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这样做事,该怎样才能给弟弟妹妹和宗族里的那些人做好表率?”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你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次的事情也出现了差池。你以为, ‘陆’这个姓氏, 是这么好佩戴的?”
…
——以上这些话,通通都没有出现过。
是的, 从未出现过,但是陆照禾却觉得自己能听见这些声音。
这就是那些人想说的话,他们一直都想看着大哥出丑, 他们想看着他从这个位置上摔下来,摔得遍体鳞伤, 永远不能再爬起来。
看见他们的脸色, 看见他们躲躲闪闪而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些人充满恶意的声音仿佛就响起在他的耳畔。
再年轻一些时,每当陆照禾想要捏起拳头, 挥向这些人欠揍的脸时,陆照霜总能按在他的肩膀上,劝他冷静下来。
“冷静点,照禾。”
大哥总是这样,内敛而云淡风轻,好像旁人根本看不出他在意什么似的,他也从不外露自己的情绪。
极少数的几次,还是因为
忆樺
小照。
……那个无法在陆照霜的面前提起的名字。
在青阳秘境的那一次,是他看见陆照霜最生气的时候。
那一瞬间,他几乎害怕那个小骗子死在那里。
所幸的是,没有。
…
陆照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今天这一个多时辰似乎显得格外长。
这一次确实是事出重大。
家族派发给他们的任务他们并没有完成,而且还不知让哪个宗族小派给夺去了……剑灵出世这样的大事,他们本就是第一批得知的,现在却让别人抢占了先机。
这其中的责任他和大哥都无法逃脱,但是却只能由陆照霜一人背负。
陆照禾知道,这是大哥必须承受的。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陆照霜也毫无怨言。
不久之后门终于被推开,“吱呀”一声,青年走了出来,他沉默不言。
“大哥。”
陆照禾主动喊了一声。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但是每一次,在这样长久的沉默结束之后,他还是会很紧张。
“嗯,无事。”
陆照霜只是这么说着。
陆照禾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情况。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
“后续家族那边怎么说?”
“剑灵在哪里的消息还没有传出,也还在调查之中。”
“但是大哥,看你那天的表情,应该是发现什么不对了吧?”
“……只是怀疑而已。”
陆照霜走在前面,慢慢下着台阶,他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微微蹙眉,说道:
“在她消失后不久,我能感受到来企饿群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看更多万结文的那股力量就隐隐约约的消失了。虽然可能性非常微乎甚微,但是我认为……”
“这件事情,和她有关吗?”
陆照禾也不由得面色凝重了起来。
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大哥从小就是剑道天才,不仅是因为超乎常人的理解和掌握能力,更因为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和剑的气息之间的那种冥冥中的感应能力。
尽管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是陆照和对此一直深信不疑。
陆照霜在剑道修炼上表现出来绝佳的能力,让家族放弃坚持培养他继承阵法的衣钵,转战剑术的赛道。他也的确在这件事上展现出不小的天赋,在年纪轻轻就有了坊间“小剑仙”的称号。
正因为如此,这样的事在陆照霜的嘴里说出来,就有了八分的可信度。
“我并不能百分百地确定……”
“这有什么关系,到时候找到她问一问,不就明白了吗?”
不清楚为什么,陆照禾的心情突然松快了起来。
“……”
“对了,说起来,大哥,她还有东西还落在我这里了呢。”陆照禾说着,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个乾坤袋。
袋子没有上封印,也没有灵力的印记,所以他轻而易举就打了开来。
“她的东西?”
“对。”
“怎么会在你那里?”
“之前那小没良心的不是发烧了吗?要给她降温,但我身上又没有带冰冻符咒,那时,这个从她怀里掉了出来,也没有上印记,所以我就在里面找出冰冻符给她退烧。结果后来就忘记还了回去,一直到出秘境的时候才发现。”
陆照禾一边说着一边翻了起来,“或许在这里面能找到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剑尊不是说过,她是同门的弟子吗?但那应该是掩饰之词,藏剑宗的收人规矩还是必要的……”
陆照霜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也没有制止他的行为。
他一阶一阶的下着台阶,陆照禾在那里兴致勃勃的翻着袋子,一边细数着:“低阶符咒、垃圾丹药、好多银钞……”
突然之间,身后就没了声响。
半晌。
陆照霜又往前走了几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后不太对劲。
太沉默了。
陆照禾怎么会有这么沉默的时候?
“照禾……”
陆照霜转身。
但是被一个声音打断。
“——大哥。”
那声音隐隐颤抖着,深处抱有一丝不可思议的愤怒与期冀。
“你看,这是什么。”
那是枚磨损得很严重的乳白色玉佩。看起来磕磕绊绊的,似乎被石子嗑过,被牙咬过,上面有一些不平的凹痕。
陆照禾的手指一遍遍从上面摩挲过。
“昭”字,歪歪扭扭得让人压根看不出来,以为是无心的磨痕。
被磨去了四点水的照,为“昭”。
“为什么……”
陆照霜看到自己的弟弟眼尾一下子发红,绞起眉心,眉眼紧绷,眼眶莹泽,眼下的痣都模糊起来。
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短暂,手腕发着颤,他像是在愤怒地质问,又像是无助地寻找着答案的年幼孩童,
“——大哥,你说,到底为什么,我给小照刻的玉佩,会出现在她的袋子里啊?”
-
甩了甩剑尖上的血迹,昭阳收起苍靖,继续向前走去。
已经拿到了最后一味药材,没有什么留在这里的必要了。正好也是秘境开启的最后一天。
回想起这几天,确实是有些不容易,她遇到了一些波折、一些坎坷,但所幸的是,最后都完美无缺地解决了。
只剩下最后两味了,不在秘境里,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
一想到出去之后就能见到昭雪,她紧绷的心情也不由得轻松愉悦起来。
…
看着女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妖魔的瞳仁也逐渐涣散起来。恨意甚至无法再次凝聚。
……昭阳,沈昭阳。
祂记得她,是那个少女的姐姐。
为了救她,这个女人带着一群人包围了祂的府邸,重创了祂的实力,断了祂的根基。
在与那男人一战之后,祂不得不逃到遇仙镇,而在再一次的一念之差下,祂濒死中来到秘境,准备修生养息。
第三次。
第三次被与她有关的人重创,那柄剑,她叫它苍靖,穿过本就濒死的他的心口。
“秘境里也有妖魔,”
那时候,沈昭阳自言自语着,用手里的剑杀死了祂。她松了一口气,甚至在对祂惺惺作态,
“抱歉,你需要的这味药,恰好是我要的。”
女人抽出剑,血滴滴答答淋下,她低垂着眉眼,眼里却没有祂:“每当看见堕魔的妖时,我总会想起昭雪那时害怕的模样。况且,你我利益相冲,为了我的妹妹,你只能死在这里。”
她说完,没再看祂一眼,转身离去。
…
真不甘心啊。
祂躺在地上,无端端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些好光景。
祂所到之处皆是炼狱,无人不怕祂、敬祂、畏祂,龙车从黑云间穿梭而过,所视之处,不论人类妖魔,皆是俯首称臣。
后来,
后来发生什么了呢……
妖魔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起来。
魂魄逐渐离体,耳鸣目眩,浑身发凉。
傍晚的天空偶有鸟雀飞过,吱啾鸣叫,萧瑟而凄凉。
不知是什么支撑着祂站了起来。
祂听说,人间管这叫“回光返照”。
祂扶着树干,浑身都又痛又冷,打着颤,不知自己身在哪儿,又不知该去往何方。
只是走着、走着。
忽地,祂停下了脚步。
在枯叶堆上,躺着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修士。
他痛得不停流泪,口中咽出鲜血,咕嘟咕嘟往外涌着,浑身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没有任何保命的手段,胸口被穿了一个大窟窿。
血浸透了身下的枯叶堆。
“救救我、救救我……”
他流着血泪,“啊啊,好痛,我好痛……”
妖魔走过去,祂跪在他的身边——不,几乎是趴在他的身边。
那一刻,一种奇妙的联系建立了起来,属于两个濒死的人的,意识在逐渐消散,再过一时半会儿,两人都将消弭在这世间。
“我本是藏剑宗的外门弟子,那些人骗去我所有的装备,又将我弃在这里……”
少年断断续续地说着,每说半句话就要吐出一口血。
血腥气飘进妖魔的鼻子里,搅动着祂的神经。
“我就快死了,但是我不想死……即便世事于我来说这般艰难,但我仍旧想要活下去,离开秘境……”
少年的瞳孔放大着,慢慢定格。
“我帮你。”
妖魔喃喃,“我帮你……你叫什么名字?”
“……”
妖魔没有听清,祂将耳朵凑到少年的唇边,这才听清了他的话。
濒死前蚊讷一般的嘶哑喘息,像是随时会崩断的丝线。
“谢……明……毓……”
好像有什么光芒直击妖魔的心灵。祂头一次感受到底层的、人类的这样切实的苦痛与情感,在这样强烈的执念面前,妖魔脱口而出:
“我来代你……”
活下去。
话没有说完。
少年的脉搏就停止了跳动。
在那同时,妖魔的魂魄从祂的心脏中脱离而出,钻入少年的体内。一刹那,祂原本的身体开始崩坏瓦解,皮肤变成了一片片的碎瓦片状,从身体上落下。
而人类少年的眼瞳则在涣散后不久,在鸦啼之下,重新凝聚。
半晌。
月出于空。
少年猛地直立,坐起身,大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摸向身下,那里只有一团即将干涸的血迹,和一抷灰烬。
寒风吹来,吹散了少年额头上的汗珠,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灰烬也随风散去,融进广袤的原野与树林中去。
他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的衣服破了个大洞,但是身体在逐渐愈合着。
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得脑海空空、心中空空。
少年扶着树干,艰难地站起身,一边努力回忆着。
“离开……秘境……”
他首先回忆起这件事。
在秘境关闭的前一刹那,他朝着传送阵法一瘸一拐走去。
“谢明毓……我叫谢明毓。”
这是他回忆起来的第二件事。
他蹒跚着走入阵法,孑然一身,眼神空荡荡的。
背影单薄而踉跄着。
随着法阵的启动,光芒亮起的一刹那,他回忆起第三件事。
“我是藏剑宗的弟子。”
……我得回藏剑宗。
第034章
034.
昭雪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藏剑宗的了。
马车坐了三天, 她从最初的安定,到晕眩恶心,再到意识模糊。她只隐隐约约记得, 自己最后看见那座掩藏在云雾中飘渺的仙山时,心里想的只有松了一口气。
——这下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江泠风拎着她上了流光峰,她倒头就睡。
从没这样沉静过,藏剑宗的灵气养蕴着她, 好像隔绝了世间所有的纷扰繁杂。
她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
直到一个声音不耐烦地叫她。
“喂?喂!死了吗你这人?”
昭雪迷迷糊糊的,只觉得烦人:“系统,别吵。我很累。”
“……系统?”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出声。
昭雪一下子就清醒了。
——但, 只是意识上的清醒而已。
她睁大眼睛, 恍然发觉自己身处在一片纯白色的空间。一望无际、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
那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你把我当成谁了啊?”
昭雪四处张望,只是几个呼吸的瞬间, 她的心底很快得出了一个初步的结论。
她摇摇头, 避开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是怎样将我弄到这里来的?”
“用问句回答问句, 就是你们人类的礼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