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还对自己愧疚着,怎么样,他今天也至少能听完她的请求。
“师叔你今天也听到了昭阳大姐在白天说的话吧?我晚上回房间之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昭雪开门见山,她转过身,看着男人关门的背影,开口道,
“——这样的计划,对于所有人来说,并不是最优解。”
江泠风合上门,没有立刻转回身,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昭雪咽了咽喉咙,声线清晰而肯定地继续说道:
“首先是,四人出任务的目标太大,最容易让在暗处作祟的魔人感觉到异样。我私下里问过小方师叔,前几次受害的女修都是在傍晚或者夜间才出意外的,这说明对方的性格一定也是格外小心谨慎,会尽量挑选难以暴露自己的时间段。”
江泠风缓缓道,“是。今天的事故,也是傍晚时分发生的。但由于人潮涌动,昭阳和我并没有发现除此之外关于他的任何线索。”
见江泠风认同了自己的推断,昭雪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本还以为,他不会接话,甚至不把她的话当作一回事的。
她有了点儿信心,继续说道:
“其次,假使你们要将小方师叔当作诱饵来引出魔人的话,经过上述推断,这就变成了一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四人同宗,且修为相近——很容易就能推测出这是一个陷阱,即便你们四人分两路行动的话,彼此之间不经意的联系也很容易就能暴露……简而言之,不管是两人组还是四人组,都不具备能让魔人放松警惕的‘日常性’。”
这一次,江泠风沉默的时间更久。
就在昭雪内心忐忑不安,担心自己说错话的时候,他缓缓启唇:
“……昭阳告诉你的?”
“什么?”
“关于‘诱饵’。这就是原本我们的计划。”
昭雪愣了愣:“没有……这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因为在偌大的遇仙镇,如海底捞针一般,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捞出那根针,最简单的,就是这个办法了吧?”
她说得理所当然。就像是昭阳一样,那般自然而然就想出了这个方法。
“确实是。”
江泠风轻声道。
她确实如昭阳曾经所说的一般。
“你说的不确定性,我同昭阳提过。”
江泠风看着她,说道,“一群人是否出自同宗门,很容易就能从他们的气质和习惯上看出来。况且,魔人按理来说,会挑选落单的女修行动,但不管是昭阳还是方怜落单,因为不确定魔人选择的对象,所以我们无法兼顾两头。而让她们在一起的话,同门气质也很容易暴露……”
他犹豫了一下,使用了昭雪方才用过的词汇,
“暴露那种非日常性。”
“再加上,昭阳大姐为了防止我落单,还执意要留下一人来照顾我。”
昭雪接上他的话,“那样,你们的计本文 由企鹅君羊 幺五二而七五二八一 整理划不是更难展开吗?只要一次暴露,可能就永远错失这次机会了。”
江泠风慢慢说道,“所以。”
“所以,我……”
昭雪掐着掌心,紧张地上前了一步,“我有更好的方法。”
江泠风只是看了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心里清楚了什么似的,冷漠地说道,
“不行。”
昭雪睁大眼睛。
“等等——”
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师叔,你……”
昭雪眼看着江泠风伸手去开门,连忙跑过去,伸手抵在门上,匆匆说道,“请您听听我的理由!”
“昭阳知道吗?”
江泠风看到那少女抵着门时紧张而焦急的神情,
“——你想自己去当诱饵这件事。”
“不、不知道……”
怎么可能啊,让大姐知道这种事,她绝对会被踢回沈家的!!
江泠风继续开门。
昭雪急得下意识按住了他的手:
“——那时候,师叔你也是清楚的吧?”
江泠风的动作一顿。
少女柔软发烫的手心按在他的手背上——只有他的手掌一半多那么大,一截瓷器一般,指腹按压着他手背上微微鼓起的血管和青筋,血流在那之下汩汩流过。
青白色微凉的指甲轻轻刮擦过他的指节,或许有蹭到他手背上的旧伤疤,让他感觉有些微微发痒。
她见他没有排斥她的动作,吸了吸气,继续说道,
“我那时,一个人在那栋布满阵法的旧宅里存活了整整一夜,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一直撑到大姐和您赶来救我。我很感谢你们,尤其是大姐她一直以来这样为我着想,所以当知道那魔人有可能会使大姐受到伤害时,我是那么不安——以大姐的性格,她绝对,绝对会让修为最高的您留下来照顾我的。”
“……”
“就像小方师叔说的那样,您是大家的后盾,我们都深深相信着您。正因为如此,我的心里会更加愧疚,我不想大姐和大家会在这次事件中受到一点儿伤害——一点儿都不。”
“……”
“我说这些,不是想强行要求您同意我的观点,也不是想妄图以我那点儿浅显的心思打动您……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也是有自保能力的。
我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是危险的,我什么时候该跑、该求救,什么时候该退到您的身后……我不是那种莽撞的人,我是对于这次计划来说,最好的选择。”
昭雪慢慢说着,双手轻轻抱着江泠风的左手,将他的手一点一点地从门上移开,
“我年纪小、最不容易让人起疑心,只要如小方师姐的提议那样,您作为我‘叔叔’的角色出场,我们在一起的场合就具备了日常性。”
“况且,大姐给我吃的丹药有修为限制,这障眼法,若是能够被妖魔看出来——不是正好能够起到诱饵的作用,引起妖魔的兴趣吗?倘若看不出来,也正能说明那妖魔不足为惧、我更加不会有危险。”
“我是真心地为大家的计划着想过,并且最希望它能够成功的。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
江泠风看着自己被少女抱在掌心的手。
她正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将它从门上移走。轻微的发烫、发痒。
不仅仅是手上的旧伤疤。
她或许要比想象中的更加聪慧。
也许,这就是她的天赋。
江泠风缓缓抬起眼睫,看向她紧张而迫切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闭上眼,慢慢呼出一口气,
“那么,说说你具体的想法吧。”
昭雪愣了一下,随后睁大了眼,看着他的双眸,露出了一个真挚的笑容。
“嗯!”
-
就像昭雪推测的那样,第二天,江泠风留下来照顾昭雪。
而其余三人一整天下来,一无所获。
夜晚时分,街上的人影稀稀拉拉,到处传来拉帘关门的声音。偶尔有醉汉的疯话和乞讨者零碎的脚步声。
昭雪抬起头,看了一眼身前高大的人影。
“叔叔。”
她小声地压着嗓音,喊了一声,每天追更柔柔文独家文q羣饲二珥二五久义亖七快速小跑着上前,喘息几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
“我、我有点儿跟不上。”
江泠风没说话,但是步伐似乎放慢了一些。
“咱们从前一直住的这几家客栈都满了,而且已经这个点了,这样下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没打烊的店……”
少女小心地扯着他的衣摆,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冷漠的男人走在前面,从始至终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就是昭雪的具体的计划。
她为这次的诱饵任务设置了一个非常具体的情境:
江泠风是几近没落的修真世家里派去参加宗派大选的弟子,而昭雪,则是他的侄女,一个灵力微薄,从小失去父母,在大家族里艰难求生的小废柴。
江泠风是家族里唯一一个能跟她说得上话的人。为了能够寻求机缘,她抱上了他的大腿,软磨硬泡跟上了他,想要一起参加这次的宗门选拔。
然而,家族提供给江泠风的资金并不充裕,一路上,为了照顾这个小拖油瓶花费了太多,还给她吃了有障眼法效果的丹药,剩余的资金已经不足以支撑两个人走下去……
总而言之,江泠风已经厌倦她了。
他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甩掉这个小拖油瓶。
为了能够更好地进行这次计划,昭雪让江泠风给自己施了一个术法,使自己能在在人看起来有微薄的灵力。还在白天的时候,和他将遇仙镇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个遍。
她今天几乎叫了他一天的“叔叔”。
昭雪很累。今天一天已经是她过去一年的运动量了。
按照计划,马上江泠风就要在一个小巷子里甩掉她这个小拖油瓶,
而她,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流落街头,成为魔人下手的最好目标。
但是,江泠风却仍然没有甩下自己的打算。
不仅如此,他还将脚步放慢了,以便她能够跟上来。
昭雪:“……”
她知道江泠风仍旧对她的计划……或者是对她存在着一丝不信任,但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昭雪歇了口气,小跑着几步跟上了他,一伸手,就拽住了他敛在衣袖里的右手,顺势抱住他的胳膊,倚了上去,
她贴着他,尽力压低声音,有些喘不上气,声线又低哑又绵软,带着几分喘息:
“相信我,叔叔。”
……她一时没改过来口。
江泠风意识到这件事。
同时,她紧贴着他身侧的柔软和温度也提醒了他。不同于以往的、有些清甜而无邪的嗓音恰到好处地扮演了她的角色。
和那时湖中溺水时的嘶哑和绝望不一样的。但那,才是她原本的面目。
这一次,走神的是他。
他竟然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她独自一人置身于险境。
昭雪却没有给他走神的时间。
她眼睛一转,立刻身形一歪,“哎呀”一声跌倒在地,楚楚可怜地捂着自己的脚踝,一掐自己的小腿,眼眶立刻就浮现点点殷红。
“叔叔,我好像脚崴了。”
她低下头,疼得吸吸鼻子,揉了揉自己的脚踝,又抬起眼,水汪汪地眨着,泛着泪花,看向江泠风,
“我好像走不动了,怎么办呀,这么晚了……”
“……”
温度离开。
江泠风蜷起自己的手指,闭了闭眼,默了半晌,才说道,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附近的药铺看看。”
虽然有点草率,连她的伤势都没查看,但是能自己现编台词接上已经足够了。
昭雪连忙点点头,可怜巴巴地在原地坐着,
“地上好凉,叔叔你要快点。”
江泠风移开视线,避开她的眼神,在原地立了几秒钟后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消失在街角。
很好。
这下,自己就成功落单了。
昭雪在原地坐了一会儿,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打了好几个喷嚏。
半刻钟过去,她环了环自己的胳膊,搓了几下,打个哆嗦,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扶着墙,茫然无措地向前走去。
没有人。
出了长巷,也没见到任何人。
昭雪动了动嘴唇,声线发抖地叫了一声“叔叔”。
回应她的是夜晚呼啸而过的冷风。
寂寥的长街上人越来越少,寥寥无几的人也接二连三回了自己的家中。
但昭雪,是无家可归的人。
她低下头,呜咽几声,环住自己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前行着,
孱弱的少女似乎慢慢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被抛弃的人的事实。
夏末,快要入秋的夜晚,月高高地挂着,洒下一片霜。
黑色的夜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着、咕踊着。
蠢蠢欲动。
片刻后,昭雪渐渐察觉到这种感觉。
她心头一跳,转换了方向,朝着那感觉的源头走去。
她走得很慢,到了那街口的时候,率先看到的是几乎溢出黑暗的金红色光芒。
再缓缓几步上前,她终于看清。
犹如一朵红莲花一般,绽放在黑夜中。颀长的身影茕茕孑立,黑色长发高高地挽起,剩余部分如瀑布般垂下,金边描绣的红裙摆堆叠在地面,盛开着惊人美丽的芳华。
昭雪呼吸都忍不住一滞。
那美丽的人看见她,如一株水莲花一般,缓缓朝她的方向漂浮过来,但在裙底,黏稠的物体却在蔓延着。
而昭雪也朝着长街的尽头情不自禁走去。
一步。
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