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真心。
真心原也不值钱,哪里比得上行以南的傲骨。
如今行以南的傲骨尽碎,一寸一寸染上的都是动人的引诱。
。
想用鞭痕作画,确实是件难事,嘉云一鞭一鞭下去,得到的效果都不尽如人意,反倒是行以南快要支持不住了。
眼角沁着泪,一声也不吭,像是没指望她会心软,又或者是想要她尽兴,嘉云想着,应当是后者。
毕竟行以南如今是在讨好她,嘉云对这样的讨好很受用。
带来的花,被嘉云一朵一朵从枝头折下,花瓣纷飞,仿若一阵红雨落到了行以南的身上,为行以南点缀上最后的春意。
最后一片花瓣,被嘉云执拗地按在了行以南的眼角下,衬得行以南泛红的眼尾越发生动。
嘉云的心思难改,她问行以南:“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抬起行以南的下颌,她要行以南不能退,不能避,只能迎上她的目光。
行以南难耐地答:“是那位……”
他是想留住嘉云,除了这些法子,他没有别的招数。
就算是一直陷在梦魇里,他也要咬着牙留在嘉云身边。
这个回答并不能让嘉云满意,手指捏得行以南的下颌生疼,嘉云指点他:“是你自己。”
语气近乎诱哄,嘉云继续道:“没有人教你,全是你自己乐意的。”
脸羞耻到发烫,行以南的那份心思在嘉云面前无所遁形,他只能难堪地承认:“是我自己乐意的。”
即使没有嘉云的那些手段,他……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行以南心甘情愿地舍弃了自己,眼前没有青云路,只有嘉云并不暖和的怀抱。
背上的疼还在继续,行以南闭上了眼睛,是他自己愿意的。
……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嘉云带着行以南从行宫回来的那日,在晚春殿前,遇见了陈文。
嘉云久不见陈文,陈文性子乖顺了些,没有之前那般骄横了,嘉云还没下来,他就在马车前一拜:“陈文见过陛下,行良人。”
甚至都主动跟行以南问好了。
帘子被暮雪拉开,望见里面并排坐着的嘉云和行以南,陈文的心凉了半分,他告诉自己,千万要克制住。
对行以南的嫉恨一闪而逝,陈文道:“陛下。”
其中的情意自然不必言说。
自行以南从他那里抢走了嘉云之后,陈文消极了好几日,如今总算是又活跃起来了。
除了陈文,还有迟言和郁自明,这后宫里的男宠是不会有尽头的,行以南抿了抿唇,他就算是在乎,也在乎不过来。
嘉云没有真心,他又怎敢想嘉云的目光总是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用了药的后背还在疼,被汗浸着,疼得行以南险些不太清醒。
倘若他就这样栽倒下去,后宫里怕是会有他妒忌到气晕过去的消息。
嘉云会希望看见这样的场面吗?
行以南勉强撑着,和嘉云一起下了马车,回影过来扶住了他。
回影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行以南,良人举步维艰,后背尽然是冷汗……想来陛下一定是在行宫里翻来覆去折腾他了。
陛下真的不怕良人就这样死了吗?有前车之鉴,加之最近宫里不太平,回影不敢放肆。
嘉云没有出声,无人敢擅动,三人在晚春殿前僵持着,陈文要拿下嘉云,嘉云将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行以南主动退了出来:“陛下,臣想先进去。”
他无意参加这样的争斗,嘉云点了点头,淡漠道:“也好。”
陈文心里一喜,难道行以南和陛下在行宫吵架了?
眼看着行以南已经走进了晚春殿中,陈文殷切道:“车马颠簸,臣为陛下准备了银耳汤,请陛下移步到臣殿中。”
嘉云看向他,唇角微弯:“好。”
陈文没有想到会如此轻而易举,他微微一愣,才跟上嘉云。
嘉云不想见他,他一直都心急如焚,可却没有什么好法子,他以为他没有,迟言也不会有。
一个风月馆出身的人,能比他聪明到哪里去。
可是小侍回来告诉陈文,迟言居然和行以南勾连到了一起,他这是在选边站了!陈文气到发疯,却无可奈何。
行以南已经是良人了,又很得陛下的宠爱,迟言跟着他……那岌岌可危的,就变成他了。
陈文不能再等了,行以南能从他的殿中将嘉云勾走,他就去晚春殿前日日守着,直到嘉云和行以南回来。
在公主府时,嘉云最喜欢他,这是不是说明,嘉云最喜欢的,其实还是他?
将银耳汤推到嘉云的面前,陈文问:“陛下此去行宫,做了些什么?”
只带了行以南一个人去行宫,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宠爱了,还是两次,上一次就罢了,这一次竟然舍下朝政,同行以南一起小住了几日。
“左不过是喂喂鱼、泡泡汤泉之类,没什么稀奇的。”
银耳汤一看就是费心准备的,已经炖的出了胶,香甜却不腻,嘉云喝了几口。
“这样的事,对陛下来说不稀奇,但在臣眼里,还是稀奇的。”
陈文的吃醋毫不遮掩,酸味儿都快把殿中挤满了,一想到嘉云和行以南一起喂鱼泡汤泉,他就恨不得撕了行以南!
嘉云抬眼看向陈文,她忽然想起来,在公主府时,她到底为什么喜欢陈文了,陈文不像迟言那般内敛,也不像郁自明那般什么都委屈自己。
只要嘉云去他房里几次,他就会穷尽一切本事,找行以南的麻烦,被同是男子的陈文为难,行以南的窘迫可想而知。
嘉云要的就是这个。
可如今的陈文就像是这碗银耳汤一样,可有可无,只要嘉云不需要他去找行以南的麻烦了,他就随时都会被舍弃。
嘉云一停,陈文便递了帕子给她,嘉云慢条斯理地擦完了手,才问:“那你呢,这几日在宫里,都做了什么?”
嘉云竟然会问他在宫里做了些什么,陈文眉开眼笑,但也没忘了柔顺乖巧,“喝喝茶,赏赏花,还会一直……”
陈文一顿,羞赧道:“想念陛下。”
嘉云抬起陈文的脸,陈文的表情完整地映入嘉云眼中,嘉云轻笑了声,反问道:“是吗?”
“自然是了,臣无时无刻不在想念陛下。”
得了这样的心意,嘉云却不以为然,“侍君怎么不提助长宫中谣言的事情?”
陈文的心一慌,嘉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陈文急急忙忙去看嘉云,只对上了嘉云冷淡的眼眸。
嘉云自始至终,都没沉溺过。
陈文心慌意乱地解释:“陛下,臣也是为陛下着想,陛下怎可因为行以南就荒废了朝政。”
宫中谣言四起,有说行以南是个狐狸精的,还有说嘉云不愧是个女子,女子总是什么都不好的。
今日就能因为一个男宠撇下朝堂,明日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短短几日,这样的流言,就有了燎原之势,也多亏了那些埋在各宫中传递消息的人的助长。
陈文也是其中之一。
嘉云的脸色越发冷了,“朕不需要任何人为朕着想。”
“陛下……”
刹那间,陈文忽然明白了,他凄然一笑:“还是为了行以南,是吗?”
不管是之前罚他,还是现在质问他,都绕不过一个行以南。
陈文的面目骤然狰狞起来,不复方才刻意装出来的恭顺,他尖利道:“都已经这样了,陛下你还要袒护行以南,陛下难道忘了吗,行以南曾经背叛过你!”
嘉云怎么可以,原谅一个背叛过她的人!而他又怎么会输给一个,背叛过嘉云的人!
陈文不服气,他永远都不会服气!
人人都避讳的真相,嘉云的逆鳞,就这样被陈文硬生生揭起来,陈文还在继续:“他想杀你啊,陛下。”
勾结废帝,将嘉云囚禁在公主府,行以南难道不是存了杀心吗?
嘉云对这样的人心存怜惜,就是养虎为患,行以南能够背叛嘉云第一次,就能背叛嘉云第二次。
行以南不值得嘉云的真心,只有他,只有他啊……
陈文的声音越发凄厉:“只有我啊。”
这后宫里,只有他全心全意喜欢嘉云啊,嘉云为什么看不见呢?
殿内狂风暴雨,陈文几乎以为,嘉云是要活生生扼死自己。
猛地呼出一口气,陈文嘴唇青紫地跪在地上,俯视着他的嘉云冷冷开口:“你以为朕想杀你,是为了行以南?”
嘉云什么旨意都没留下,不杀陈文,也不废陈文,可陈文盯着嘉云的背影,他已经知道了,嘉云再也不会来他的殿中,也不会再看他任何一眼了。
他永远失去了嘉云。
……
许是有几日没见到行以南了,回影的话格外多,又是问行以南在行宫内如何,又是问嘉云对行以南如何。
行以南回答了这个,就顾不上下一个,好不容易到殿内,回影还在喋喋不休。
行以南道:“都挺好的。”
这一句,终于堵住了回影的嘴,回影为行以南倒了茶,放在他的手边,等到行以南喝茶的时候,他又道:“这几日宫内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可能是不在嘉云身边了,行以南的后背疼得没有那么厉害了,他可以撑着精神同回影再寒暄几句。
回影压低了声音:“暮雪的哥哥——苍山统领,这几日在宫中杀了不少人。”
随着回影的话,窗上仿佛都染上几分血色,除了晚春殿之外,其余各殿伺候的人都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如同换血一般,回影心惊肉跳,担心不知道哪一日哪一时,他也被苍山手起刀落地杀了。
他悄悄看过,苍山的刀上血淋淋的,特别骇人。
“苍山不会杀你的,晚春殿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被杀。”
“为什么?”尽管回影已经很沉稳了,可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孩子,自然是怕死的,他劫后余生,但却琢磨不明白,等着行以南给他解答。
“晚春殿原来的掌事是暮雪,暮雪不会容忍晚春殿中出现有二心的人。”
这些人都必须跟暮雪一样,永远对嘉云忠诚。
晚春殿中发生的一切,嘉云都会知道,晚春殿看似是住着行以南,其实从上到下,都是处在嘉云控制之中的。
而如今嘉云借口离宫,属意苍山进行的大清洗,也只是为了后宫所有人都能牢牢处在她的控制之下。
嘉云眼里容不得沙子。
回影眉宇之间还有些惶惶不安,行以南安抚他:“没事的,我想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行宫远在宫外,行以南肯定是累了,回影将行以南扶到床前,目光落到行以南的手腕上,他好像瞥见一抹红色……不是都好了吗,怎么会出血?
回影还要再看的时候,行以南已经将手腕收进了袖子里,“下去吧。”
等到回影走后,行以南才沉默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那抹红色并不是偶然,可他不想让旁的人发现,行以南将手腕捂住,心里终于好过了几分。
行以南睡到掌灯时分才起,嘉云坐在他的床前,行以南一惊,他以为嘉云不会再过来。
后背传来钝痛,今夜的折磨恐怕不止如此。
“怎么,”嘉云俯首,气息扑在行以南的脸侧,“以为朕不会过来了?”
她一面说,一面将手伸到行以南的背下,行以南的全身都绷紧了,他后知后觉,嘉云只不过是想让他坐起来而已。
靠在软枕上,行以南疲惫未散,可嘉云过来,容不得他一味地倦懒。
“我想……”嘉云近在眼前,行以南握紧了拳头,“先洗一下。”
他睡得身上出了汗,有些粘腻,同那些鞭痕搅在一起,嘉云大抵不会喜欢。
将人按住了,嘉云道:“等会儿。”
行以南僵硬得越发厉害了,他们之间总是……也难怪行以南会想偏,但其实嘉云没有那样的意思。
床头的烛火格外明亮,像是特意布置的,这样布置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点吗?行以南忍不住发颤。
嘉云瞥他一眼,将苍山新给她的消息原封不动地放到行以南眼皮子底下。
行以南身子很差,看东西也变得很慢,嘉云耐心等着,等着行以南把这些东西慢慢看完。
行以南有些心惊,他知道苍山为什么杀人,但他不知道这其中竟然牵连这么深。
看完之后,行以南只问了一句话:“这些人……都要杀吗?”
要是都要杀的话,前朝和后宫加起来,都不会剩下几个人了,其中盘根错节,格外让人头疼。
“朕以为,只要杀了始作俑者就好了。”
确实是这样,牵连太深,怎么算都算不清楚,杀了始作俑者,其他的震慑几分也就是了。
行以南点点头,他不太明白,嘉云让他看这些秘密的消息,是为了什么。
嘉云握住行以南的手,指尖刮蹭过行以南的手心,嘉云问:“那驸马知不知道,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嘉云不可能会无缘无故跑来问他的,行以南不安的心凉了个透彻,他道:“我?”
可是这是无端的猜想,他根本没有布下过这么深的局,可若是有人栽赃他……谁会栽赃一个陷在后宫里的废人?
烛火明亮,行以南任何微小的动作都逃不过嘉云的眼睛,嘉云坦然道:“燕骞啊。”
“燕骞……”行以南喃喃,燕骞早就被嘉云杀了,他有些茫然:“他为什么要栽赃我?”
嘉云没有应声,只要给行以南一些时间,行以南总能理出来的,要是她直接将真相告诉给行以南,杀伤力远没有行以南自己悟出来的大。
等得时间有点漫长了,嘉云看向眉头紧锁重新翻看消息的行以南,百无聊赖地问:“听说燕骞待你如亲兄弟?”
这些话是她还被囚禁在公主府的时候听来的,那个时候行以南已经背叛她,做了丞相了。
燕骞时常请他进宫,两人在一起谈论国政,研讨书画,俨然是明君贤相。
行以南死死扣着掌心,白色纱布都因此被染红,证明他心绪起伏太大,原本结痂的伤口,又被扯开了。
嘉云知道,行以南这是终于想过来了。
行以南垂着头道:“其实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都是常有的事情。”
这就算是下了论断了。
嘉云玩笑道:“你倒是看得开啊,当真是我那皇弟的好丞相。”
“燕骞一面勾结你,要你夺我的势力,一面暗中布局,早就给你做好了圈套,等到我死后,下一个就是你了。”
嘉云扬了扬手里的那些纸,“有这些在,就算是把你五马分尸,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嘉云的目的终于显露出来,她按上行以南的眼角,低语道:“行以南,你选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