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你记得你之前,问过我一句话。
你说你若有了喜欢的人,楚姨会高兴吗?
当时的答案是假的,如今我再说一回。
会,我会。”
她倒了下去,最后看的人是谢明蕴。
“六公主,对不起……”
一句话没说完,她躺在地上没了气。
就算是死,她也不想入牢狱,她不想在死前被万人讥讽。
哪怕这些都是她做过的事。
那会情急之下谢明蕴被容淮安推了出去,侍卫一拥而上把她推到角落里保护起来,人太多,她踩中了一块石头险些摔倒的时候,一旁忽然闪过来一道身影把她扶稳,又飞快地钻到人群里。
那身影穿着侍卫服,她却觉得这瘦弱的身影有些熟悉,呆愣了一下,下意识喊。
“盈儿。”
人群乱糟糟的,她去寻的时候,侍卫群里乌压压的一群,人人面色各异,却好像都不是方才扶她的侍卫。
谢明蕴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巷子。
巷子安安静静却没动静。
她往前走了两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侯夫人身上,那巷子歪歪扭扭的,是个废弃的地方。
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她回过神,侯夫人死在地上,容淮安攥着那把剑,鲜血喷在他衣袍上。
雨渐渐下大了,侍卫们都站在原地,被这场景震的缓不过神。
他孤寂又寥寥地站在那,身旁没有任何人。
谢明蕴下意识往前走。
“公主。”
侍卫担心地喊了她一声。
怕底下的侯夫人还没死透,也觉得此时的容淮安眼神冰寒,有些不对劲。
下人不知道容淮安和她的关系,怕她受伤。
谢明蕴却恍若未闻。
她觉得他一个人站在那太孤单了。
最少此刻,在侯夫人死的时候,在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应该有人陪着他。
她一步步往前走,想起在江南。
那时候的容淮安,如果手中有一百两银子,那他会花九十九两给谢明蕴搭戏台子陪她看戏,剩下一两给她买纸鸢哄她开心。
那如今容淮安手里有一把刀呢?
谢明蕴想。
他会把刀尖对准自己,把刀柄留给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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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容淮安做朕的女婿够不够格?◎
雨越下越大, 冰凉的雨滴砸在他身上,地上血和水混在一起,容淮安站在那, 谢明蕴撑了一把伞罩在他头上。
身后有巡视的禁卫军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正赶过来。
凌乱的脚步声响在耳边, 谢明蕴道。
“再看一眼吧。”
冰凉的雨水落在脸颊,容淮安终于动了,蹲下身子,任雨水把衣袍浸湿,他低下头, 最后认真看了一眼侯夫人。
这么多天的折腾, 旧伤未愈, 又有新伤, 加上心中的焦躁, 把她整个人折磨的形如枯槁,然而死前嘴角却带着笑。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侯夫人。
她那时候也就十七八岁,千里迢迢嫁到这, 她有些惧怕威严的夫君和严苛的婆婆,抱着他说。
“在这个家里,你是和楚姨最亲的。”
再后来他得了病, 容家主和祖母都说死了算了,姑姑刻薄的不准请大夫,她硬闯进姑母家,不顾辛劳带着他回东明。
“虽然姐姐不在了, 但是淮安, 只要楚姨活着, 你就会活着。”
他长大了,回到容家,他病弱的二弟也很欢喜,楚姨那天激动的落泪,亲自做了一桌子菜。
“回来了就好,以后咱们三个都有好日子。”
“今晚是除夕,楚姨怕你一个人孤单,送来些饺子给你。”
“朝中的事再忙,记挂着自己的身体。”
“楚姨这把年纪了,没别的盼的,就想着你平平安安找个好姑娘,以后去了下面我好对姐姐交代。”
“不想演了,演的厌烦了,容淮安,我就是想你不痛快。”
温柔和怨恨的眼神交织,最后都变成了那一句。
“我如果有了喜欢的人,楚姨也会为我高兴吗?”
“会。”
淮安,我恨你,但我也心有愧。
他轻轻伸手为她把睁着眼睛合上,最后道了一句。
“一路走好。”
禁卫军跑过来瞧见谢明则,顿时跪下请罪。
谢明则吩咐他们将东明的亲卫扣押,侍卫走上前,容淮安站直了身子。
“带走吧。”
可怜是可怜,桩桩件件的罪也要给帝王交代。
“孤入宫复命。”
谢明则走上前对谢明蕴道。
今晚的事本身是想抓着侯夫人的把柄一起呈堂上供,最后由皇帝定罪,没想到她却死在了这。
谢明蕴点点头。
容家主怀里还抱着刚咽气的容溱,看着死去的侯夫人,心中还震惊愧疚容溱死去的同时,又多出一丝庆幸。
死了就好,如果她死了,她想杀自己的一幕被太子看到,明日上朝的时候就能跟皇上说这老妇早就跟自己没感情了,把事情撇的干干净净,免得皇上降罪!
自己得先做点准备才是。
想到这,他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侯夫人的尸体被侍卫带走,谢明蕴站在雨中陪着他,今晚不见月亮,黑漆漆的夜色里只有不远处的一盏微弱的灯照着,光影明灭,交错在他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我一直以为她恨我,是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来就一直不喜欢我。”
半晌,他开口,声音有一丝哑。
“这些天,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想也许是一直就不喜欢我,也许是她想要容家所以要除掉我,我还想其实我对容家的家产压根没有兴趣,她不至于防备和恨我至此,唯独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是这样荒诞,跟他毫无关系,甚至他压根不知道的原因的事情。
谢明蕴静静地听他说着,哪怕容淮安神色平淡至极,她也从这言语间听出几分孤寂。
侯夫人已死,她的仇随着她的死一笔勾销,谢明蕴此时心中并无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桩事,她有她无辜惨死的儿子,却又为儿子波及了多少无辜人。
容淮安是,她也是。
“陪我走一走吧,阿蕴。”
谢明蕴收回思绪,轻轻应了一声。
话落,却忽然被他扯着抱进了怀里。
那把伞罩在两人头上,倾盆的大雨顺着飞溅进来一些,她倚在容淮安胸膛前,听着跳动的心和胸前的余温,沉默片刻,另一只没有执伞的手,轻轻揽过他的腰身,抱住了他。
回来后的几个月里,她和容淮安抱过许多回,大多时候是玩闹,或者牵扯着情动的拥抱,少有如现在这样,她知道他需要,于是她留在了他身边,用这样简单的动作告诉他。
还有我在的。
他此一生,得到过许多,也失去过许多,兜兜转转,今年二十有二,母亲,弟弟,姨母,身边所有牵扯着血缘,亲情的人,都离他而去。
想抓住的都留不下,不想要的,偏生强加在他身上。
这一瞬间,谢明蕴明白了他为何在江南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又在回了上京之后从不经意的动作里知道她想家。
是因为他们本身是一种人,有一样的过往和经历。
她把侧脸贴在他脖颈处,忽然有些心疼他。
容淮安这样静静地抱了她一会,起身拉着她往回走。
“做什么?”
谢明蕴下意识问了一句。
“雨这么大,你在这站着想染风寒?”
容淮安眼中的神色褪去,恢复以往那清雅的模样。
谢明蕴便不再说话了。
长街无人走动,鲜血被雨水冲刷,也没人知道方才在这个地方发生过什么。
走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容淮安往回走。
“怎么了?”
谢明蕴拉着他一直走到巷子里。
她还记得方才扶她的那个侍卫。
“这巷子有人住吗?”
“没有,一直废弃着。”
容淮安看着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那会你把我推出来,侍卫们把我护到墙角,我不小心踩中了石头差点摔倒,一个侍卫扶住了我,我恍惚瞧见他似乎钻进巷子里了。”
更奇怪的是那身影那么纤细,像个女子,她那一瞬间甚至奇怪地喊了一声盈儿。
可徐盈怎么会穿侍卫服,还恰好在人群里扶住了她呢。
更主要的是,如果是徐盈,她来了京城,怎么会不来找她呢。
“如果是侍卫应该不会钻巷子里,也许是看错了。”
容淮安道。
“可能是。”
“不过想去看看的话,也可以。”
容淮安拉着她往里面走。
巷子里久不住人,他们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个人影,谢明蕴的心思打住,想着也许是自己看错了。
“方才若不是那个侍卫扶着我,估计是得崴脚了。”
那石头很高。
“想找的话回去让太子殿下找一找,给些赏赐。”
两人从巷子里离开。
回了公主府,云姑姑瞧见谢明蕴淋湿的衣裳,顿时哎呦了一声上前。
“好公主,怎么打着伞还淋湿了。”
谢明蕴揉了揉鼻子道。
“没事,路上雨大。”
“劳烦姑姑去准备沐浴的水,再给她煮一碗姜汤。”
容淮安将伞合上,把她身上有些湿了的大氅拿走,仔细交代了她两句,道。
“我得入宫了。”
谢明则虽然已经回宫复命,但兹事体大,还有今晚发生的事,只怕等会容家主也是要入宫的。
谢明蕴担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容淮安安抚地笑了笑,从公主府离开。
谢明蕴沐浴完换了衣裳,坐在屋子里没有睡意。
今晚发生的事不断冲击着她,她回想了许久,又坐了一个时辰,忍不住问云姑姑。
“容家主对先夫人和这位如今的夫人比,谁好?”
云姑姑想了片刻,道。
“都差不多的,两位夫人都温柔,贤名在外,先夫人更有本事些。”
“意思是都好?”
谢明蕴想着容家主还蛮会演戏的。
“是都不好。”
云姑姑摇头。
“您知道的,和亲的公主……”
千里迢迢,能得多少好?
她话没说完,谢明蕴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由得一叹息。
生在皇室总有诸多不易,哪怕只是跟皇室扯上点关系,最后也落了个和亲的命。
这一瞬间谢明蕴忽然想起那个已经去世的五姐,她既然是因为和亲去的,那是自己不愿和亲自杀了,还是……被害死的?
她太子哥哥和五姐之间,又是否是她想的那样?
所以才被谢明哲怨恨这么多年?
“快五更天了,公主不睡一会吗?”
他们还没回来,谢明蕴是睡不下的。
“什么时候早朝?”
“也就快了。”
谢明蕴起身。
“更衣入宫。”
云姑姑一惊,又想起今晚的事,虽然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不是小事,顿时止住了劝她的话,给她换了一身衣裳。
马车停在皇宫外,云姑姑撑了把伞罩在她头上,往皇宫走去。
“不去凤仪宫吗?公主。”
“前殿旁有座偏殿,去那。”
谢明蕴步子不停,云姑姑这才发现她入宫是为了等谢明则和容淮安。
刚进偏殿,就看见里面的太监小跑迎上来。
“哎呦公主,您来了,快里面请吧。”
太监把她迎进去,谢明蕴才发现里面早备好了炭火和热茶。
“公公这是……”
“皇上早猜着您要来呢,吩咐奴才备好了炭火怕您冷。”
谢明蕴先是一惊,随即想起这是皇帝,皇帝心思通透着呢,有什么猜不到。
也是她心急了。
谢明蕴点点头落座。
前殿外,早朝罢,皇帝留了容淮安和谢明则入内殿。
谢明则将所有的证据都呈上,蛊惑太后,给公主下毒,刺杀公主和重臣,与东明臣子书信往来,桩桩件件。
“人已死了,证据确凿,东明必然是无话可说的。”
在这样的铁证下,纵然东明想找理由和北谢开战,也不会为了一个废掉的郡主而找北谢麻烦。
皇帝感叹。
“到底是个无用的郡主,地远千里,她私逃出去,是真指着她的父亲能帮她不成?
索性都和亲送出来了。”
这句话落,谢明则和容淮安似乎想起了什么,齐齐没说话。
谢明则想的是三年前的雨夜,还有如今他拼命保下来的妹妹。
容淮安想的是幸好两个月前他在上京,将谢明蕴留了下来。
不然如今皇帝的这番话,来日是否又能应验到另一个和亲公主身上?
“虽然人死了,但她所犯罪责严重,也不能一命就抵了所有,朕等会会下圣旨,将容家主手中兵权收归,撤走他的侯爵位,于府中静思三月。”
皇帝再开口,终于点到了他此番最主要的目的。
容家积蕴多年,先夫人和容家主年轻的时候很有本事,把偌大的容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权势过盛,他早有心收权。
此番刚好牵连降罪,又有容家主在长街把亲儿子拉在自己身前挡刀的事,民间百姓对容家也会有微词,他顺水推舟达到了目的,削弱容家。
“淮安觉得如何?”
皇帝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平淡的脸色。
这个年轻的臣子才华横溢又有本事,从入仕以来帮他办过不少事,文武双全,他有心重用,城东交到他手中这一年也打理的很好,但总归给权又收束着,虽然他早不和容家来往,帝王也忌惮。
如今削弱容家,他要看看这位臣子的反应,才好决定日后自己手中看好的这个国相位,能不能交到他手上。
毕竟城东的兵权不多,太傅一位于他也的确屈才。
“天恩如此,想来容家主不敢有怨,也该谢恩才是。
皇上无需问及臣,臣自辟府开始,已两年少有容府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