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云直上九万里——佛罗伦刹【完结】
时间:2024-01-20 23:12:13

  胡十三郎朝他咧嘴一笑,满脸臭气:“六子哥,又来揍我啊?”
  “妈的,你几天没刷牙了,臭成这样,老子要给你好好洗洗。”
  六子似给马儿洗澡一般,将胡十三郎内外都冲刷了一遍,又强行给他剃了胡子,这一看,胡十三郎长得其实还有点儿人样。
  胡十三郎被换上衙役的衣服,快正午时,赵鸢端着一碗药来,推开衙役大通铺的房门。
  赵鸢将药递给六子,“六子,先喂他一口。”
  六子发现那是软骨散解药,似乎有些明白了赵鸢的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结果药,心道,赵鸢进步斐然啊。
  胡十三郎喝了一口苦药,肝都快呕出来了,赵鸢轻描淡写道:“这是软骨散解药,千辛万苦给你找来的,你可别吐出来浪费了。”
  六子不禁抖了抖鸡皮疙瘩,眼下赵鸢这一口胡话的样子,像是被李凭云附体了。
  赵鸢搬出凳子坐下来,继而慢慢道:“我犹豫了不久,我若将解药给你,万一你继续帮着晋王害我,那我岂不是自讨苦吃,可是想来想去,你终究是一条性命,我虽厌你所为,却不能因自己的厌憎忧虑,夺你性命。”
  胡十三郎被折腾的脾气全无,“小贼婆娘,你要杀要剐赶紧来,别婆婆妈妈给我整这一套虚的。”
  “六子,把药倒了吧。”
  “是,赵大人。”
  “别别别!女大人,女相公!好汉手下留...我刚才脑子抽风,说的胡话,你要撒气,叫六子大哥踹我几脚,可别拿解药开玩笑!”
  赵鸢皮笑肉不笑,“既然往后你我共事,我就先把自己底线亮出来了。第一我分不清真话假话,你说什么我都会当真话看待。第二我分不清真情假意,你若仍然心向晋王,我也拿你没辙。你的奴契在我手上,我不强迫你替我办事,你待不下去,自己走就是,我也不拦,我只要你做到一事。”
  赵鸢以退为进,胡十三郎毕竟还有人性,他嘟囔道:“你说吧,有啥要求?”
  “但凡你答应了我的事,都要尽力而为,不得偷懒,不得懈怠。”
  “我胡十三郎也是从道上混出来的,我们搞偷盗的,天生就一个‘勤’字,要是敢偷懒,就会被官府抓到,身败名裂,别的我不敢保证,这点没问题。”
  赵鸢吩咐六子给胡十三郎喂完剩下的解药,板着脸离开。转身的一瞬间,她的表情立马松懈,一出门,便直接瘫倒在亭子里,直到喝了两口凉水,才压住心中的惊恐。
  方才这招恩威并施用的不错,她颇为自大地想,不就是模仿李凭云么,一丁点儿都不难,简直手到擒来!
第27章 吃瓜2
  胡十三郎软骨散的毒还没好,就被赵鸢一通唠叨,于是提前恢复了健康,前往瓜农的乡镇去打探情况。
  赵鸢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叫农民知道你是衙门来的。”
  “行了行了,啰里啰嗦,老子的江湖经验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这些银子你收下,路上吃好住好。”
  赵鸢丢给胡十三郎一袋碎银子,胡十三郎接过来清点一番,嗫嚅道:“你这奸人!”
  胡十三郎不知是哪里人,说话口音诡异。
  赵鸢误以为他说自己是“贱人”,立马瞪起眼:“你说什么呢?”
  胡十三郎用标准的官话重复三遍:“奸!奸!奸!我说你是奸诈小人!”
  胡十三郎前脚刚溜出去,赵鸢后脚便被司徒县令叫走了。
  她心道不妙,司徒县令定是知道了她在查瓜田的案子,想要阻拦自己深入调查。
  赵鸢在明堂的衣冠镜前照了照,确认自己衣冠整洁,便匆忙去了县令办公处的静堂。
  司徒县令在太和县县令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四十年,吃得肚皮鼓胀,今六十八岁高寿,两眼昏花,依然精神抖擞。张口一套官话,闭口又是一套官话。
  他终于说完漫长的开场白,然后随意似地来了一句:“听说赵主簿在查瓜田的案子?”
  赵鸢装傻:“何为瓜田?下官刚从长安过来,说来惭愧,还不曾了解过太和县的情况。”
  赵鸢的演技比之过去,已有了质的飞跃。
  但司徒赖在县令位置上几十年,老狐狸一只,轻而易举就看穿了赵鸢的套路。
  “赵主簿初入仕途,不了解情况也情有可原。这事啊,得从一年前说起。整个陇西已经三年无雨了,农田颗粒无收,这些自个儿有地的农民啊,天天上衙门哭穷,嚷着要卖了地拿钱去做生意,本官没辙,恰好有个远房亲戚是做买卖的,那就找他出面买了农民的地,谁晓得今年下雨了,一下雨,土地就变成宝贝了,他们又开始哭天喊地把地往回要了,本官也冤啊,真不知找谁说理去。”
  司徒县令一通话虽让赵鸢困惑,可她牢牢记着父亲所说的“民贵而官轻”:在官民纠纷中,判案官员的天然立场是要向着民的。
  因而她并没有被动摇。
  赵鸢装作犯难的样子:“啊,怎会这样?果然断案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司徒县令道:“赵主簿涉世未深,不知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是当地民风的事,也不怪赵主簿。”
  赵鸢讪讪一笑:“看来下官要学的还有很多。”
  司徒县令左手盘核桃,右手盘念珠,眼珠一转,“赵主簿,这个案子,本官还是想让你放手去查。”
  这一出让赵鸢开始摸不着头脑了,她不禁沉默,等司徒县令慢慢暴露他的真实目的。
  “但李县丞也不知几时回来,赵主簿再被瓜田案分去精力,只怕衙门里正常公务无人处理。正好本官有个外甥,也是陇右王家家门中人,书香世家,是和咱们肃州田刺史同年的乡贡,之前在武州当主簿,因病离职,但好端端的男儿,不能总是赋闲在家,我就寻琢磨着,要不这段时间让他来咱们县衙帮忙。”
  赵鸢从善如流:“这事全凭大人安排,下官毫无意见。”
  司徒县令见赵鸢谦恭,料定她好拿捏,于是露出满意的笑脸。
  “咱们县本来就是一丞两簿的配置,李县丞一上任,就赶走了好几个主簿,现在有赵大人和王道林两个主簿,我就指望你们压一压李县丞的气焰了。”
  衙门空降个主簿过来,要备不少文书,至于由谁来备这些文书——自然是赵鸢。
  两天后的午后,司徒县令下完棋,领着一个清隽书生前来明堂。
  此时赵鸢正在翻阅李凭云曾处理过地一桩土地纠纷案,听到了动静,她立马从抽屉里翻出一本《韩非子》覆盖其上。
  她起身行礼,司徒县令摸摸肚皮,“赵大人,免礼,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的王道林,你这几日且专心忙瓜田案,衙门里有什么活都扔给他来办。”
  王道林完美诠释了“文人弱骨”四个字,五官倒是好看,只是过于白嫩,没有精气神。
  赵鸢不可避免地将他和李凭云做起了比较。
  李凭云也是个文人,也不见得多么孔武有力,可他不论是立是坐还是躺,不论他颓丧或是傲慢,都隐隐有一股骨气撑着他,叫人只能抬头仰视他,而无法低看他。
  司徒县令虽口头上说让赵鸢把衙门里的活丢给王道林,但她却不敢照做,生怕被抓到把柄。
  她老老实实将司徒县令塞过来的文书整理完,夜色已深,赵鸢继续学习李凭云的断案手记。
  “赵主簿?”
  “啊...”赵鸢被突然出现的王道林吓了一跳。
  赵鸢翻看李凭云断案的记录,是为了深入了解太和县土地使用的情况。她不想被司徒县令和他的眼线知道自己为此事上心,于是边说话,边偷偷将手里的书往旁边挪。
  “王主簿,今日是你任职第一天,不用办公,而且现在已经过了当值时间了,明天再来便可。”
  “在下从前负责公堂的清扫,习惯前一天晚上过来打扫干净,今晚本来是想来打扫明堂的,没想到赵主簿还未回去。”
  赵鸢道:“我刚抄完文书,这就要回去了。”
  “赵大人可是想了解本地的农耕情况?”
  赵鸢假笑道:“如今是太和县转牧为耕的重要时候,身为县里的主簿,自然要多了解些情况。”
  “赵主簿,恕我直言,你若想要解惑,最好的法子不是苦读书,而是去地里看看。”
  赵鸢觉得对方言之有理,可却行之无道。
  司徒县令嘴上说要她去查案,结果每天都布置大量的公文,她压根无法抽身。
  王道林率先道:“赵大人,家父正好在太和县有几亩地,租给了佃户看管,您若愿意赏脸,沐休之日,可随我去田间了解情况。”
  胡十三郎三日没有音讯,赵鸢已不指望他了,眼下有此机会,她不能放过。
  大邺每月月初、十五、月末各有一次沐休,下一次沐休正是十五,赵鸢原本打算十五这天和王道林去田地里,恰好前天晚上胡十三郎终于回来,并带来一个不大妙的消息。
  “这帮农民说个三两句就要哭天喊地,我屁都没查着,倒是我利用我广大的人脉发现,征地的土地主看似各有背景,实则都是和陇右世家沾亲带故的。”
  赵鸢叹了口气,“世家操控各地官员,利用官员之手实施各种举措,名为惠民之举,实际上却是要将农民最后一点财产也剥夺干净。”
  “娘们家别老叹气,容易长法令纹。”
  赵鸢瞪了他一眼:“我给了你五两银子,你去了半个月,就只带来一个三岁小孩都知道的消息?”
  胡十三郎眼珠子转了一圈,确认四下无旁人,低声道:“你猜去年农民大肆兜售祖田,是谁在后面煽风点火?”
  “我猜不到。”
  “...说来你肯定大吃一惊,不是旁人,正是你的心上人,李凭云李大人。”
  “李大人不是我的心上人...李大人?!”
  赵鸢一时无法理清其中关系,胡十三郎煽风点火道:“什么状元郎,不过是世家的走狗罢了,赵大人,我虽不大喜欢你,但也佩服你是个心胸端正的娘们,我可提醒你,别被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骗了。”
  赵鸢道:“明日沐休,我会亲自去田里调查,你随我一起去。”
  原定好了第二日出发,结果胡十三郎一大早开始闹肚子,赵鸢刚要和王道林两人出门,司徒县令又派人过来叫她去给寿星题字题字。
  于是这次实地调查被推后到了月底的沐休。
  有了前车之鉴,赵鸢这次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她一大早带着王道林、胡十三郎准时出发前往农田。
  王道林是个贴心人,出发前给赵鸢送来一大包东西,其中有晕车时涂的草药膏,有解闷的精致糕点饮品,赵鸢颇为受用。到了田间,赵鸢精神饱满,容光焕发。
  赵家也有田产,统一交给赵鸢二叔掌管,几年前他将所有的农田都用来种茶,当年赵鸢时随父亲下过一次茶田,恰逢雨天结束,茶农遍布田间。
  比之当时农田间的盛况,太和县田地间少有农耕者,好不容易得到雨水浸润的土地无人问津,只是偶尔有几个放羊的孩童经过,羊群四散在田间,啃着荒草,牧童躺倒在树下睡大觉。
  旱田里的一片绿,正是王道林家的葡萄园。
  王道林道:“此地农民,祖辈都是乞丐流民或者蛮族,天性懒散,不知天道酬勤一说。家父特地请来西域的农学家,在此地建立葡萄园和梨园,事实证明,太和县并非蛮荒之地,土地气候及利种植葡萄瓜果。”
  王道林喊来管理葡萄园之人,命其带着他与赵鸢走近葡萄园里。
  “赵主簿,您是长安来的大家闺秀,应当未曾体验过亲自采摘的乐趣吧,想试试么?”
  葡萄藤上的葡萄硕大碧绿,赵鸢微微一笑:“好啊。”
  赵鸢伸手摘下一颗色泽诱人的葡萄,直接往嘴里放去,王道林及时抓住她的胳膊:“赵主簿不可!”
  赵鸢望着自己被人捉着的胳膊,双目睁大,王道林立马松开手,“赵主簿,葡萄易生炭疽病,为防虫害,上面是撒了药的,不可直接下肚!”
  赵鸢尴尬地笑了笑:“是我没有常识。”
  王道林熟练地摘下一串葡萄,放进一个金盘里,让佃农拿去清洗。
  片刻后佃农拿来清洗干净的葡萄,赵鸢忍不住又想伸手去拿,王道林拦住:“赵主簿,我先试试有没有洗干净。”
  赵鸢莞尔:“多谢道林兄。”
  王道林以身试“毒”,吃下一颗,没尝出异味,于是摘下最大最饱满的一颗,递给赵鸢:“赵主簿请。”
  终于能吃到葡萄了,赵鸢刚捏起王道林手心的葡萄,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确定无毒么?”
  这声音、这语气为何如此熟悉?
  赵鸢来不及吃葡萄,转身望去。
  身后的葡萄树前,一个颀长的身影伸手摘下一颗葡萄,赵鸢第一眼看到到对方被日光照得透亮的胳膊,青色的筋脉在其上爬行。
  待她看清那人,呆傻了片刻,惊讶道:“李大人,你为何会在此处?”
第28章 吃瓜3
  赵鸢提前算好过了时间,李凭云最起码也得在七天后才回来,可出现在葡萄园这个男子,不是李凭云,还能是别人么?
  她又惊又吓,王道林一脸懵,赵鸢正了正色,介绍说:“王主簿,这位便是李凭云李县丞。”
  李凭云挑眉:“主簿?”
  赵鸢点头道:“王主簿是咱们衙门新来的主簿。”
  李凭云凭着“王”这个姓氏,就大抵猜到了王道林的来历。
  整个陇右的心眼加起来,未必有李凭云一个人的多,他和王道林不过相识片刻,已到了称兄道弟的地步。赵鸢见缝插针问:“李大人,你怎会在此处?”
  李凭云道:“回程中路过村子,最近正是葡萄成熟之季,顺路过来看看,二位主簿大人呢?”
  赵鸢道:“我...呜!”
  她嘴巴刚张开,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李凭云便从葡萄藤上揪了一颗葡萄塞进她唇齿间。
  此人可真会挑,满藤甜蜜爆汁的葡萄,他正好挑到最酸最涩的一颗。
  葡萄苦汁在赵鸢嘴里溢开,她有苦说不出,一旁的王道林已经瓜农案子的始终诉说给了李凭云。
  赵鸢正等待他的高见,只见李凭云仰头望天,喉咙滚了滚,最终叹道:“算了,这是县令委派给赵大人的任务,又有王主簿相助,本官便不插手了。”
  这话道没什么毛病,可出自李凭云之口,就显得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了。
  赵鸢将葡萄连皮带核吞了下去:“有王主簿相助,下官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再劳烦李大人。”
  她还生怕他掺和进来,又抢自己功劳呢。
  中午王道林请他们在葡萄园吃了两道农家小菜,而后便打算一起回县城,到了城门口,城防关士兵检查通行证,赵鸢从马车里探出脑袋突兀道:“李兄,王兄,稍后我得去趟市集买些东西,便不跟你们一起回县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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