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伤病。因为你一直在挑战自己的极限,经常处于伤病的边缘。一旦伤了,很可能意味着你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生活又单调,不说封闭集训时几个月你根本出不去,就算平时训练也有严格规定,不该做的事不能做、不该去的地方不能去,甚至不该吃的、不该喝的,你都要执行。
在这样的苛刻中,很多队员都会有教练看不到的地方搞点小动作,都是年轻的孩子,有时候可能仅仅是因为太苦闷了,想要放纵、叛逆一下;可陈奇,裘向南从来都不担心他,你看着他、或你不看他,他一直在那里练。一丁点也不会少。
他就是那种心里像有一根擎天巨柱,支撑着他整个心灵的人。在这根擎天柱的威慑下,所有宵小鼠辈、低级趣味,全都没办法撼动他分毫。
很多人都觉得‘自律’是‘律’出来的;其实不然。所有的自律,都是‘爱’出来的。因为有爱、有支柱、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你才愿意去做一些更苦的事、愿意违反人的天性去苛刻地要求自己。
裘向南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和教育能让陈奇养成这样坚定、坦荡的性格。他知道他是孤儿,自小没人疼爱,究竟是怎样的一份爱,才能将他心底的巨柱撑起,在面对诱惑和困难时,能目不斜视、砥砺前行,丝毫不被影响。
五月份很快到来;比赛在日本大阪举行,最后一个下午是休息和购物日,队里配了翻译带大家逛街。翻译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看样子不到三十岁,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问陈奇,“陈老师,你是想在酒店里休息还是要出去逛一下?”
旁边队友都在笑。这小子在亚洲赛上百米拿冠军,一鸣惊人,连随行翻译都要高看他一等。明明比陈奇大着好几岁,管他叫“老师”,就连出去购物都先征求他意见。
毕竟,距离上一次中国队在这个亚洲比赛上拿百米冠军已经过去五年了。
体育竞技,成绩说话,真的一点没错。
陈奇说,“要买东西。”
他买了一些护肤品,因为乔念平时也不化妆,所以就可着最基础的,水乳洗面奶,买了几件;然后买了十盒暖宫贴,她来月经容易痛,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又买撒隆巴士,她常坐电脑前,右肩膀是有些硬的。
有熟识的队友见他买这些东西,忍不住好奇来问,“给女朋友的?”
陈奇“嗯”的一声,笑得有点甜。
又有根本不熟悉的女队员来问,又酸又八卦的:“女朋友是做什么的?哪里人?也在B市吗?漂不漂亮?给我们看看照片?”一堆问题。
陈奇笑笑,没说话。
其实他想说‘关你妈鸟事’‘你配打听她吗’,但好像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他不能说这种脏话。
陈奇去找乔念,其实距他回来又过去了近一个月。
在二十一岁的这一年,他拿到了亚洲赛冠军。人一下子忙起来。
队领导挨着个儿的亲切接见就不用说了,Q大体育部都专门派老师过来,向陈奇发出保送硕士研究生的offer,想到之前乔念跟他说的,‘要一些亮眼的成绩’‘要学历’,陈奇爽快接受了。
他还有一年多本科毕业,他相信乔念是能留在B市的,她那么厉害,而且又是博士,只要她想,登月都可以、拿到火星星籍都是分分钟的事。
所以他在Q大读研究生是最好的。还可以跟她在一起。
然后又是派发奖金、庆功宴各种活动缠得人脱不开身,最后,居然还来商务。
好几个品牌找到队里,谈广告合作;指名要陈奇拍。
小伙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纯正的刚铁直男,什么也不用说,什么表情也不用摆,往那里一站,就是挡不住的雄性魅力和安全感。
比起那些掐巴掐巴还没女孩子经揍的男性相比,真的不知道强多少倍。
陈奇这才知道,拍广那么赚钱的。随便拍个牛奶,扣除各种其它部分,就他自己拿到手的都不知是比赛奖金的多少倍。
当然也不全是拍牛奶的,还有瑜伽垫、遮阳帽、矿泉水,最后还来一个拍内裤的。给的钱特别多,陈奇想,还是算了。他只想露给一个人看。
就这样一个月后,陈奇拿着他买的那堆化妆品、膏药、贴肚子的,终于回到Q大。他没回自己宿舍,反而先跑到生命科学学院的实验楼,站在楼下打她电话。
话筒里传来古怪的声音,是短促的、不停的‘嘟嘟’声,既不是占线音又不是等待音。每次打都是这样。
陈奇忽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想起高一的时候,他在全国青少年赛拿铜牌回去的那个秋天。
他从读卡机上跳过去,冲进实验楼,一层一层找,一层一层问,‘认不认识乔念’‘她是读博士的’,陈奇不停重复这两句,才发现他自己有多可怜。
她不喜欢他问她的事情,一问就岔开话题,几次之后,怕惹她不高兴,他也不敢提、他也不敢问。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具体是哪个专业方向的博士生,不知道她研究什么的、不知道她的导师是谁,不知道她的实验室在几楼,不知道……
他没有好家世。他也不是顶聪明的人,陈奇死死捏着口袋里那枚亚洲赛金牌,可他现在也有点厉害了,不是么?他愿意听她的,她说什么,他全听她的。
他愿意把他的全部都给她,他赚一块金牌,她就有一块;他赚两块,她就有一双……
他笨拙地奉献所有,可她似乎并不太在意。
她转身的速度永远比他奔向她的速度要快。虽然他是百米冠军。
问到后面,陈奇甚至问得都很敷衍。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他希望所有人都告诉他‘不知道’,那他就明天再打她电话,明天再接着来找。
可是不巧,上到四楼的时候,有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学说,“啊,乔念,她去STF做交换生了。”
陈奇呆呆地、麻木地问,“什么福?”
“STF,美国STF大学。”她说。
陈奇本来是应该住在队里基地的,因为想住得离她近一些,特地跟教练请的假。最近没什么比赛,允许他回学校住两个月。
可是每天都还是要去基地训练。5:30准时开始,也就是说,他如果非要住学校,他每天凌晨四点多就要起床赶过去。
“你还嫌训练量少了,累不死你是不是?”教练这样问他。
他那个时候心里甜得像灌了蜜。
他不累。
他不怕更累一些。她照顾不好自己,她只会学习、一点心思都不放在生活上。牙膏没了几天她可能都不记得买,他得帮她想着这些。
他愿意更累一些。她其实是很懒的人,除了搞科研,她什么都不爱干。他得给她打扫卫生、整理衣柜,给她洗内裤。
他渴望更累一些。就像那个夜晚,他想了一百多天了,想跟她做那个,想到要爆了。
他渴望重温那种感觉,在她身上累,让她舒服,看着她欲生欲死、又喊又叫又哭的,他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一面。他心里又是疼她、又是说不出的满足,真想死在她身上算了。
陈奇回到宿舍,同舍那个练游泳的交给他一封信。而另外几个人则围着他要看他奖牌,还有隔壁几个宿舍的人,见他回来了纷纷涌过来,要看他的亚洲赛金牌。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扔在旁边一张床上。
一屋子人吵吵嚷嚷地。
陈奇拆开了那封信。
她的字很漂亮,不是很秀气的那种女孩子的漂亮,而是洋洋洒洒、磅礴大气的劲美。
她写“陈奇,对不起,思来想去,我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她写“我去美国作交换学者,一去经年,你不要等我。”
她写“我不是顶顾家的女孩子,并不是适合的伴侣。”
她写“愿君此生常如意,万里河山无故人。勿念。”
陈奇的床上是空的,寒假没人住,三个多月集训和比赛没人住,上面积了满满一层灰。
他找来抹布,在盆里打了水,一点一点擦。
她去美国么?那里有人照顾她吗?是住学校里还是住美国人家里?安全吗?有人给她擦床铺吗?
吃东西吃得习惯吗?美国现在是什么天气?他给她买那两件毛衣穿脏了没有?她过去要穿什么衣服?她一个人,身体又不好,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暑假的时候让她好歹学着做一个饭,就是不听。眼下说走就走了,半夜学习饿了怎么办?谁管她?
擦着擦着,陈奇忽然停了下来。
很久,他一下退后两步,将手里的湿抹布狠狠扔在了地上,蘸着水的毛巾,猛的甩出去,发生‘啪’的一声脆响。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憋得通红。
那一群围在一处欣赏他奖牌的男生吓一跳。
陈奇红了眼,两步上前,一脚踹上他床铺下面的书桌,一张固定在床腿上的桌子,硬是被踹歪了一个角,塌了一块。
上面堆放的、布满了灰尘的书和本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群人现在才回神,纷纷跑过来阻拦他发疯。一个从身后抱住陈奇,两个来在他身旁用手臂支开他与那倒霉桌子之间的距离。
旁边所有人不约而同都望向他的腿。那是多金贵的腿啊!亚洲第一的腿啊!跟个桌子较什么劲。
大家都是体育特长生,谁的心里都明镜似的,他们没有学历、没多少文化知识,没正经好好读过书,自己身体的部件就是将来吃饭的碗。打碎这个碗,别说饭了,粥都喝不上。
哪有不拼命爱惜的道理。
陈奇一肘挣开身后那人的桎梏,那个游泳选手一下被他怼得腰都弯了。前面那两个人一个练体操、一个练跳高,被他一甩就甩到了一旁。开玩笑,俩人搂起来都不够他踹一脚。
那腿上一块块的肌肉,硬得跟铁似的。
身旁这倒霉的桌子就是最有发言权的受害者。
好在隔壁宿舍有练铅球、举重的过来凑热闹,好说歹说给拦住了。
陈奇冷冷平息着自己猛烈的呼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看到一屋子人盯着怪物似的诧异眼神,冲出了宿舍。
一直在操场上跑。像个疯子一样的奔跑。
他一直跑、一直跑,在仲夏的炙热太阳下不停奔跑。毒辣的日头照在身上,汗不停地流。
400米的跑道,他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周而复始。从开头,到结尾,然后又是相同的、而全新的一圈。身后只有扬起的尘沙追随。
他跑得快,一点配速没有,只是凭着本能跑,有多少力气花多少力气。最后直到身体里面一点气力也无,两条腿再也抬不动的时候,他仰躺着倒在了地上。
初夏的、晴朗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忽然很羡慕虞若晗。至少,她可以恨着回头。
而他,连恨的权利都没有。
她是那个整整高三一年,每天帮他检查作业的人啊!
那个时候他初一,并不太懂。直到后来上到高三,看到田峯那么一个根本不怎么学习的人,都在争分夺秒、想要高考考个好学校连吃饭都在看书的时候,他才知道,她高三一整年、每天半小时雷打不动给他检查作业、鼓励他好好学习意味着什么。
她是那个一句话都不多说,就能几万几万块帮他还债的人啊!
自从乔念上了大学,她就没朝她爸主动要过一分钱生活费,就像急着撇清关系一般。那是一次在跟乔念爸妈聊天的时候说到的,“不知道这孩子拧什么劲,就倔成这样”。乔妈妈这样说。乔爸爸也满心不甘,“念念小时候跟我多亲呢,每天晚上我不哄着她就不睡觉。现在连电话都不给我打。”
她唯三低头、朝她爸爸要钱,一次是他打人、另一次还是他打人、再有一次是给他交学费。他一直都不知道,他以为学校一直在给他减免学费;直到最近才听说是有个‘神秘富商’一直在资助他。才让他这几年大学一直有饭吃。没为钱的事发过愁。
她是那个自己也被骂得一片狼藉,却只顾着为他洗刷冤屈的人啊!
当初陶梓晴在论坛上造谣诋毁她,害得她导师、院领导都在找她谈话,一样一样调查她、学位证险些不给她,她都没有计较。她只盯着他被人诬陷的事情,为了他的名誉几次三番跑回N市,他能想到的、他不能想到的,她都默默帮他做了。
从来没求过他一丁点回报。
她把她自己拥有的,全给了他,包括她自己;她把她能争取到的,全给了他;她把她能想到的,全给了他。
数不清多少次,她说他‘不够聪明’‘学历不高’‘年纪太小’‘没有经验’……可是没有一次,她让他觉得自己真的低人一等。即便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都是那样温柔、那样宠溺,让他一下明白她只是在找借口、让他确信他自己是那样优秀,值得更年轻、更漂亮、更体贴的姑娘……
即便到了最后,她从没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她还是在说“她不是顶合适的伴侣”“没办法好好照顾他”……
从前,他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她陪他度过漫漫长冬。他有乔念,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今天,他拥有了全世界的时候,却不知怎么,弄丢了她。
湛蓝的天空中,刺眼的太阳依旧。而他的生命,从这一天起,没了光。
作者有话说:
因为删了一些内容
原因没说清楚
估计不可能读懂
懂到哪里算哪里吧
猜到了还不如猜不到
第71章 第 71 章
◎我的男孩◎
【两年后】
国际田径锦标赛之后, 国体局研究室特别出了分析报告,长达二十几页的报告纸,精确到陈奇比赛中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频、步长都做了详细分析。
队里决定把这些经验进行推广,争取给其它运动员的训练也带来启发和提示。教练组带着运动员复盘, 把每一场比赛的实况录像都拿出来比对。比赛的录像一遍一遍看, 各种倍速、各种角度地看。其中就包括半年前在美国MN州举办的那一场世界田径锦标赛。
教练二十几个,运动员四十几个, 闷在一个屋子里反反复复地做动作和技术分析, 两个多小时才结束。昏昏欲睡。好不容易散场, 陈奇走在前面。身后两个也是跑短跑的选手拍上他肩膀。
这两人成绩也很亮眼,其中一个曾拿过数次亚洲赛奖牌的, 外形是清冷俊雅那一卦的。他年纪稍大,三十了, 临近退役,这一、二年也在想办法转型。上过两期很热的综艺,《恋爱吧》和《约吗》, 可以说是顺利打入了娱乐圈, 同时还谈了一个明星女友。
几个月前他女朋友问能不能约他们队里的陈奇出来, 迟枬是他的粉丝。
这位短跑选手当时就惊呆了。迟枬的咖位可是比他女朋友大多了,那是当下顶流小花。她从BD大学毕业,正经科班出身,19岁就被大导演看中, 只出演了一部戏就拿了金鸡奖提名。后来的星途一路顺畅,只接电影,连电视剧都不怎么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