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烟不大高兴:“原来林小姐的丫鬟身手如此敏捷。春日踏青,见她耗费许久摘不下几枝桃花。还以为她没什么力气。”
抢人手里的东西倒快得很。
林熙那时逗留桃林不肯离去,不单为了欣赏美景,是抱了别的心思,闻言便瞪了虞烟一眼。
虞烟续道:“难怪那位公子路过也没有帮忙。大概他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这丫鬟的能耐。”
那天没被搭理便罢了,还被虞烟看了笑话,林熙羞恼不已。
这方剑拔弩张的场面引起了其他仆侍的注意,便有人悄然退开,飞奔去请管事娘子过来。
见林熙吃瘪,气得七窍生烟的虞樱忽然不气了,还有些想笑,缓了缓心绪,拉住虞烟,怕她再说下去真把林熙气出好歹,温声道:“还有别的,再去瞧一眼。总归你戴什么都好看。”
虞烟点头,正要随虞樱走开,林熙却一步步走到她跟前来。
虞烟眨眨眼,虽然林熙一副气得不行的模样,但是她一点没有被挑衅的感觉。
仔细想想,虞家的姑娘好像比多数姑娘都要高一些。
这位林小姐应该和四姐姐年龄相当,怎么会这般矮?
虞烟根本没空细看林熙的神色,便被她头上闪闪发光的簪子吸引了注意。
该怎么说好呢。和那对芙蓉簪完全不是一类风格。
林熙道:“你拿不住的东西,凑到眼前来,也就是让你看一眼。自己什么身份,该掂量清楚。真以为接了帖子,便是宁昌侯府的贵客了?”
刚看了好几眼她发上簪环的虞烟收回目光,完全没记得住眼前人说了什么。只想让她别再纠缠。
耳里听到她抑扬顿挫的语声,抓住寥寥几个词,什么看清楚一类的,便糊弄道:“林小姐多虑了。你头上的簪子,大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很贵重的。”
虞樱几乎压不住嘴角,咬着唇憋笑。
林熙没听出言外之意,面色稍缓,又开始收拾那不肯配合的侍女:“下回见了我,再这般慢吞吞的,可没这般容易躲过去。”
“你为了赴宴,可真是花了不少心思。”贺若云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地瞥了林熙一眼。
林熙脸色一变,咬唇不语。
在宁阳长公主寿宴上丢了脸面,贺若云近来很不痛快。但她碰壁,好歹也是为了谢兰辞这般人物。
见林熙为宁昌侯府那位小公子要死要活,贺若云不太瞧得上,同时心里也好受许多。谢兰辞渊清玉絜,想拢住他,自是要多费一番工夫。
贺若云一来,林熙就成了哑巴,没空去管虞烟她们。
虞烟和虞樱往里走了几步,侍女轻声致歉:“是我招待不周。望二位姑娘多担待。”
虞烟二人自然不会怪她,侍女松了口气,正要把她们引开,却见管事晴娘拂帘而来。
贺若云正要往二楼行去,恰与晴娘迎面相见,受了一礼后,没有离开,反倒是转身看起了热闹。
林熙感觉到贺若云在看自己,浑身不舒服,经方才一打岔,也没了先前的气势,晴娘在勋贵人家面前都是个熟脸,林熙只道:“银子已然付清。这对芙蓉簪便由我带走了。”
晴娘面相温柔,笑起来甚是可亲:“钱货两讫。正当如此。”
林熙没说什么,带着丫鬟就走了。
贺若云以为还能看场好戏,看林熙离开,不无遗憾,正要转身离去,却见那虞家小娘子抬手理了理鬓发,目光霎时定住不动了。
贺若云抬步走了过去,先是凝神看向玉镯,片刻后才抬眸看向虞烟的脸。
没有来由,贺若云心底的怀疑由一分变为两分,也不顾忌晴娘正欲同人说话,张口便问:“你和谢世子是什么关系?”
虞烟神色茫然,显然没有料想到会有人找她问出这个问题。
贺若云不敢明目张胆深入查探谢兰辞的行踪,但对他大致去过何处,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便缓了神色,微笑着问道:“是我关心则乱了。虞姑娘还请见谅。我的意思是,姑娘前阵子可是去过通州,听说那里有几位大夫极善疗伤,若姑娘知晓,还请为我介绍一二。”
虞樱看虞烟脸色不好,便替她答话:“我这妹妹认得的人不多,怕是帮不了贺小姐。”
贺若云目光停在虞烟脸上,过了两息,方牵唇一笑,缓步迈上台阶。
虞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到通州二字便警醒起来,且那贺家小姐看来的目光不算和善,一时有些恍惚。
晴娘为方才之事向二人致歉,把人带到招待贵客的房中,亲自烹茶招待。
虞樱去更衣时,虞烟才琢磨出来贺若云的不喜自何而来,犹豫着朝晴娘伸出手,声音闷闷的:“这镯子,是有什么来头?”
四姐姐生怕她没见过世面,在外不小心得罪了人,在马车上便与她分享了前日去宁阳长公主府上的见闻。
贺若云这个名字,就曾被四姐姐提起,而这个名字,是和谢兰辞这几个字一道出现的。
贺小姐出身高贵,要什么没有,又不像林熙那般是个管不住情绪的人。
虞烟越想越觉得不对,愈发不安,心跳亦快了两分。
虞烟的手由晴娘握住,晴娘柔柔一笑,而后赞道:“姑娘骨肉匀停,肤光胜雪,这物件戴在您身上最是合宜。”
晴娘看眼前美人被夸得脸颊微红,另有一番别样韵味。
这般美人,也难怪会在谢世子心里有如此分量。
见虞烟似是不明白这物的珍贵,晴娘很乐意做这个中间人,毕竟谁会不想听人说,意中人是如何看重自己。
“这手镯和世子玉冠出自同一块料子。”晴娘满脸笑意,“水润剔透,纵是在如意楼,也挑不出第二个,是极为难得的物件。”
方才瞧贺小姐神色有异,晴娘便知晓她在怀疑什么。
当时那块料子还是如意楼偶然得手,送到公府去让人过目,再由如意楼的匠人制出,晴娘一眼便认了出来,绝不会认错。
说罢,晴娘抬眼,以为会看到美人含羞带怯的模样,不成想,眼前人脸色苍白,完全没有欣喜的迹象。
虞烟转了转腕上玉镯,一字一顿:“所以。这是谢兰辞,谢世子赠与我的?”
极善言辞的晴娘怔了怔,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难不成,谁还能从谢世子手中夺走这东西?
晴娘怎么也猜不出来这是怎么了,僵了半晌,方点了点头。
“谢兰辞。谢三公子。”虞烟喃喃道。
虞樱回到屋中,陡然看到虞烟脸色不妥,吓了一跳,扶住她手臂,连声问:“又难受了?”
虞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一个劲看着虞樱,瞧着当真可怜得紧。
待马车驶动,踏上归程,虞樱才担心地摸了摸虞烟的脸,叹道:“有什么事,你告诉我。”
虞烟长睫轻颤,乌眸水光闪动,扑在虞樱怀里,小脸通红:“呜呜呜……姐姐我丢脸了。”
虞樱啊了一声,正色道:“被抢了东西,怎么能算丢人呢。她才丢人呢。”
虞烟在姐姐怀里轻蹭,没好意思说,恐怕还是她比较丢人!
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压都压不住。
虞烟不肯抬头,颈后雪白的肌肤也因羞恼泛着粉色,声音闷闷地传来:“四姐姐,我好笨啊。”
虞樱无奈地叹气,犹疑着抬手在她背上抚了抚,下意识道:“没事。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了。”
听着根本不像什么安慰人的好话。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虞烟羞愤欲死地闭了闭眼,手攥成拳。
为什么这种时候记性远胜从前。
她究竟都对谢公子,不,是对谢兰辞做了些什么事啊。
转念一想,她都不知道要怪她的眼睛,耳朵,还是这破运气。
还有,她的嘴巴也很不知好歹地冒犯过人家。
真的,没办法见人了呜呜呜呜。
第22章 第 22 章
◎他应该不会和她计较◎
虞烟虞樱和林熙闹起来那阵,虞翎吴月然也迈步进了如意楼。
瞧着像是同人起了争吵,她们不远不近围观了一会儿,没有过去。
等林熙夺走芙蓉簪,见没有人动手,两人便悄悄离开去了另一个隔间,不想沾得一身腥。
虞樱吵完架,发现原本走在后面的人已经去别地挑起首饰,便没有再叫她们过来,晴娘为赔罪赠了些东西,这两人也休得觊觎。
虞烟一反常态,红润有光的脸颊时而苍白,时而发烫,虞樱寻那二人说理的心思淡了下来,一颗心全系在虞烟身上了。
虞烟香香软软的,靠在虞樱怀里,接二连三地说自己很呆,虽然可怜,虞樱却觉得可爱又好笑。
圆润白皙的耳垂也泛着羞色,虞樱真怕这傻孩子闷坏了,捋了捋她的头发,声音轻软地安慰:“不妨事的,烟烟。”
“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反正虞烟娇娇柔柔往她肩上一靠,往她怀里一躺,虞樱可以原谅她犯的任何错处。
烟烟心性纯稚,就算做了什么不妥之事,也一定事出有因。
不过,虞樱眉心微蹙,犹豫道:“你行事规矩,不常冒犯得罪旁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做出错事呢。到底发生何事。”
虞烟快把自己手心掐红了,她依然靠在姐姐怀里,说什么都不要抬头。
真要说起来。她那个不是错事。
分明是干了傻事。
虞烟年幼时有玩伴叫她小鱼,听起来活泼可爱,小虞烟每次听到都飞快转头,眼睛发亮蹬蹬跑过去。
后来四姐姐才一言难尽摸着她的头,很不忍心地开口:“烟烟,小鱼在水里姿态灵动优美,但是……”
小虞烟笑容开朗,脆生生接话道:“但是颜色还很漂亮!”
“啊,我倒不是想说这个。”年岁不大的四姐姐根本来不及纠正她‘但是’的用法,神色复杂叹了口气。
“烟烟有没有听说过,就是,小鱼好像不太聪明呢。”
小虞烟难以置信地瞪圆眼睛,满脸写着不信,小嘴嘟起。
没过多久,她也进学堂开蒙了,头一年还好,夫子教的东西不难。到了第二年,情形便大为不同。往往是清晨昂首挺胸进去,傍晚白着小脸回来。
有人偷偷叫她“小笨鱼”。
那年虞烟还不服气,经常和人拌嘴,不太服输的样子。可现在……双目无神,也不想说话,简直大受打击。
回到虞府,虞烟进屋就靠在榻上,望着窗外的花树,一个字不说,饶是珠珠也没见过这阵仗,哄了几句没有起效,便又去把虞樱请来。
虞樱刚换了一身衣裳,正好也放心不下虞烟,片刻后便过来了。
见虞烟恹恹地卧在榻上,像条小腌鱼,虞樱沉吟半刻,摇了摇缂丝团扇,道:“好吧。烟烟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不想告诉姐姐。你四姐姐一点都不好奇,而且相信你能一直守着这个秘密,谁也不说。”
虞樱这招百试百灵,珠珠满怀希冀看向自家姑娘。
咦,怎么不起作用?
屋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虞樱佯作被摆设吸引了注意,只等着虞烟上钩,不过,好一会儿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以前可没这般有能耐。
虞烟转眸看向频频回首的四姐姐,抿了抿唇。
在一个人面前丢脸,还是在更多人面前丢脸。她还是分得清的。
和谢兰辞的事,她才没有想分享的想法呢。
今天这趟出门为的就是挑选侯府赴宴戴的簪子,回来自然要换上备好的衣裙,看是否妥当。
虞烟觑了眼叠起的新衣:“四姐姐。我能不能……”
“不可以。”还没说完,虞樱便斩钉截铁予以拒绝,“你不去,我绑也要把你绑去。”
瞥见虞烟委屈的样子,虞樱拿她没办法,放缓音调:“没人有胆子敢在侯府胡来,你且放心。再有,那日才俊云集,你不去看看真是可惜。”
“烟烟,你的亲事……还得多上心,不许说傻话。”
虞烟点点头。若非如此,她前些天便不会去镜湖了。
还好她没好意思细说择婿的要求,若全叫谢世子听去,像什么样子。
他住的那处宅子……想来不是舍不得灯油,而是真的只有他偶尔住一住。
难怪哥哥不让她多与谢世子接触。
哥哥兴许猜到了她莽撞笨拙,很可能会闹出笑话。
事已至此,这侯府非去不可了。
虞烟定了定神,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没事。可以的。就当赴宴那天的,不是我自己就好了。”
给自己鼓完劲,而后对上了虞樱复杂难言的目光。
虞樱不知道说什么好,捏着扇柄不动,语重心长:“烟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好好的小姑娘,已经开始说傻话了。
四姐姐居然看不起她的法子。虞烟的失落溢于言表。
虞樱知道她最近练琴辛苦,以为是因此心生抵触,免不了用些赴宴的好处,来让她有些期待。
“到底是沾了亲。那天宫里的小皇子也会露面。”虞樱故意停顿一下,“还有。谢三公子谢兰辞,烟烟还没见过吧,若没有意外,应当能看到他。”
虞烟自打出了如意楼,脸上就没消停过,这时候脸红一点,没人看出她的异样。
虞樱转了下扇子,朝虞烟投去一眼:“你说,是不是机会难得?”
虞烟勉强嗯了一声。
虞樱呀了一声,想起长公主寿辰前的对话,掩唇笑道:“我忘了。烟烟并不喜欢他。无妨,其他俊朗公子亦是风度翩翩,恐怕到时候,看都看不过来呢。”
虞烟咬了咬下唇。
这一个月看他的次数,抵得过别人一年。
她如今什么也不敢看了!多看多错,她已经劣迹累累,罄竹难书,脸都丢尽了。
前几次见面,谢世子大约见她可怜,又是躲人,又是上错画舫,态度温和,多有关照。和传闻别无二致,是个难得一见的君子。
他宽宏大量,应该不会和她计较罢。
虞樱在虞烟院里坐了半个时辰,催她试过衣裳,又闹了一会儿,虞大夫人差人来请。
见到虞烟,虞大夫人把她唤道跟前,向来凌厉的眉眼渗出些许柔情:“好孩子。昨日委屈你了。这些你带回去,穿几个手串戴一戴,这两颗宝石成色不错,打个簪子正好。”
得了一匣子亮晶晶的好东西,虞烟开开心心回去了。
虞樱和母亲说了些琐事,又被灌了一耳朵去侯府该注意的事项。
虞大夫人瞥她一眼:“往日不耐烦听这个,今日怎么转了性。”
虞樱扬眉道:“做姐姐的,当然要费心些。”
打发走了小女儿,虞大夫人端盏啜饮清茶,没来得及做些别的,婢女前来传话:“夫人。三姑娘的表兄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