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宁王身上那些症状,他都在那座城池内一一见过,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在京城这个地方,容凇人微言轻,见宁王的那两次都是机缘巧合,但宁王急躁不安的姿态和诡异的面色,还有走路的姿态,都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只要是当年在城中的幸存者,观其形貌,加上其不断寻访名医的举动,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而且,不只是宁王……
容凇怎么也不明白,谢家那位是何时何地沾染上的。
想想年纪,谢兰辞那时尚在国公夫人腹中。
先前虞烟谢兰辞行止亲昵,容凇拿不准她是否知晓,便道:“虞姑娘,我见你与世子……”
话未说完,杯盏落在桌面的脆响声传来,容凇抬头,青柚皮笑肉不笑地道:“抱歉,我手重了。”
原本要说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虞烟回神,赧然道:“我和他没什么,爹爹的事不清不楚的,他又是御史台的人,现下暂且避着他为好。”
容凇安抚道:“他为我父亲设下圈套,才让父亲丢了性命。虞叔他定也不会一味鲁莽,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即便是刑部去查,也找不出不妥。”
虞烟一想,是这个道理。
找到薛宁远的那个老妇,不过是知道儿子与谁有怨,觉得爹爹的嫌疑最大。
容凇连日把自己关在家中,今日一连说了这么多话,嗓子也累了,倒水时一不留神又撒了几滴。
虞烟便没再逗留,让容凇自个儿好生歇息。
青柚回头望了容凇一眼,护着虞烟上了马车,待马车驶上正道,虞烟还是支着下巴,蹙眉不语。
攒盒里放着她平日最喜欢的蜜饯,这时也不得宠了。
青柚不会说话,干巴巴地劝道:“姑娘别怕。有我在呢。”
虞烟没害怕,就是越听越糊涂,总感觉大家还有事瞒着自己。
虞烟回味着别怕这两个字,谢兰辞也同她说过,忽然间,她想了起来。
依容凇所言,宁王手下的能人异士都在寻找解药,而又有人以为她身上有药方,那前一阵那些倒霉事岂不是便是为了这个?
“柏辛。”虞烟念着这个名字,眉心微蹙,不曾记得父母同自己提过。
若冲着她来,那她不但没有帮到谢兰辞,而是害了他。
回到虞府,虞烟收了那丁点愁绪,面无表情地往自己院落走去,只想舒舒服服地沐浴,然后再一个人静一静。
还没走多远,便在廊上听到了讨人厌的声音:“这是打哪处回来?听说你兄长与人闹了起来,你不去瞧瞧,他若失手将人打了,往后名声还要不要了?”
吴夫人久不上门,看来的方向,是刚从老夫人院里出来。虞烟在薛宁远面前没有服软,加上老妇告状一事,吴家管事转头便回家去通风报信了。
关乎自身利益,吴夫人上门倒是快。
虞烟没工夫和她掰扯,平静道:“哥哥他自己有分寸。”
虞峣在同龄的少年郎里绝不算安分,但也不是惹是生非的个性。
每回与人争执动怒,无不是为了她这个妹妹。
吴夫人掩唇笑道:“还是去看看为好,听传话的人说,小郡王也在。你若不去,这闹开了也不好看。”
陛下让钦天监掐算良辰吉日,这事外面的人都还不知道,吴夫人是碰了巧得了这小道消息,因着是喜事,对方沾了喜气,不小心才说漏了嘴。
虞烟长得是不错,运道也还成,但人家谢世子哪是她能高攀上的。
等赐婚的消息下来,虞烟的婚事还是要老夫人说了算。
这样一想,吴夫人胸口的那股气又散了一点,没有登门时的憋闷了。
虞烟到时,旁观的众人已然散去,虞峣正在处理伤口,被友人戳了几下,才回头看到她,脸色变了变。
“打赢了没有?没吃亏吧。”虞烟看不出输赢。
虞峣以为妹妹要骂自己,没想到一来就是关心他,感动道:“哪会让旁人讨到便宜。我赢了。”
虞峣挠了挠头,“不过我也没和人打架。就是有些争执,比试两场,见了点血。有人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了?”
见虞烟不说话,虞峣笑了笑:“我运气还不错,摇骰子也胜了。”
兄妹俩都有点笨笨的,总不能运气也都很差。
虞烟听了,多少有点安慰。
虞峣的书童去给掌柜赔钱,虞峣收拾好伤口,又想起书袋还没拿。
虞烟心里有点烦闷,在这茶庄的庭院里候着,也不急着先走。
有人唤了声“虞姑娘”,虞烟闻声抬头,发觉眼前这人自己不认识,便往旁边避了两步。
虞烟觉出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在失去意识之前,只听到对方叹了口气。
“听话,才能少吃些苦头。”
虞烟用尽浑身力气给了他一巴掌,但那人好像也不生气,只是像掂量货物一般,在她手臂上又握又捏的,活像是在看她有多少斤两。
第70章 第 70 章
◎阴阳怪气◎
虞烟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 柏辛起初没将她的反抗放在心上,等安置好她,回房一摸,方知道这小丫头的力气不小, 他的半张脸竟然肿痛起来。
柏辛嘶地吸了口凉气, “这性子真是随了她娘。”
在屋中等候师父的柏婴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忙不迭地拧了帕子递来,气愤道:“她不知好歹,居然对师父下如此毒手, 让徒儿去教训教训。”
柏辛神色不虞地扫他一眼:“要教训她, 还轮不到你。”
柏婴低下头,暗自攥紧了拳头。
柏辛掀袍坐下, 没分神去管柏婴心里的弯弯绕绕,兀自倒了茶水啜饮,头也不回地吩咐:“虞烟那里让人看好,我没发话谁也不准动她。”
屋中鸦雀无声, 柏辛叩了叩桌,“记住了?”
柏婴按下心底的不满, 应承下来。
“真论起辈分, 你还得敬着她……去吧。”
柏婴是师父亲手带大, 向来以师为天, 纵使还有无数的疑惑,也只好先忍住。
柏辛鲜少提起过往,师徒俩以游医身份行走江湖,这些年虽没有锦衣玉食, 温饱总是不成问题的。
这回有宁王找上门来, 柏婴只会为了师父得人赏识而高兴, 心底却没有多少攀附权贵的想法。
从师父的房中出来,柏婴听门房说宁王私下又谴人来请,神色不动,依旧用老一套的说辞回绝了对方。
但这回上门的,可没之前那些小喽啰好打发。
来的是宁王面前的红人,用了些手段,还是与柏婴见了一面:“小师父不知,我家主子盼望多时,若柏大夫能帮我家主子脱困,金银财宝,华屋美人,应有尽有!”
柏婴眉心紧皱,不为所动,“请回吧。王爷这病症棘手,管事也是知道的。若有进展,自然会请人上门知会一声。”
宁王府管事哪能不知晓这些,实在是主子愈发急躁,前些天险些在御前失仪,眼看着是再瞒不下去。
镇国公府那位原本就与王爷不对付,倘使牵扯出昔年旧事,这偌大宁王府,莫说是荣华富贵,恐怕连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思及此,又说了一通好话,才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
等管事走了出去,又有底下的仆役嘘寒问暖,为他捶腿。
底下的侍从笑道:“爷又在里面受气了?若要小的说,不如来硬的,把您折腾得这般模样,我都看不下去。”
管事听了,一脚踹去,“把脑子里那些糊涂心思收一收。真以为人家没有旁的本事对付你?”
宁王这些年找了无数医者,想尽办法,便是连一些恶心的偏方也一一试过,没找到能根治的法子。
管事在近前伺候多年,没人比他更知道发作起来是如何磨人。
这回找到柏辛,还是府中谋士方英找到的线索。
管事不知方英如何就认定了柏辛一定能拿出解药,保不准柏辛与那制毒人出自同宗,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
用不上这厉害的玩意儿,人家稍微露两手,便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管事打了个寒颤,扬声令车夫再驶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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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烟很快便醒了过来,但见到的便是一个阴阳怪气的年轻男子,估摸着比她还小些,并不是昨日挨了一巴掌的那人。
虞烟当然不会期待这些恶人有什么好脸色,但柏婴与她从无交集,便是从父辈算起,按他的年纪,也不会有什么恩怨。
饭食放在桌上,柏婴站在一旁,看她没有起身到桌前用饭,脸色更不好看,讥笑道:“你这身板,哪怕用了迷药,都能在一个时辰后就醒过来,饿两顿也不妨事。”
虞烟没摸清对方的来路,没想着吃这些东西。
柏婴说的道理没错,但这张嘴实在讨厌。
头晕得紧,虞烟干脆往后一躺,翻身盖上了被子。
柏婴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顿了下,气急败坏地来到床前。
虞烟看他想上前拉她又不敢动手的样子,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比她粗不了多少,说不准还没她有劲,这般一想,心里更是不慌。
柏婴领了吩咐,并不敢真的与她动手,一时间面色涨红,唤人进来把饭食端走。
“大半夜动什么气?你师父都知道半夜备些清粥,怕将我饿坏了。你怎么就不知礼数?”
虞烟躺得不舒服,转过来欣赏柏婴无可奈何的模样。
柏婴提唇笑了下:“难不成,你以为你还会有什么好日子?”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柏婴抓过许多人,一般而言,夜里恐吓几句,对方便会辗转难眠,支撑不了两天便面色灰败。他满心以为第二日虞烟便会乱了方寸,一早便守在门外,等着看虞烟哭哭啼啼的样子,再将她押去师父面前。
门扉一开,虞烟精神抖擞,倒是把他衬得憔悴了。
作者有话说:
烟烟:晕过去了顺便睡了一觉
第71章 第 71 章
◎他嫌她脏?(修)◎
虞烟歇了一晚, 而柏婴忙了许久,看起来比她还疲惫,瞧她这处变不惊的样子,冷哼一声:“随我来。”
虞烟借着晨光四处打量, 院墙高筑, 两旁的宅院无人居住, 半点声响也无,庭院收拾得还算干净,这窝歹徒在此居住不是一天两天了。
比通州那处农舍强了许多。
虞烟收回视线, 冷不丁地与柏婴四目相对, 柏婴勾了勾唇角,看戏一般观察着她的举动, 丝毫不担心她会生出逃跑的心思。
虞烟抬步跟上,片刻间便到了柏辛居处。
迎上来一个仆役,穿着打扮和农人无甚区别,虞烟暗自记下, 又瞥向他脚底。
仆役看了眼虞烟,眸中有惊艳之色, 被柏婴瞪了眼便低下头去:“主子在藏书阁等她。”
虞烟察觉柏婴又悠悠望了她一眼, 只做不知, 安心当个哑巴。
进藏书阁后, 天光渐亮,不需唤人掌灯,但忽然间,一声诡异的叫声打破宁静, 虞烟倏地转头看向这声响的来处。
博古架后的人影若隐若现, 这声惨叫便是他手中活物发出。
柏婴看没能吓到她, 乏味地撇了撇嘴,发觉师父的动作顿了顿,柏婴不情不愿同她解释起来:“那只兔子病了,治了十来天没见好,眼看活不成了,师父这是想看看病灶在何处。”
不知道还好,一听这个,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尤为明显,虞烟压住恶心,捂了捂唇。
再是好奇,也不至于生剖。
“坐下说话。”柏辛尤在对付着手上那团血肉,侧首吩咐柏婴为她斟茶。
茶是好茶。虞烟瞧了眼,仍是没碰。
柏婴见状,动作中带了些怨气,“不吃不喝,又能撑多久。”
那只兔子完全没了声息,只余下剪子刀尖破开骨肉的动静。
柏辛声音带笑,“你娘将你教的不错,还没吓破胆。”
默了默,续道,“我忘了,你爹是个在疆场上混饭吃的角色,免不了要打打杀杀,你可能见惯了。”
“你认识他们?”
“我和你爹,有过一面之缘,他的事,我一清二楚。至于你娘……”柏辛将沾血的双掌浸入水中,鲜红血色一缕一缕扩散开。
“我是她唯一的堂兄。”
虞烟没有在娘亲口中得知过柏辛的存在,但甫一见面,便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与她的相似之处。
因而也不惊讶。
柏婴没想到坐在眼前的这个女人会是师父的外甥女,脸都绿了。
好在二人都没在乎舅舅这个称呼,没有攀亲的心思。
“你身边跟的那个侍女很有本事,把我的人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多亏了你那个蠢笨的哥哥,否则还要费些工夫才能把她引开。”
虞烟昨日从吴夫人那里知道虞峣与人起了冲突,一刻不停地赶去,担心青柚与郡王府的人动手,就把青柚留在外面,一个人进门。
“与其盼着他们来救你,不如同我服个软,别像你娘那样跟我犟,怎么说都是血亲,你在我心里总和旁人不同的。”
虞烟无言以对。
和旁人不同,就是把重伤的谢兰辞找来和她配成一对?
换成胆子小的闺秀,能看着他身上的伤吓晕过去,难道还能像□□熏心的土匪,不顾人安危强行贪了美色?
“我娘去的时候,我还不足十岁,许多事都记不清了。或许娘亲以为你……在那几年没能扛下来,不小心失了性命。”
沉默已久的柏婴听了这话,目光几欲喷火。
“我虽不如她,但保全性命还是不成问题。你爹恐怕盼着我早死。”
瞧他做的这些事,只算掳来谢兰辞这桩就够杀头了。
虞烟和自己爹爹想的一样。
“你找我来,不会就为了出这口气罢,是想找什么东西?”虞烟定了定神,“我娘留给我的物件可不少。”
柏辛一面擦着手,一面从博古架后走出,平静的面容慢慢漾开一重笑意,“你娘没告诉你?”
日光愈发明亮,照得屋中亮汪汪的,虞烟心底却一片冰凉。
柏辛一直看她,没错过她神情的变化,扔开血迹斑斑的帕子,缓声道:“无妨。她没来得及说给你听,我这个做长辈的责无旁贷。”
柏辛使了个眼神,柏婴会意,一招手,外面听用的奴仆便依序动了起来。
虞烟瞥了眼,“你这里还有别的客人?”
柏辛笑得开怀:“只你一个贵客。这里不方便,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朋友。”
话虽如此,出门前柏辛也没打算换件衣裳,虞烟垂眸看去,柏辛那身白衣一丝血色都没沾上。
一想到他那双手片刻前还碰过那温热的血肉,虞烟拧眉别开视线。
藏书阁靠墙的书架设了机关,柏婴上前在某处按动两下,一条地道出现在眼前,柏婴点了蜡烛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