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烟不是足不出户的女子,往常养的白白嫩嫩的脸颊上有了血痕,乌眸湿润,除去昨晚生出幻觉那阵没有掉过眼泪,唇色格外苍白,看起来让人心疼。
“别想了。”
虞烟摸了摸干巴巴的嘴唇,不太开心地看过去:“你说的对。得罪他是没好果子吃的。倘若侥幸得救,我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出了京城便自在了。”
老人家拍了拍大腿:“是这个道理。天高皇帝远的,也不怕你的名声坏了。再找个好人家,用不了一年,就把这些事忘了。就是这样,能想开最好。”
虞烟笑意盈盈:“我很早就想去南边看看了。”
以前爹爹谈起在青州购置的田地宅院,老是满怀憧憬,她现在才知父亲是用心良苦,祸事来了就得往外找个地方躲一躲。
转眸见阿柳又沉默下来,像是有心事,虞烟便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地宽慰起来,“有什么过不去的,你也想开一点。”
她搞不好会被割肉放血,同她比起来,他的处境不会更糟了吧!
谢兰辞目光清冷,无声笑了笑。
虞烟瞧着,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真是奇怪。
还没想明白,又听他问了:“你打算去哪,想必是个好地方吧。”
青州自然是顶好的,楚芫在那儿养伤的日子时常和她通信。
虞烟觉得阿柳问的奇怪,还不知哪天才能重获自由,他却在意这些。
把人关久了,大概真的容易闷出毛病吧。
但他照顾人是真的仔细。
她是不怎么生病,但也会头疼脑热,照珠珠的说法,她难受的时候很难伺候,具体有多麻烦没说过,但虞烟大约知道一点点。
这人一看就是个喜欢清静的,她昨夜应该疼得说不出话,没有太吵才对。
每回递来的水都是温热的,她也喝不下太多。
老者叹息一声:“阿柳是有烦心事?我记得你犯的事不大。再麻烦的事也有法子,放宽心。”
虞烟眼睛酸酸的,没事就合上眼皮休息,听老大爷说话,便又睁开眼往阿柳那边看去。
谢兰辞不答,老者叹口气:“是很棘手了?”
“我拿她没办法。”
虞烟耳朵一动,正好找不到报答阿柳的法子,小心翼翼坐起来,“有什么难处告诉我,等出去了说不定能帮上你。”
他看来的目光别有深意,虞烟丝毫不觉,谢兰辞眼睫半垂,淡声道:“真的?从这出去,若找不到你……”
虞烟连忙表示自己是诚心的。
“我是躲他,又不是躲你。我不会抵赖的。”
她这般诚恳,但下一瞬,对面那位又不搭理人了。
虞烟心里乱糟糟的,没把阿柳的冷淡放在心上。
一闭上眼睛,又是许多人虎视眈眈想要她的血肉,一会儿又是谢兰辞毒发时的憔悴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外边一片漆黑,唯有阿柳在火堆前添柴。
他还挺会做这些事的,火燃得正好,这样过一夜,柴火也够用。
虞烟咳嗽一声,他便循声看过来。
他好像是一个人在想些烦心事,虞烟看他不太高兴,若是以前,她便不打扰了,但她现在实在是好奇,便还是开了口。
“冬日里,猪肉羊肉放两三日还算新鲜。那……其他肉呢?你知不知道。”
好烦。她不能看着他一直疼下去吧。
虞烟眼巴巴看着他,水润的眸子里映着温暖火光,下巴压在被褥上,瘦得让人心惊。
谢兰辞冷笑一声:“还是现割的新鲜。”
虞烟怕得厉害,闻言便瑟缩了一下,纠结了一下是让他咬还是自己动手,想来想去都不好,裹在被子里不出声了。
第73章 第 73 章
◎不如亲口跟他说。◎
生病的人比平日里糊涂, 虞烟懒得动弹,但照顾她的阿柳可不清闲,
把她照顾得这样好,按理说应该是个有耐心的好人。
但她怎么觉得, 他答得有些生气。
昨夜那稀奇古怪的梦就把她吓得不行, 虞烟白日里不敢多想, 赶紧将心思转移到其他地方。
老人家就住在附近,夜里觉少,虞烟出声他便醒了过来。
虞烟和他聊了几句。这山上的恶贼行事谨慎, 没招惹过大户, 不怎么与官兵起冲突,但山间人数不少, 在衙门那里也是留了名的。
倘使有心,找起来不会太慢。
谢兰辞守在火堆前,一壁听虞烟和人讲话,一壁注意外边的动静。
月上中天, 去探查消息的人也该来回话了。
两日前尚在与江林州叙话,便得到虞烟失踪的消息。
朦胧未经证实的猜测, 如此便有八九分的可能。
江林州彼时还未明白这弯弯绕绕的关系, 追问道,
“容凇籍贯是当年事发之地不假, 他和虞烟是因着父辈的关系相识,哪就和这些扯上关系了……你再想想,虞烟她娘若这么厉害,为何三十不到便已身亡?”
“前朝皇族养出的药人, 体质不同常人, 据记载, 当年仅有十七人逃入深山,毒物遍布,追兵折损过多,这才失了踪迹。”
江林州似懂非懂,皱眉道:“当务之急是先将人找回来。自你出事,便不停地在排查柏辛的踪迹,这人不知去向,但线索还是有几条的。你且放心,我马上安排人手,隔两个时辰便回来……”
“不必,我亲自去。”
知道了柏辛的底细,其余事便简单许多,仅凭每月须珍稀药材进补一项,便找到了这里。
这处匪窝行事低调,上头几个话事人却出手阔绰,此前早已引起注意,江林州去年办案时在他们手上吃过亏,后来发现他们和几个官员私下往来,便谴了两人入寨查探。
阿柳便是其中之一,谢兰辞换做阿柳的面容,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虞烟。
只是他来晚了,见到她时,已然不省人事,虽知不会有性命之忧,仍不敢贸然移动。
同行侍卫见此,劝道:“姑娘这里属下会尽心照看,阿柳二人亦明白轻重。”这是婉言劝他离去。
谢兰辞最后还是没有离开,整夜寸步不离地守着。
她在他眼前一点点困于痛楚之中,无法逃开,只能一丝一缕地承受其中滋味。
她经历的这些,他都领受过,但瞧她如此,谢兰辞无法一笑置之。
一夜未眠,他原本有些困意,但虞烟说出那番要离开京城,到青州逍遥快活的话,他便彻底没了睡意。
青州有她的父亲,虞峣楚芫可以同去,元潇似乎也在附近。
她想去的,唯独没有他。
烧红的柴火噼啪一响。
“丫头快睡吧,多歇歇好得更快。”
一老一少的谈话像是进入尾声。
虞烟含糊地嗯了一声,大约是痛感渐缓,声音甜甜的。
谢兰辞不禁侧过头,往她的方向投去一眼。
虞烟盖好被子,打了个哈欠,正好与他目光对上,软绵绵的,“你也早些歇息。”
她还是比平常憔悴,但惹人生气的功夫反倒更厉害了。
谢兰辞还未收回视线,虞烟又忽地睁开眼,像是想起来有话想说,“那个……”
夜风微凉,寂然无声。
谢兰辞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但她的视线晃了一圈,而后定在某处,好像在看这堆柴火。
谢兰辞无可奈何,还是舍不得冷落她,主动开口:“还冷吗?”
虞烟躺在被窝里摇头,眨了眨眼,翻了个身,头发乱糟糟地堆在颈侧也无心去管。
她好奇怪,看阿柳的手有些熟悉便罢了,这下连声音也觉得像他。
谢兰辞应该不会舍得吃她吧!
但是也说不准,亲她的时候也让她有点难受的。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想了。
虞烟哄着自己,没多久便进入梦乡,即便谢兰辞捏她的脸颊都没有发觉。
谢兰辞垂眸看着她,只是一个怕疼的小姑娘而已。
“快些好起来吧。”
这一夜虞烟没再说胡话,翌日醒来神采奕奕,身子虽还虚弱,精神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虞烟没放过昨夜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但还没来得及探究,便知道阿柳在这贼窝已经待了好几个月。
在他扶她起身时,她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他的手。
谢兰辞的手白白净净,阿柳的手同样没有瑕疵。盯着人看终究不合礼数,虞烟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收了起来。
看管仓库大门的守卫送了早食,一个时辰后便带了两身衣裳,叫虞烟换上。
来人瞧出虞烟来历不凡,哪怕住得不像贵客,也对她客客气气的,“等下去见大当家,小姐梳洗一番便跟我走吧。”
虞烟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居然也没有很害怕,还有闲心先把兜里的糖拿出来,留给这里的几个孩子。
头上的簪环都掉落在来时的路上,不然还能给阿柳和老人家留点东西。
虞烟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但还有几句话想说,比起年近六十的老人,还是阿柳这个年轻人可靠些,她朝他招招手。
但还没说什么,外面的守卫便开始打趣:“这两日对人家分外殷勤,照顾得不错。你小子前些天犯错,不会是等着在这儿享艳福吧。”
来接虞烟的人瞧了眼,笑道:“这些天二当家气也消了。你找日子去认个错,这两日做的不错,我会跟二当家提一提的。”
“择日不如撞日。我与她同去。”
“也成。伺候她换了衣裳,别耽误久了,让大当家不高兴,可没好果子吃。”
话罢,那人便去了门外等候。
虞烟不知阿柳作何打算,急道:“你不是想走吗,和我一起是跑不掉的。”顿了顿,“罢了,等会儿我找法子把他们引开,你到时候赶紧跑。”
隐藏在密林间的暗卫做了个手势,谢兰辞收回视线,平静道,“那你呢?”
“我,我暂且还能活一阵的。”
虞烟说得很没底气,“不说这个,我有些话想让你帮忙带到。你见到我爹,告诉他我不怪他瞒住我,是我不小心才落到这般田地,还有我哥哥,让他别自责。”
“还有一个人,你大概很难见到,不过……”
谢兰辞听不下去,打断道:“不如你亲口跟他说。”
又有人催了一次,虞烟只好赶紧去换了衣裳。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旁边三个小孩俱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虞烟心生不忍,别开视线往外走去。
摸了摸发上最后一支簪子,虞烟呼出一口气。
想想娘亲当年的艰辛,心里也不大害怕了。
谢兰辞发觉她的动作,想到什么,视线一滞。
哪怕明白她不是做傻事的性子,心尖也泛起刺痛。
虞烟小声道:“这个不能给你。”
虞烟被带到一个议事厅内,其中只有这寨中几个说得上话的主子,还有柏辛师徒二人。
“这女人长得不错,许久没见到这般美人了。先陪我玩一玩?”
大当家闻言,呵斥一声:“老三,放规矩点。”
行三的男子离虞烟更近,甚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虞烟见状,悄悄握紧了袖中的金簪,屏住了呼吸。
但这小小金簪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身后的谢兰辞便动了手。
厅中武功最高的大当家最先丧命,然后是出言不逊的老三,霎时鲜血遍地,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断了气。
二当家不会武,智谋出众,但在持剑上前的谢兰辞面前也无还手之力,面色涨红地指着他骂:“放肆,你在此动手,可知道我们背后是什么人?”
一面说话,一面就要去按动机关叫人前来,但没来得及触碰上去,剑光一闪,五指齐断,惨叫凄厉,二当家倒地挣扎不起。
柏婴护在师父身前,一步步后退,摆出了一张笑脸:“义士手下留情。我和师父亦是被拘束在此,没有作恶。不知义士出自哪位大人门下,我们也能为您效力。”
柏婴一面说话,一面观察谢兰辞,发现他似是力竭,柏婴双眼一亮,但还未想出脱身之法,又有人破门而入。
“账册及一应证据已然找到。世子可还能支撑得住?”
虞烟在他动手时,便心有所感,见来人戳破他的身份,怔然望去,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谢兰辞取了面具,便先向她看来,瞧她还将簪子握在手中,不由向她走来。
虞烟下意识后退半步,谢兰辞伸来的手僵在半空。
“嚯,这死得干净。难得看你下狠手,剩下的交给我,你赶紧回去歇息,再这般下去……”
江林州说着话,风风火火地闯进门来,不料抬头一看,病恹恹的两人就那般不言不语地立在那里,气氛冷淡中透着古怪。
这贼窝话事人聚集一处,心腹亦在门外把守,另一头的侍卫趁虚而入,进了踩点多次的书房破了机关。
事关重大,江林州带了不少人马,外面忙得热火朝天,这议事厅躺得横七竖八,冷若冰窟。
“身上不干净,我先走了。”虞烟垂下眼睫,先转身走了。
虞烟路过江林州身侧,点头致意。
江林州哪里好说什么别的,牵唇笑了笑:“山下有马车候着,再等一时片刻,你的丫鬟也该到了。”
虞烟听在耳中,走到庭中,里里外外全是忙碌不停的官差,紧张散去,四肢百骸都让疲乏占据,只好慢慢地往外走去。
虞烟离开后,江林州才去看谢兰辞。
真是见了鬼了,把人救出来脸色还这般差。
第74章 第 74 章
◎一物降一物。◎
谢兰辞身上穿的衣裳洗得半旧, 江林州没见过他穿这样的衣服,好奇地打量两眼。
不得不说人长得好就是占便宜,穿得潦草也风姿不改。
刚走出去的虞烟也是一样,通身朴素, 干干净净的也很好看。
谢兰辞出身钟鸣鼎食之家, 虽不好奢靡, 日常起居用物精致,生性爱洁,江林州难以想象他这两日是如何捱过来的。
也真是难为他了。
话说回来, 虞烟遭了毒手, 这些天又是谁伺候的?
江林州不笨,立马反应过来, 除了谢兰辞还会有谁。
疾步走入两个官差,将柏辛柏婴拿下,请谢兰辞示下。
“单独关押,好生看管。”谢兰辞眉眼间有一抹倦色, 扔了手中剑,接过江林州递来的帕子擦手。
江林州瞧他讲究的样, 啧了一声。
一想到他如何衣不解带地在病床前照顾人家, 末了还没把人哄好, 江林州便忍不住唇边的笑, 眸子里盛满笑意。
他谢兰辞光风霁月,才学出众,向来没人能压过他的风头,江林州这些年还没见过有人能让他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