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护国公府的院子里出来后,顾挽澜一个人枯坐了很久,最终她拿起纸笔,写下了两封信。
*
在崔珏离开后的第三日,关押着淮王世子的天牢中出了一件大事。
或许是外面那群人要共同状告淮王世子的风声传进了天牢里,这日,淮王世子一早醒来便疯了一般到处嚷嚷他知道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有关皇帝的生死,他要去见皇帝。
由于这案子目前还归绣衣使所管,所以顾挽澜听了消息后,自知重大,就朝着宫里亲自去了一趟。
等顾挽澜从皇宫里出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
萧沉在天牢门口,看了一眼顾挽澜身后的马车,“陛下这是今日就要见淮王世子了?这么急?”
顾挽澜有些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是的,毕竟说是事关陛下生死的大秘密。你去带人清场,沿路要有人防守,此事不容有失。”
“好。”
萧沉很快领命而去,下去布置。
顾挽澜从天牢里带出来了淮王世子,塞到了马车之上,自己则是亲自去驾了马。
握住缰绳之时,顾挽澜眼中有一阵幽光一闪而过。
庆元帝只给了三天的时间,三天内,她要想揪出羲和的尾巴,只有兵行险着。在和崔珏分别之前,她和崔珏互相交换了信息,方知淮王之死或许为他人所为。
她和崔珏一道梳理了淮王周身的关系脉络,与淮王有明显利益相关之人,早已上了崔珏所造的那本淮王私账,这群人后来也都在绣衣使的监管之中,他们对淮王下手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般想来,更大的可能是已显颓势的淮王手中握有某人把柄,以此作为威胁,想让那人把他救出来,最后却反遭灭口。既拥有可以救出淮王的本事,又像是急于掩饰一般做得如此急切,很大可能便是羲和动的手。
故而,顾挽澜故意以淮王世子做局,也是想请君入瓮、引羲和再次动手。
顾挽澜赶着马车从天牢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黑了起来。天牢本身地处偏僻,天色一黑,更是显得荒无人烟,而从此处到皇城大街的十多里荒凉路途,简直是极佳的杀人越货之地。
“上路了,注意防守。”
顾挽澜又低声叮嘱了两侧随行的绣衣使一声。
“是。”
此次本就为了引羲和上钩,她身边只带了包括朱恒远在内的六名绣衣使,更多的是萧沉带着人在道路两侧伏击。
顾挽澜话音刚落,数发箭矢破空声就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敌袭!”
顾挽澜厉喝一声,当即抽刀砍断了射向马车的羽箭。
羽箭被砍成两段,去势却依旧不止,箭头仍是向着马车而去。
顾挽澜一拍马背,翻身而起,反手又是一刀,一声脆响过后,箭头方被打落在地。
顾挽澜猛地抬头看向黝黑的暗巷里,感受着从握刀的手掌上传来的麻意,换上了戒备的姿态。
……是强敌。
下一瞬,数十名黑衣人从天而降,齐齐握着刀朝着马车袭来。
“保护马车!”
顾挽澜大喝一声,挥刀朝着其中一人砍去。若无意外,此人便是方才朝着马车射箭之人,也是这群黑衣人中的首领!
看着顾挽澜朝自己砍来,黑衣人愣了一瞬,反手挥刀去格挡,但是相比于顾挽澜的毫无保留刀刀致命,黑衣人却好似是不想与她纠缠,只想更快地夺取马车中的目标。
绣衣使个个武功高强,可到底如今黑衣人人多势众,战况很快胶着起来,只是绣衣使他们还有马车要守,这样下去总归不妙。
“砰!”
朱恒远瞅准时机,趁着空隙放出了一枚讯号。
这是他们之前与萧沉定下来的暗号,萧沉带着的人见到讯号后会来从后包抄,彻底把人围剿。
可讯号放了许久,却一直等不到人来。
朱恒远心下一慌,露出了一个破绽,手臂上顿时被人拉出一个口子,血流如注,手中长刀也应声落地,眼看身前黑衣人再次劈刀砍来——
顾挽澜一个扭身,从眼前黑衣人交战中脱身,一脚踹向劈向朱恒远的那柄长刀。
“都给我退回马车!以马车为中心互相照应!”
“是!”
朱恒远就地一滚,重新拾起地上的长刀,又阻了别人对顾挽澜的一击,二人相携退到了马车前。
没有人再说话,漆黑的夜里,只剩互相粗喘的呼吸。
后援没有如约到来,是压在所有人心中的一块大石。
——会不会是副指挥使他们都遭遇不测了?
——是不是后方还有更多的黑衣人?
这是所有人都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顾挽澜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了的手掌,看向对面逐渐缩小包围圈的黑衣人,面上溢出了一丝苦笑。
这可是她从未想过的展开啊。
“安心,你们的副指挥使没有死。”
从逼着那人交手后的第一招,她就发现了——
顾挽澜提起手中长刀,指向了方才与她对战之人,声音冷淡似冰。
“你们的副指挥使,在这里。”
“!”
朱恒远面上血色瞬间尽褪,白得好似一张鬼脸。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顾挽澜手中长刀所指之人,声音抖得不像话,“怎么会?副指挥使怎么会……”
顾挽澜收了刀,靠在马车上有些狼狈地喘了一口气,看着对面之人轻笑了一声,“我说萧沉,即便是死,也得让这些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兄弟们死个明白吧。当然,还有我。”
身前黑衣人顿了一瞬,然后拉下了脸上的面罩,默然道,“果然瞒不过你。”
顾挽澜见着萧沉的这张脸,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愤怒。
眼前这个人是她入京后,第一个向她施展善意的好人。
是她的引导人、是她的部下、更是她的朋友!
可没想到却在如此关键的时候,给了她重重一击。
顾挽澜闭了闭眼,哑声道,“……理由。萧沉,你这是背叛皇帝,你这是找死!”
萧沉面上没有太大表情,只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我早已无路可退。”
顾挽澜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淮王是你所杀?!”
倏地,顾挽澜就想起搜查淮王府那日。
她在外拖住淮王,等她赶到淮王府的时候,好似之前淮王就和萧沉发生过什么争吵,当时淮王还曾放话威胁过萧沉。
只是如果是和萧沉相关,那羲和呢?
莫非之前她和崔珏所猜测的完全搞错了方向?
不对。
如果只是和萧沉相关,他只是杀了淮王,根本没有必要今日前来截杀淮王世子,毕竟她故意放出来的话是淮王世子手中拥有可以威胁皇帝安全的秘密,与萧沉是否杀了淮王根本无关。
萧沉和羲和公主之间一定还存在一种她还未曾想到过的联系。
会是什么?会是谁?
顾挽澜脑海中陡然滑过一个人的身影。
她甚至有些悚然而惊了。
萧沉看着顾挽澜恍然的神色,扯了扯嘴角,“已经猜到了吗。”
“所以,我一早就无路可退了啊,挽澜。”
萧沉轻轻叹了一声后,脚上骤然发力,整个人持刀向着顾挽澜猛地劈砍了过来。
只是我从未想过,最后我要拔刀相向的人会是你。
“铮——”
刀锋相触,拉出一阵火花。
他是不受看重的宣平侯庶子。
他从未见过面的姑母是那个传闻中生下萧隼的大夏女奴。
她的姑母年少之时,被彼时的柔兰王所诱,为爱私逃去了柔兰,家中人以此为耻、便都当她死在了外头。可谁知二十年前,她却着人带了一封信回来,从此宣平侯府的所有人与她一起下了地狱。
这是他凭借一己之力爬上了绣衣使副指挥使的位置,以为日后就能带着母亲过上自由的日子的那天,宣平侯送给他的大礼。
所以,自他出生那日起,他早就无路可退。
他的生死早就无所谓,可他想让他母亲活。
萧沉出招,一招比一招凶狠。
可谁都好。
有谁能制止他。
有谁能打败他。
有谁能杀死他——!
手中长刀被顾挽澜一刀击飞,萧沉一个后退不及,被刀柄震出一口血,踉跄跪倒在地。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脖颈上随之而来的是来自刀锋上冰冷的触感。
她冷淡的、带着喘息的声音落在了耳际,“你们的头如今已落入我的手中!还不赶快停手!”
萧沉被她制服在地,被发丝掩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来。
他忽然就想到了顾挽澜成为指挥使的那日,他想与她再更多的接近,于是故意开口。
——“皆为萧某分内之事罢了,不过若顾姑娘真想酬谢于我,改日能否向顾姑娘请教一番武艺?”
对于他的切磋邀约,那时的她闻言后果然眼前一亮。
——“当然!这些时日没人练手,可愁死我了,萧大人若愿意,随时恭候!”
可后来,事情太多,他们到底没能对上过一次。
如今,他输得心悦诚服。
他见她的第一眼,便喜欢了上了她。
可是之前,他意识得太晚,她已为人妇。
可是如今,他便是连这句喜欢,都没有资格说出口。
萧沉缓缓闭上眼,向来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彻底佝偻了下去。
够了。
就到这里吧。
“杀了我吧,挽澜。”
他近似请求地呢喃出声。
顾挽澜正欲动作,突然觉得胸口一痛,似是体内之气有一瞬间的滞涩。
可就在此时,又一只羽箭带着劲风朝她的后背而来。
“大人——!”
正在和黑衣人对战的朱恒远目眦欲裂。
眼看躲避不及,顾挽澜一咬牙,只能堪堪转过身,让箭矢彻底贯穿了她的肩膀,带着她整个人朝着马车上撞去。
朱恒远一发狠,拼着背上又挨了一刀的机会,飞身去把顾挽澜接住。
“是谁?!还有何方宵小!给老子滚出来!”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朱恒远已经杀红了眼。
顾挽澜示意朱恒远放开她,胸口和肩膀上的疼痛,让她此刻嘴唇都有些发白,她伸手折断了嵌入肩膀血肉之中的羽箭,见着手上的血还是鲜红之色,松了一口气。
“公……主,想……杀我的只有你,出来吧。”
因为说话带着抽痛和喉咙里涌上来的血气,顾挽澜话说得很慢。
公主?!
接着就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双方人马竟不知何时,都停了手中的兵器,齐齐看向顾挽澜视线的方向。
半晌。
暗影覆盖的小楼之上,走出了一道身影,竟当真是手持弓箭,裹着一身黑袍的羲和公主!
顾挽澜吐出了一口嘴中的血沫,嘴角拉出了一抹笑来。
至此才觉得今日受了这一遭,到底没有白费。
“我可真是……何德何能啊,能让公主遣了人来杀我不说,还要自己特意来确认一番我的生死。”
羲和公主带着身后的两名护卫,从小楼上一跃而下。
顾挽澜瞳孔一缩,她竟会武!
羲和公主面无表情地走到了顾挽澜他们的包围圈之外,她看了一眼已经丧失斗志的萧沉,冷然道,“顾挽澜,你不用想套本宫的话。本宫既然现身,就不会让你和你的人都活着回去。”
“都杀了,一个不留。”
说完,羲和竟是身形一转,直接带着她的人杀进了战场。
原本因失了萧沉这一员大将而消沉的黑衣人们,因为羲和的加入,杀意瞬间高涨。
朱恒远只觉得最深的绝望莫过于此。
包括他和顾挽澜在内已有四名绣衣使受了重伤,余下只有三人,可黑衣人那边,光是新加入的战力就足足有三人!
即便他们是耗,如今也能将他们给耗死!
朱恒远咬了牙,拖着受伤的身躯正要再战,身侧的顾挽澜却伸手按住了他,冲他无声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