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将她的发束在手中, 左看看, 右看看, 觉得原本那一只绸缎做的簪子不大衬她。倘若有一支金钗, 最好是莲花状的,那就很好了。
他突然觉得袖口里好像放了什么东西,文昌缓缓地去摸索,脸色骤变,居然真的是一支簪子。
文昌手里捏着金莲簪,陷入了沉思,这支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他为什么会知道东西在袖子里,簪子的形状又为何与他心中所想完全一致。
这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
玄女抬头看他,笑着说:“愣着做什么,快替我簪上。”
她好像早就知道。
文昌慢慢地将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熟练,他从没有为女人挽过发,但是双手仿佛有了意识,它知道该怎么挽,知道簪子应该插在何处。
他好像不是他自己。
玄女依偎在文昌的怀中,仰头看星空,忽然道:“我知道你是哪一颗星星了。”
她浸在薄雾一般的月光下,眼睛明亮而深邃,浮着一层盈盈泪光。
他看着她,蓦地想,他是不是曾经爱过她。
玄女凑过来看他,四目相对时,说:“如今我知道了,你不能再怪我。”
他能听见她匀称的呼吸,使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理智尚存一线,他用拇指抵在了双唇间。
“吻吻我吧。”她唇间微动,双目里写满了痴心,“我很想你。”
啪,一瞬间,他最后一道紧绷着的弦断了。
挪指吻唇,纠缠不清,生生将心头血熬的滚烫。
他是第一次吻她,又不像是头一回。久旱逢甘霖一般,吻的太急,牙齿磕破了她的下唇,甜腥味混着酒气在口腔中散开。
他们应当是都醉了。
-
玄女从幻境中出来时,身上的酒气与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精神倒是比进去时好上许多,看来“爱”确实是滋补圣物。
鹿妩一脸坏笑,提醒道:“下嘴唇破了,赶紧把血擦一擦,有碍观瞻。”
玄女懒得理她,随手一抹,突然像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不动:“你说,是下嘴唇破了?”
鹿妩从掌中幻化出一面镜子丢过去,啧声:“我又不是瞎子。你自己看看,上头还有好深的齿印。”
玄女立刻对着镜子照了起来,真的是下嘴唇,她的神情忽然一下变得凝重。
这个场景她重复了上万次,每一次都是舌尖被文昌咬破,这次怎么会是下嘴唇?
“你怎么了?”鹿妩看着她的脸色,莫名地有些害怕。
玄女眼中的情绪很是复杂,试探问道:“幻境中的结果,除了我,是不是没人能改变?”
鹿妩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不是废话吗,幻境里面除了你,其余的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那咬她下嘴唇的是谁?
玄女身形一晃,险些站不住,难道说……文昌帝君进入了她的幻境,并且取代了她记忆中的“文昌”。
她一言不发地往回寝殿走,留下满脸无语的鹿妩。
鹿妩傻眼了,听起来就是亲亲抱抱的事,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另一头,文昌从梦中醒来,他刚要起身,又直直地砸了下去,一动不动,像一块僵硬的石头。
口中残留淡淡酒香,昭示着梦中的虚幻缥缈,真切发生了。文昌现下可以确定,不是梦,不是心魔。
似水一般柔软的青纱帐,风一吹,纱一晃,那些虚虚实实、绚烂暧昧的景就在他眼前浮现。文昌想起,他们都说过,玄女是他极为重要的人。
他难以自抑的,又想起了玄女的眼睛。
她的眼睛有很深的哀伤,他就在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落水的无力,一分一寸的沉了下去。
倘若自己猜的不错,那应该是玄女创造出来的幻境。她用记忆搭建幻境,用过去麻痹自己,不曾想,现在的“他”却阴差阳错地陷了进去。
蓬莱松在波荡不定的灵气中晃动,文昌想起那个小仙子临走前的轻蔑的一句:“若无往日因,何来今日果。”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又该如何找回来。
倘若再次陷入幻境,他要将实情告知吗?
文昌突然冒出了一个卑劣的想法。
从前的他,也是他。
他想要同她纠缠,是刻在元神里的烙印,是潜伏在身体深处的本能反应,哪怕只是被她看着,他都能强烈地感受到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在心头翻江倒海。
那些被他遗忘的往事,或许会在下一场相遇中得以复苏。
-
玄女站在花架子旁,指尖轻轻点在花蕊上,盛开的红梅突然褪色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过了一会,她终于往里走,由远及近,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脸颊上,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帝君,你的伤好些了吗?”
文昌起身看她:“好多了。”
玄女接着问:“我还不知道你伤在何处,又为何而伤?你且告诉我,我替你报仇。”
文昌有一瞬迷茫,但是下一刻,他突然感受到自己心口处隐隐作痛,一截片段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闪过。
他平静道:“玄女娘娘是忘记了夜里的一场误会了吗?”
这回轮到玄女僵硬了。
她原本已经笃定,重生后的文昌帝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进入了她的幻境,所以才会出现与记忆不相符的情况。
可是眼前的文昌又能记得琅琊台发生的事情。
是真是假,她也分不清了。
文昌见她发愣不语,笑道:“挨了娘娘一掌,本君确实痛的厉害,只是归根究底,是我冒犯娘娘在前,才引起了这桩误会,我该向娘娘道歉。”
正所谓说多错多,玄女的脸色越发沉重,记忆中,文昌绝没有和她说过这句话。
他就是文昌帝君,而不是什么记忆中的假人。
玄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不止这一次,应当是从他重生归来后,他就反复进入她的幻境了。
难怪张殊南会僵硬的像个呆子,难怪文昌咬得是下唇而非舌尖。
……
玄女想不明白,如果文昌恢复记忆了,一定会来寻她,而不是在幻境里与她过家家。
所以他什么都没想起来,却还是吻了她?
“哐”地一声,她想得太入神,后退时冷不防撞上了花架。倒下去的时候,玄女没有施法,也没有结束这场幻境,在那一霎那,她也生出了私心。
幻境再美好,终究是冰冷的。
她想赌一把,就赌文昌帝君会不会再一次抱住她。
文昌本能地去抓她,绯红的衣角在眼前闪过,她如愿以偿地听见了急促的喘息和怦怦的心跳,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他紧紧搂着她的腰,压着笑说:“其实也不是很重。”
那个敌国大将军?玄女扯了一下嘴角,他倒是入戏很深。
她却不想再演下去了。
“文昌帝君,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冷冷的声音传来。
“他咬破的是我的舌尖,而不是下唇。”玄女微微撑起身体,正好与他对视,“他抱我的那一回,穿的是银朱色的衣袍,绣得是竹叶暗纹。”
玄女的手卡在文昌的下巴上:“而不是你身上穿的朱红。”
文昌眉头紧皱,他不知该作何解释。
她力气很大,快要捏碎他的骨头,目光灼灼:“前两次我可以不计较,但你不该冒充他,更不该玩弄我的感情。”
“玄女,我要找回曾经的记忆。”他怔怔地看着她,“刚才你问我为何受伤,我的胸口突然疼痛不止,脑海中也浮现了许多画面。这就说明,你以回忆创造的幻境,恰恰可以唤醒我的记忆。”
“你真的记起来了?”玄女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欣喜,她的手慢慢松开,过一会,又连连摇头,低声道:“文昌,你不该记起来的。”
文昌伸手去摸她的脸颊:“我是紫微大帝座下最具天赋的弟子,十五万岁时禅定境界便已达专注一境。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就连第五住都无法进入……虽然我忘记了爱你这件事,但我的心依旧会为你起伏不定。”
玄女的眼里涌出的全是笑意,滚烫的热泪流过他的手指间。
他搂她入怀,她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下一本会开《风前絮》,古言应该算我的舒适区,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文案,欢迎入坑。
最后,再次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