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风问道，“是否后悔今晚出来？”
“那怎么会！”
昭雪惊讶地反驳，“今晚的收获，不是很大吗？师叔您也斩杀了那个妖魔，咱们解除了一桩心头大患。”
她说着，低下头来，“即使……即使我受了伤，差一点点有危险，但是最后不还是没有什么大事嘛。”
江泠风感觉到少女将脸轻轻靠在他的颈边。
她大概真是累了，一边慢慢地说着，一边呼气、吸气，气息均匀，语气也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了一样。
很轻、很轻。
呼吸像是一片羽毛一般，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搔过他的后脖颈。难以抑制的痒。
江泠风无端端想起湖中溺水时的她，可怜而绝望地依偎在他的胸口。那时的她呛了水，呼吸浓重且急促，一刻也不停地喘息咳嗽着，胸腔紧贴着他的胸口发出强烈的共振。
现在，她在他的背上，呼吸却这样安详平和，像一个婴孩一般。
原本她还怕他怕得要死，转眼间，已经能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了啊，还这样没有防备地趴在他的背上快要睡着。
“为什么……”
昭雪在迷迷糊糊间听到了这样的疑问。就像一粒灰尘一样飘进她的耳朵里。
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什么？”
“……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呢。”昭雪吸了吸鼻子，感觉鼻子尖尖冻得凉凉的，“在别人背上怎么能睡着，万一掉下去了怎么办啊。”
“不会掉下去，”江泠风说，“我会托住你的。”
昭雪一愣。
“我会托住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的心尖有了几乎震颤的错觉。就像那时听到大姐对她说“不管怎样，我会出手”时一样。
……奇怪的情绪涌进心脏里。
那时在湖中向下沉去的她，也是这样被江泠风托住的吧。
“……是这样的感觉啊。”
在疲惫、精疲力尽、绝望的黑暗里，被人托住，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她摇了摇头，还是尽力驱散了睡意。
不管怎样，那也不行。
他可是大姐的师兄，原著中的男主之一，她的任务对象。
“不困了吗？”
江泠风感觉到她在他背上乱动。
“嗯嗯，不困了，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一点。”
昭雪没话找话，“师叔你，刚才问的到底是什么啊？什么‘为什么’？”
江泠风：“只是想问，为什么今天你的胆子那么大。”
昭雪愣了一下。
“虽然一直都清楚你胆子不小，”
比如说拿防身符惩罚那两个弟子、为了追一只猫跳下湖、在一栋满是妖魔的旧宅里存活一夜还留下了记号摸清了地图……
“但是今天那样的情况，你怎么敢一个人上前？”
她就没想过，万一他出手慢了一点儿，她的脑袋现在就不在她的脖子上了吗？
“师叔您问的居然是这种问题……”
昭雪感觉到有点莫名，“可是，这本来就是我定下的计划，我也应该负责好好完成，保证不出任何的意外情况吧？假如让那妖魔逃走，咱们不才是真正一晚上到头来一无所获吗？”
“……”
“不应该是这样吗？”
江泠风默了默，“你就不怕吗？”
那样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当时在她身后几尺之远的他都能够感觉到。
那妖魔誓要毁灭她的决心。
令人意外的是，少女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怕啊，”
她说，“当然怕啦。但是怕又怎么样呢？那样的情况，假如我再不上前，祂肯定会逃走的吧？我的直觉可是非常准的，再晚一秒钟、不，半秒钟，我们今晚或许算是白干了。”
即便那样……
“——但是，我知道，师叔您肯定会保护我的吧？”
昭雪笃定地说道，
“您不止一次地救过我，大姐又那样敬仰您。您的实力在我看来毋庸置疑，况且您还亲口答应过大姐和我……”
她说着，声音里带了些笑意，“既然这样，我只需要相信您就好了。”
江泠风一顿。
……“相信”。
他好像从未被人这么直白地说过这样的话，在他的记忆中，与这个词有关的回想，都是它的反义。
闭上眼睛，依旧是声嘶力竭的哭喊、布满血丝的仇恨与怒火喷张的眼神、混乱与不甘的咒骂。人与人之间仅剩的一点儿信任和善良都在那场灾厄的火中化为了灰烬。
那么多句“我们恨你”、“去死吧”筑出的高墙，好像被这样简单的一句“我只要相信您就好了”，给撞出了一丝裂缝。
“……”
可是，那又能怎样呢。
江泠风再次闭了闭眼。
他早就明白，他的能力有限，是无法保护所有人的。
“这样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下一次了。”
下一次，他也不知道，他的剑会不会有今天这么快。
“知道了。”
昭雪说，她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是那种稀里糊涂的人啊……大姐，师叔你们都不信我，”
“那妖魔在看见你的瞬间就萌生了退意，不是很奇怪吗？一般来说，不管怎样，狭路相逢时看见了对手，最起码也会出手试一试对方的深浅吧？但是祂当时却丝毫没有出手的念头。这种情形，要么是祂曾经与你交过手，非常清晰地知道与你实力的鸿沟，要么就是听说过你的名头，一早知道你实力多强……”
“不管是哪一种，不都正好说明祂与师叔你的差距吗？甚至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可以轻松弥补的。”
昭雪说，“那样思考之后，我当然是选择相信师叔你啊。”
江泠风：“……”
算了。
他说，“你睡吧，我等会给你敷点药，在天亮之前带你回去。”
昭雪：“好，谢谢您！”
-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
原本是一件值得开心和放松的事情的。
昭雪一开始也确实是如此。她在凌晨时回了客栈自己的房间里，因为累极了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下午，什么梦都没做。
起来之后，脚踝好了很多，已经可以慢慢走路了。
但是，三件事情却接踵而来。
第一件事，是她的系统回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方怜就敲响了她房间的门，脸色凝重地叫她下去。
楼梯上，方怜悄悄跟她说，他们今天早上终于抓住了那个魔人——在江泠风的帮助下。
“那是个又老又丑的半魔人。原本我们就要失手了，他特别狡猾，结果你江师叔一来——”
方怜突然干笑了几声，话锋一转，嘱咐她道，“昭雪妹妹，等会你见到昭阳千万别想着撒谎蒙蔽她，有错认错就好，昭阳她嘴硬心软，你撒撒娇，她指定不出片刻气就消了。”
昭雪的心头咯噔一声。
——是的，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一起来了。
她和江泠风昨天晚上捕杀的那个妖魔，并不是这次剿魔的对象、多起案件的始作俑者。
而且，大姐知道她昨晚出去了。
这是最让她晴天霹雳的一件事。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在楼梯上看向了茶座旁玄衣的男人，眼神微颤。
是他说的吗？
是江泠风告诉大姐的吗？他们毕竟是同门，十几年交情，感情深厚，他还是原著里单方面恋慕昭阳——
可是，江泠风避过她的眼神。
他没看她，只是倚着椅背，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
昭雪捏紧扶手，指节发白。
明明昨晚他们还……她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翻腾着，什么堵在喉咙里，震颤着，几近喷薄出来。
——但很快就被熄灭。
“不是师兄说的。”
昭阳第一次用这样冷冷的、严肃的语调，她抬起头看向楼梯上的昭雪，身上的威严让昭雪下意识退却畏缩，
“不是他说的，我昨晚就知道了这件事。”
昭阳对她说，“昭雪，下来。”
第023章
023.
被昭阳的声音叫住, 昭雪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跑。
她不喜欢看到别人对她生气的、严肃的、失落的脸，这让她非常不安。
尤其是昭阳。
“大姐……”
她弱弱地喊道。
扶着扶手，一步步慢吞吞地踏在楼梯上走下去。
低着头来到了昭阳的面前。
昭阳拉开她面前的椅子, “坐吧。”
“……”
“坐下来说。”
昭阳拍了拍椅子。
昭雪这才敢慢慢坐下来。
她低着头，装作对自己云袖上的一片衣褶很感兴趣。
“你想知道我是如何知晓你和师兄昨天晚上出去了的吗？”
“听到声音了吧。”
昭雪声音很小。
“你上下楼时的脚步声，我一听到就能认出来。”
昭阳说，“原本那时我还想着, 你是去做什么——但是听到了师兄跟随着你，我便没有出去阻拦。”
“……”
“后来听到接近凌晨时分，你才回来。你上楼时的脚步声不对，我便知道你受伤了, 本想那时候就出去, 但是我猜，你一定累极了，便没有在那时叫住你。”
昭雪慢慢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我保证。”
大姐她，居然一直等了她一晚上。
“为什么要跟我保证。”
昭阳默了半会儿, 才叹出一口气，“昭雪你，好像很怕我生气和失望？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假如这件事情出了什么问题, 受伤的人不还是你吗？”
“……”
是啊，应该是这样。
但是为什么呢？昭雪那么怕看到身边的人的怒颜。
心脏会下意识一紧, 好像怕失去了什么一样。
“自己的身体才是自己的。为什么要去讨好别人？”
昭阳紧紧地皱着眉头, “你最应该保证的人, 是你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对待踏雪一样地对待自己呢？”
昭雪一愣。
……像对待踏雪一样地对待自己。
昭雪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 为什么不能呢？难道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束快要凋零、无人怜惜的花一样短暂吗？
她愣神的当儿，昭阳终于叹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昭雪的脸颊，“我只是担心你而已。幸而昨晚和你在一起的是师兄，如果不是他，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态度软和下来：
“还疼吗？”
昭雪捏着掌心，并排摆在膝盖上，使劲摇了摇头。
而脑海里的系统已经完全呆住了。
在刚刚短短的一刻钟里，它才理清楚了目前的现状。
系统：【……】
系统：【？？？】
系统：【宿主，你都做了些什么啊，为什么季雪寿的好感度超过了80！？】
系统：【还有，昭阳怎么就同意你跟着来剿魔了……为什么她现在看上去在训你啊！也不是……啊不对，你昨晚做了什么？怎么会受伤了？你跟着江泠风出去了？你们关系不是很差吗！？……】
昭雪低着头弱弱地：“……闭嘴。”
脑子都快吵炸了，害得她差点儿听不清大姐在说什么。
“师兄他很少夸人。但是他昨天开口跟我夸了你，说你做事有决断、逻辑很清晰。但是，即便那样，也不是你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的理由。”
昭阳最后终于是彻底放软了脸色，疼训裙每日更新亖而二尔吴九乙亖奇她蹲下了身，帮昭雪揉了揉脚踝，“疼吗？真的没事了吗？”
昭雪抓着椅沿：“没、没事了。”
她悄悄看向其他人。他们几个早在之前她下来的时候就识趣地一边去了。江泠风在账台旁喝茶，垂着眉眼，就像是在认真地观察水杯里沉浮的叶梗。
……他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夸人吗？该不会是大姐编出来安抚她的吧？
但是，她有什么需要安抚的？她原本应该在吃教训才对啊。
可是大姐不仅没有生气地教训她，反倒认为她需要安抚……
昭雪不懂。但是她感觉心里很不舒服，一股难受的劲儿如乌云一般盘桓着。
“下午跟你小方师叔他们出去玩吧。”
昭阳看见她的表情，“放松一下心情。我们结束了这次的任务，也快离开遇仙镇了，这次，或许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嗯。”
好不容易等昭阳离开，系统就大声在她的脑子里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