一窒,重逢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你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吗?”她问道。
杨惇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去,道:“抱歉,我从未追查过当年之事。”
菱歌心中明了,杨敬的所作所为,大约他是全然不知的。
她浅浅一笑,道:“不必说抱歉。你本就不是好斗的人啊。”
杨惇抬起头来,道:“阿瑶,对不住。”
他从来,都只会让她失望。
菱歌笑着摇摇头,苦涩地望着他,道:“也许到最后,我才该和你说一句‘对不住’。”
她没法告诉他,她要复仇的对象,便是他的父亲。
到了那个时候,他又会怎样看她呢?
*
不多时候,高潜和多宝便走了出来,高潜走到菱歌身侧,道:“都收拾好了。到宁贵妃醒来,只会觉得是一场梦,什么证据都不会找到。”
菱歌道:“那就好。”
她站起身来,道:“杨公子,奴婢带您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高公公会想法子送你出宫。”
杨惇点点头,道:“多谢。”
他站起身来,身子仍有些虚弱。
高潜使了个眼色,多宝便赶忙上前扶着他,道:“杨公子,请。”
杨惇最后看了一眼菱歌,见她微微颔首,便随着多宝一道离开了。
高潜看向她,道:“我们也回去吧。”
菱歌点点头,道:“你不问我和他说了什么?”
高潜笑笑,道:“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就算要问,也该陆大人问吧。”
菱歌笑着道:“说得是。不过今日之事,还是不要告诉陆庭之了。”
“为何?怕他担心?”
菱歌摇摇头,道:“我怕他杀了宁贵妃。”
第82章 寒夜(三)
“那你呢?今日之事, 就算了吗?”高潜不甘道。
菱歌道:“宁贵妃今日所犯是死罪,无论如何,我不想她死。”
高潜道:“我知道你不忍, 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做, 可以吗?”
菱歌迟疑着看向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道:“留她一命。”
高潜道:“好。”
*
翌日一早。
霍初宁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头疼得厉害,只觉口干舌燥, 她望着房间内的陈设,突然想起昨日自己是该与杨惇春宵一度的。
她猛地坐起身来, 四下看着, 未见到杨惇, 却见有个男子躺在她身侧, 正呼呼大睡。
霍初宁“啊”地尖叫,一脚将他踹下床去,怒道:“什么人!”
那男子悠悠转醒,朝着她身上色迷迷的看着, 轻声一笑, 道:“昨日贵妃娘娘如斯享受,今日便翻脸不认人了?”
“赛……赛班!怎么是你!”霍初宁赶忙伸手去捂自己的身子,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赛班笑着道:“是贵妃娘娘告诉我,有好东西要给我。没想到, 娘娘竟是把自己给了我。倒的的确确是顶好的东西。”
霍初宁恨道:“你给本宫住口!你信不信, 若是本宫现在喊人, 当即便能告你个侮辱宫妃的罪名,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你姐姐也要被你牵累!”
赛班站起身来, 走到她身边,道:“贵妃娘娘不必吓唬我,你若是想喊人,方才便可喊了。若是让陛下知道昨夜之事,我的确会没命,可娘娘你呢?陛下还会要你吗?”
“你住口!”霍初宁死死盯着他,道:“滚!你给本宫滚啊!”
赛班无可无不可地穿好了衣裳,道:“娘娘若是想我了,大可再来找我。我可是……食髓知味。”
“啪!”霍初宁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赛班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娘娘不似中原女子柔顺,倒像我们瓦剌的姑娘。我更喜欢了。”
他说着,歪着脸轻笑一声,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霍初宁死死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离开许久,才喊道:“来人啊!”
有宫人急急走了进来,还未进门,她便道:“不许进来,去叫兜兰来!”
“是。”那宫人不明所以,只得应了。
很快,兜兰便走了进来,她只扫了一眼,便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急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霍初宁冷冷道:“替本宫沐浴更衣。这里打扫干净,不许任何人看出来。”
兜兰道:“奴婢明白……”
她说着,不觉红了眼眶,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啊!”
霍初宁道:“你昨日可有见到菱歌?”
兜兰摇摇头,道:“昨日姑娘来过吗?”
“不许称她姑娘!”霍初宁厉声道:“从今日起,本宫不想再见到她!”
兜兰颤声道:“是。”
*
坤宁宫。
皇后看向众人,淡淡道:“宁贵妃呢?”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没有答话。
菱歌站在皇后身侧,道:“已差人去请了。”
皇后冷声道:“如今越发连规矩都忘了,请安在心不在迹,她既没有这个心,也就罢了。”
菱歌道:“是。”
菱歌倒没想到,如今霍初宁连早起请安都会不来,她不觉摇了摇头。
正想着,便见陛下走了进来。
皇后等人赶忙站起身来,行礼道:“陛下万安。”
陛下笑笑,道:“免礼,都起来吧。”
他说着,在皇后身边坐了下来,随意环视了一圈底下的人,道:“宁贵妃呢?”
皇后淡淡道:“如陛下所见,她恃宠而骄,如今连请安都不肯来了。”
陛下面色有些讪讪,道:“宁儿不是这样的人,许是她病了……”
皇后道:“便是病了,也该差人来说一声的。”
陛下没说话,只是蹙了蹙眉头,将身后的媚奴拉到前面,道:“媚奴昨日侍奉朕还算尽心,朕的意思是封她个答应,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冷笑一声,道:“这些年陛下也宠了不少人了,臣妾这个皇后倒做得越发没意思了。”
陛下面色微微沉了下去,道:“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道:“陛下想纳多少人,臣妾都无异议。只是若一个个得了宠,便连基本的规矩都忘了,那让臣妾还如何管理后宫?”
陛下听着,看向倚霜道:“去叫宁贵妃来。”
倚霜道:“若是宁贵妃病了呢?”
陛下恨道:“便是瘸了瞎了,也让她来!”
倚霜道:“是。”
*
不多时候,宁贵妃便出现在了坤宁宫中。
她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脸色略略有些发白,站在空落落的殿中,只觉清冷,越发地有一种茕茕孑立之感,让人瞧着便觉怜惜。
皇后避过头去不看她,只幽幽喝着杯中的茶水。
陛下怜惜道:“你这是怎么了?一日未见,竟憔悴成这样?”
宁贵妃娇声道:“臣妾昨日睡得晚,不知怎么,竟染了风寒……”
陛下伸出手来,扶着她坐到自己身侧,道:“定是奴婢们侍奉的不勤谨,连窗都未关上。”
宁贵妃幽幽看了媚奴一眼,见她浅笑,心中便明白了几分,道:“从前都是媚奴侍奉臣妾的,她最是细心。昨日她侍奉陛下,可还算尽心?”
陛下笑着道:“你调教出的人,自然是好的。”
宁贵妃笑着道:“陛下喜欢就好。只是人家平白出了力气,陛下也该给她个交代才是。”
陛下敛了笑意,微微点了点头,又看向皇后,只见皇后一言不发,连眼皮都没抬起来。
陛下道:“这……皇后怎么说?”
皇后掀了掀眼皮,道:“宁贵妃身边既然缺可心的人,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就来扣群裙物尓似究呤霸一九贰便让媚奴先侍奉着吧,等宁贵妃自己的规矩学好了,把下面的人也调教好了,再提旁的事不迟。”
媚奴紧抿着唇,求助似的看向陛下。
陛下叹了口气,道:“这宫中并无这样的规矩。”
皇后轻笑一声,道:“宫中也没有后妃不来给皇后请安的规矩。”
宁贵妃道:“今日之事的确是臣妾有错在先,还请娘娘宽恕。媚奴能得陛下喜欢,也是后宫之福,娘娘何必因为臣妾的错让陛下心中不快呢?至于臣妾身边无人,娘娘倒忘了,沈令人原也是臣妾身边的人呢。”
菱歌看向她,而她也正看着菱歌,眼底颇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宁贵妃说着,看向陛下,道:“不若让沈令人来侍奉臣妾,媚奴便可去陛下身边了。”
陛下有些动心,正要开口,却听得皇后道:“菱歌如今是令人,你宫里不配用她。”
宁贵妃一怔,还想再说,陛下却已道:“媚奴先在朕身边侍奉,皇后再挑几个好的给宁儿送过去。”
皇后道:“陛下历来勤俭,各宫都缺人,实在没什么好的可挑。宁贵妃要么自己忍着,要么就不要再说什么漂亮话,将媚奴要回去算数。”
宁贵妃委屈道:“陛下,臣妾不怕委屈,只盼着陛下能舒心。陛下既然喜欢媚奴,便将她留在身边吧。”
陛下道:“还是宁儿懂事,如此,此事便这样定了。”
媚奴恨恨地低下头去,道:“多谢陛下,多谢贵妃娘娘。”
高潜看了菱歌一眼,冲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
三日后,乾清宫。
陛下歪坐在案几旁,随手执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
高潜笑着道:“陛下这一步走得极好,陆大人怕是应付不得了。”
陛下笑笑,道:“观棋不语。”
高潜道:“奴才又忘了。每次看到陛下走得好棋,奴才总是忍不住多嘴。”
陆庭之道:“陛下这一步的确走得极好,臣招架不住,认输了。”
陛下摆摆手,笑着将棋子丢回匣子中,道:“近日朝堂上还算安稳,你也可歇歇了。”
陆庭之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