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秘密警察又来了几次,阿尔文清醒的时候不是在应付他们,就是在思考如何应付他们。
“是的,奥汀确实把一些数据存档放在了我那里,但我当然不可能看得懂。”
“上次我没有提到数据的事,是因为奥汀说过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但既然现在数据已经被万能体盗走,那我觉得我们的联盟也有必要知道这件事。”
“所以她现在已经被联邦法庭带走了吗?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说出对联盟不利的证词,也希望联盟能够尽快救她出狱,毕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s盟。”
饶是秘密警察曾经与他有过节,竟也完全无法给他判罪,半个月后他们终于不再来病房。
此时阿尔文的精力也恢复了个大概,总算有工夫更加关注环球新闻。
在大众的视角里,一直对西半球战事持观望态度的东半球各联盟,半个月前忽然以谈判姿态进行了介入,要求s盟停止军事行动。
此事发生在西半球已经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刻,听起来斯文到有些滑稽,但也是事发后东半球第一次进行强硬表态。
在舆论战已经能够发挥强大能量的26世纪,一向保守的东半球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这便引发了大量猜测——东半球是否掌握了更多筹码,胜券在握地希望停止这场战争。
在谈判还没有明确结果的当下,全球局势最大的变化是部分投身s盟以求自保的西半球联盟开始倒戈。
对于这些相对弱小的西半球联盟而言,投靠s盟本身就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等打完了不听话的,剩下的就是吞掉听话的。
从一开始,这些联盟与s盟达成联合的目的就只是为了不至于如地联一般迅速覆亡,他们希望能够苟且留存到翻身的时候。
由于东半球的正式表态,部分联盟认为这是一个应当决断的时机,在他们脱离s盟盟友身份的同时,西半球各联盟开始建立一个共同对抗s盟侵略的联盟集团,整个西半球在半月间大新闻不断,逐渐形成了两大对立核心。
前线战役更加激烈,西半球南方的联盟集团带着仇恨携手而来,给s盟带来巨大的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s盟选择了抢先占据舆论场——网络上开始流传正畸后的小鼠在直接遭受辐射光照射时不断变异发疯的可怕影像,这使人不得不联想到新人类是否也会存在这种隐患。
新人类因此面临着更深刻的歧视,但也有人认为——正常人受了刺激也会疯,正常人被破坏大脑也会傻,正常人被伤害肢体也会残,如果担心新人类在被辐射光照射后会变异,那只要别去照射他们就好了,这不该是新人类被伤害的理由。
s盟在此时放出消息的做法是高明的,这样一来无论东半球在“新人类遭受迫害”一事上做出什么文章,舆论效果都会打些折扣。
但s盟的这么做也只能把对自身的危害降到最低,而不是消除。
当阿尔文打开新闻页面,他看见了安琪在飞行器上录下的视频。
因为奇斯卡使用的网络受s盟监管,这条视频在阿尔文的页面上不断消失又不断弹出,可笑的是视频背景里拍到了穷追不舍的s盟兵团,坐实了s盟想斩草除根的意图。
这么一来,奇斯卡巨蛋内人人都会记起半月前大量军用飞行器紧急出动的场面,当时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他们会知道那场出动并不光荣光彩,那是他们的联盟已经手忙脚乱,试图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灭口。
虽然看起来情况危急,但阿尔文却并不担心,因为他看得出安琪乘坐的飞行器已经达到了最快速度,而且远在s盟兵团的射程之外。
所以说,她现在已经安稳地回到她在东半球的家了吧。
这么想着,阿尔文看向病房的窗外。
天空乌云密布,雨点打在巨蛋外,却并不会落到巨蛋内的土地上——自从巨蛋被建立起来,奇斯卡就已经不会下雨了。
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巨蛋本不应出现在这颗星球上,需要巨蛋保护的他们才是毒瘤和异类。如果世界注定要荒芜,那旧人类的消失是否也是一种物竞天择?
不过很快,他就没工夫再去思考这些遥远的问题,下一条新闻弹了出来:s盟前线大溃败,空中兵团退至原地联防线!
第80章 孩子,医者,尤迪特
而这时的安琪,在雅第利巨蛋的废墟里抓住了一个小孩。
穿着儿童款防护服的小家伙看起来有点可爱,如果他身上能不背着比他人还高的枪,那会更可爱一点。
当时他正在一个挺深的窟窿里,试图拽出一袋被压在横梁下的面包,连他的大部队已经走远了都不知道,安琪倒想看看如果她不出现,这孩子待会打算怎么爬上来。
不过她现在也没什么逗小孩子玩的兴致,直接就跟着跳了下去,刚站直身子就已经被拿枪指着了:“走开,这是我先找到的!”
安琪站在原地没有动:“我知道,我不抢你的,只是向你打听个人——肯尼·安德鲁,你认识吗?”
小朋友顿了顿,然后还是对她大喊大叫:“我不认识,你走开!”
安琪忽然觉得有门,她不仅没走,反而坐下了:“我走了你怎么上去?”
“要你管?你再不走,我叫人下来了!”
安琪抬头看去,废墟的窟窿直冲着天上,狭小的视野范围又正巧对准巨蛋破开的那部分。
天上有云飘过,明媚的天气更显得废墟昏暗,就像在井里。
然后安琪又低头看向这孩子:“你叫吧,你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
于是安琪就听着这孩子叫了半天,一直叫到眼泪都下来了。
孩子思路挺清晰,他见没人搭理,第一反应就是:“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安琪摇摇头:“不是,是你磨蹭太久,掉队了。”
孩子问:“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安琪说:“我是来救你的,顺便跟你打听个人——或者,你认识戴文吗?”
孩子问:“哪个戴文?”
安琪语塞良久,因为她把戴文的全名忘了。
别说戴文了,就连安德鲁的全名她也是看到身份证明之后才想起来的。
孩子见她迟迟不回话,疑心更甚:“你找他们干什么?”
这个安琪倒是会回答:“我是他们的朋友。”
“不可能!”孩子嚷嚷,“你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
安琪只好掏出那张身份证明:“我没有骗你,你看,这是安德鲁给我的。”
孩子凑近看了一眼,嘀咕道:“这个又没什么用。”
然后他又抬头去看安琪,因为距离够近,他总算是看出了不对劲:“你眼睛下面的是什么?”
安琪僵了一下——这件防护服是带墨镜片的款式,她平时是拉下来的,但是因为这个废墟窟窿里太黑,她刚才又拉上去了。
安琪说:“是脏东西,我不小心搞脏了。”
小孩皱皱眉头,凑得更近了:“这看起来好像鱼鳞。”
安琪说:“是的,出来前我杀了条鱼,炖了鱼汤。”
小孩不解:“你从哪里搞到的活鱼?爸爸说世界上已经没有活鱼了,只有罐头鱼。”
安琪思路逐渐混乱:“嗯……我家里有,我偷偷养的。”
小孩又凑近了些,他发现了更不对劲的事:“你、你的防护服怎么破了个小洞?”
安琪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还真有个小洞:“不知道,可能跳下来的时候蹭破的吧。”
小孩浑身都在发抖:“那你、那你不应该还活着啊!”
安琪总算忍无可忍,把他拿枪的手往背后一扭,整个孩子往怀里一抱:“算了,我先带你上去吧。”
安琪也很遗憾自己成了别人的童年阴影。
跟小朋友说话有些费劲,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但安琪还是觉得这孩子听见“肯尼·安德鲁”这个名字时的反应不对劲。
这半个月来她已经几次试图和碰见的活人打听,但对方要么立刻拿枪指着她让她“滚远点”,要么非常冷漠地回“不知道”。
当然,也遇见有人不怀好意地阴笑道“别找什么安德鲁了小妹妹,寂寞的话可以来我们的地盘,不会亏待你的。”
以及:“快回去吧,你一个女孩子就不该一个人出来,既然已经出来了就不要和别人搭话。”
总之是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线索。
现在这个孩子的反应已经相当令人惊喜,安琪想着如果小孩子说不清楚,那可以试着帮他找到和他一起的那伙人,到时候和大人说话会容易得多。
这就涉及到了如何博得一个小孩子的信任的问题。
而且是一个过于警惕的小孩子。
安琪说要帮他找爸爸,他说他不信,认为安琪就是想拐走他。
安琪说随便他往哪个方向走,按他的记忆来走就好,他认为安琪是想让他暴露“秘密基地”的位置。
安琪拿枪指着他让他带路,他一口唾沫吐到安琪的防护服上:“呸,你这个吃人的怪物!”
也算是条好汉。
恰在此时天空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呼啸而过,安琪与孩子双双抬头看去——只见在刺眼的日光下,大量s盟军用飞行器,自南向北、惊慌散乱地飞过。
孩子见惯了军用飞行器在头顶乱飞的场景,虽然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但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相比之下安琪倒是显得格外在意,她抬着头,久久地看着那些飞行器消失的方向。
可能是这个时候的安琪看起来比较像个正常人,孩子罕见地用正常音量和她说了句话:“你、你在干什么?”
安琪还是那样抬头看着天空,简洁地回应他:“在见证历史。”
s盟前线溃退的新闻一时间压过了“变异小鼠”,压过了“人体实验”,s盟内网的舆论风向变化莫测。
上午还吵得不可开交,为新人类迫害的是非真伪破口大骂,下午讨论的焦点便成了牺牲、逃命和祷告。
紧接着便是西约姆本人在网络上发表演讲,为反攻打起了煽动——
“我们向着新世界进发,我们伟大的事业永不会为小人的阴谋所摧毁!”
“那些动摇的人们,请看看那鲜血淋漓的死亡人数,请时刻铭记前线的战士是为你而死!如果我们不坚定地走下去,那将是对无数战士英灵的无耻背叛!”
“我们都希望在充满生机、人人正常的星球上活着!终有一天,再没有人会生下变异的孩子,广阔的沙漠将成为肥沃的土地,这可恨的巨蛋将被拆除,满天的飞行器跑道将重新回来,我们将迎来真正的自由!”
“我们绝不后退,绝不做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我们生在科技的巅峰,永远都是时代的主宰!s星万岁!s星联盟万岁!”
视频结束,阿尔文隐隐听见附近病房狂热的欢呼声,他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从在军校时他就不明白这些话为何让人如此激动,他认为是自己没有听懂。到现在,他终于完全懂了,却依旧无法发出那种欢呼,反倒感到轻蔑和绝望。
护士推着推车走了进来,她是来给阿尔文的伤口换药的。
不知是为前线战败而悲痛,还是为西约姆的演讲所感染,她的眼睛微微发红:“请趴下吧,文森特先生。”
阿尔文没有多话,像往常一样趴在了病床上。
但护士今天却并不寻常,她的手有些抖,并在揭开纱布时因阿尔文的一声痛哼而彻底崩溃。
因为护士一直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阿尔文便支起上身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她在无声地哭泣。
他很快坐了起来:“您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先生。”护士擦着眼泪,“作为您的护士我应该尽快治好您,医院给士兵们提供的也是最好的治疗措施,但我现在无比希望您好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现在战场的情况……我真希望您能一直留在这里,只有这里对您来说是安全的,我怕……”
“可那是士兵的职责,我不需要安全。”阿尔文解释,“我大致能理解您的纠结——那种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情况确实令人难过,但请正常为我提供治疗吧,即便之后我死在战场上,也绝不会是您的错。”
护士剧烈地摇着头:“不,您不明白!只是治疗时的一声痛哼便足以让我心碎了,您让我如何送您离开这里,送您到危险的战场上……”
护士掩面离开了病房,这是她不在阿尔文面前更加失态的最好方式。
阿尔文坐在病床床畔,长长地叹了口气。
真是医者仁心啊——他想道。
而另一边,一直就在不远处的罗森和戴茜听见异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着安琪的方向靠近过来。
安琪比他们先得出了结论:“s盟在退兵。”
戴茜也抬头看去——机群已经离开,但那大批量退兵带给人的震撼还在:“谈判成功了?”
“不至于不至于,”安琪连声道,“谈判不是吵架,谈判也得结合形势——这就是形势因谈判而变化,谈判因形势而进展。这才半个月而已,我们大致可以把这场退兵理解为‘谈判以来形势的第一次变化带来的后果’。”
“确实。”罗森应和着,“如果是谈判成功、和平退兵,机阵不会这么散乱,何况s盟是出了名的军纪严明。这不像正常退兵,像是逃难——是哪个联盟这么生猛,把s盟的兵团打成这样?”
安琪看向他:“西半球没有有这个实力的联盟吗?”
“当然没有,s盟这些年可没琢磨别的,净发展经济和军备了,我觉得在西半球,它一打十都不为过。”罗森说着说着突然惊道,“等会儿,难道东半球全体参战了?世界末日要来了?”
“不至于不至于,”安琪继续否决,“东半球要是参战,第一战就是占领雅第利巨蛋,一方面把咱们三个搞出去,一方面解放新人类,这样才能把西约姆和缉查队干的那些脏事公之于众——所以说,如果西半球的一个甚至几个联盟都没法把s盟打成这样,那就有一定可能,西半球已经开始出现双营对垒,大规模的联盟集团已经形成了。”
安琪说:“西约姆现在应该在发疯吧,一边是东半球来软的,一边是西半球来硬的,各种新闻满天飞。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进行一次成功的反攻,否则再退一次,可就要退到他们的地盘上去了——在别人的领土上杀人放火惯了,轮到在自己的领土上开战时,滋味一定相当酸爽。”
安琪说这话时甚至心情有些愉悦,直到她注意到罗森和戴茜的表情都不好看。
“嗯……”安琪迟疑道,“抱歉,我可能不该太高兴。”
“没事,你随意。”罗森搓搓脸,“只是我看他们退兵的方向是往路易斯巨蛋去的,而整个地联辖区对s盟来说是同一道防线,也就是说,雅第利巨蛋很可能也会迎来大量溃退的s盟士兵,这么一来咱们的生存难度又要上升——而且说句有点可笑的,我在s盟的军队里卧底多年,其实我不太想在这里对上以前认识的人,尤其是对我还不错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