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告诉安琪她现在该四爪狂奔逃命去,但是情感上她却知道她只要一走,这些混蛋不知道会对外面那些新人类做出什么事来。
安琪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人们,脑海中闪过了数十种破局的思路,但即便她拥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仅仅是对神智清醒、听得懂人话的人而言才有用,面对一群拿枪的醉鬼还有什么智取的可能性吗?
没有。
完蛋,真的得赶紧逃命了。
当时安琪的小腿都已经开始发力准备跑了,但是就在她把小腿肌肉崩起来时,她浑身上下突然一阵轻松,险些因为力道过大把自己摔倒。
与此同时,刚刚还拿枪上下比划,兴奋地说着要为西约姆效力的缉查队士兵们全部惨叫着倒下,他们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关节也因剧烈挣扎而变形——这样的状态安琪再熟悉不过。
局势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安琪不由得愣了愣。
鐖武泄漏进来了?是哪位新人类这么机灵,把基地的墙壁打通了?
安琪回头看去,只见有一人正将手按在门边的一个复杂的阀门上,她这才反应过来——不是打通墙壁,而是有人关了基地门边的隔离膜。
这方法安琪当然也想到过,但她不是专业人员,从来也不知道隔离膜要怎么关,所以那一刻她想过可能是戴茜一路追到这儿来,在千钧一发之际关闭隔离膜把她救下——那也挺完蛋的,那戴茜怎么办呢?
但是当她眯起眼睛迎光看去,却确定了那人不是戴茜,她的个头比戴茜矮很多,而且身形还有些眼熟。
所以这是……
“罗兰?”安琪连声音都发起抖来。
“安……”
干瘦的女孩试图发声,但是她那因辐射受损的精神不太允许,看得出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叫出了那个名字:“……安琪。”
安琪目眦欲裂。
那些来到这里之前的所有犹豫,都变得相当可笑
安琪真的很想这就样扑上去拥抱她,但是现在的罗兰是一副风一吹就要倒下的样子,眼睛里也没有神采,而且罗兰身上没有穿防护服,她的情况很危险。
安琪冲她喊道:“你站在这里不要乱跑,这个基地里一定还有防护服,我去给你找!”
然后她就飞快地往基地深处跑去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听见了罗兰缓慢的声音:“你真的来救我了……我就知道……”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安琪逐渐想起,在希斯特生化所里,在和罗兰分别之前,她好像确实承诺过什么。
“你只要别放弃就好。”
“之后不管你去了哪里,安置区也好,实验室也罢,我都会去找你的。”
“放心吧,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当时情况紧急,罗兰却只知道哭个不停,为了让她停止哭泣安琪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她当时有想过罗兰可能会一直惦记着她的这些话,甚至把这个承诺当作她活下去的一种支撑,但这也不妨碍没过多久安琪就把自己的这些鬼话忘到了脑袋后面。
这是当然的,她光是自己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从无辐区实验室到阿尔文的那间公寓,从地联要塞到集团军基地,每一个于她都不算是什么自由的地方,她哪来的精力去拯救别人。
但是现在,既然让她碰上了,那就把该做的事做到底。
安琪想的是对的,辐射物质从外面弥散过来有个时间过程,距离这里较远的士兵应该感知到了辐射物质,但仍有穿上防护服的体力。
她很快就撞见了一个,但是抢夺防护服的难度比她想象中要大——或者说,是抢夺一件完整防护服的难度。
那人见了安琪拔枪便打,安琪也扑上去和他扭打成一团,但没几下那人就惨叫着不动了。再一仔细看,防护服已经被安琪的指甲扯出一个大洞。
安琪急得往尸身上捶了一拳,不得不小心地藏起自己的指甲,然后在下一个拐角一拳招呼在一个士兵的脸颊上。
“啊……”那人痛呼一声,同样一拳头打了回来,安琪刚把枪从他手上夺下,这一下没防住,被打得两眼一黑。
虽说这些日子里安琪多重的伤都受过,却几乎没有结结实实地挨过这种击打伤,当时脑袋就有点不清醒了。
她只觉得有人扑了上来,拳头雨点一样落下,耳边的声音好像很近,又好像很遥远:“是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能认得出你,变成这样的怪物就是你的报应!记得吗,空中大搜捕那天我就说过,总有一天!我!一定!杀了你!”
到最后这个人每吼一声都是一拳,安琪却还是抽空听懂了他的狗叫。
她好像记起来了,却又没完全记起来。
她知道这是阿尔文的那个完蛋朋友,但已经忘了叫什么,长的什么样子。
她还记起了偶然间发现的,这个家伙的身世。
米勒武器厂大爆炸遇难者的孩子,却为自己真正的仇人卖命,一天天只想着折腾新人类。
这么想着,安琪手臂上似乎又有了力气,抡起一拳反捶了回去,然后腰胯一个用力,把他反压在了身下。
“你还是赶紧去死吧,你这辈子活得太惨了。”安琪的脸痛得说不清话,但也不妨碍她死死掐住了约克的脖子,“我对虐杀没有兴趣,但是我需要你的防护服,所以辛苦你要死得惨一些。但是没什么关系吧,死在你手上的新人类比你要惨得多。我至今没有想通,阿尔文为什么会和你成为朋友。”
听见阿尔文的名字,约克本已开始混沌的神智忽然又清楚了几分,安琪不得不更加用力地压制住他:“你确实不太行,已经完全没有挣扎的力气了,要是换成阿尔文,估计还能把我掀翻过去。”
“多告诉你一些事情吧,反正你也快死了。”安琪俯下身去凑在他耳边道,“是阿尔文把我放出来的。他并不赞成西约姆的主张,甚至算得上深恶痛绝。在你忠心耿耿残害着新人类的时候,他做尽了背叛西约姆的事儿,不遗余力地证明着你们以前受到的教育是错误的。”
“他并不认为新人类该死,他甚至不认为新旧人类之间有着很大的不同。你曾拥有一个不错的朋友,如果你能早点和他谈谈,其实很可能可以挽救你的人生。他应该也劝过你吧,只可惜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要认为我会为了听你的回应而放开你的脖子。你打了我不少下吧?打人的动作还挺顺手,平时没少这么干吧?就用你的命来换罗兰的命吧,这是你应得的——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副还有话想说的样子。”
“哦,你可能好奇,我为什么会听起来和阿尔文很熟。不知道算不算理由,总之,他对我表白过。是的,对这个样子的我。”
约克的挣扎幅度渐渐减弱,白眼也翻了过去,到最后只剩下小幅度的抽搐。
于是安琪把他翻了过来,一边拉开防护服的拉链一边道:“那我呢?说老实话,我觉得他这人也不错。”
第100章 头颅,沙尘,别害怕
阿尔文应该会很难过吧?
在扒下约克防护服的时候,安琪这么想了一下。
但是很快她就说服了自己——别让阿尔文知道约克是怎么死的不就好了。
得到了防护服之后,安琪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捏着,一路狂奔返回门口。
她原本还担心罗兰脑子糊里糊涂的会不会已经跑丢了,结果回来一看,罗兰不仅没乱跑,甚至手都没从阀门上拿下来。
这精神受损确实不是一点半点,但愿现代医学能尽快发挥作用,不然照罗兰这个样子,一时半会都没法继续上学了。
安琪冲上去把她的手从阀门上拿开,把防护服兜头罩上,然后跪下去把她好像不会打弯的腿塞塞好,最后就是拉链……
安琪速度已经够快了,但随着拉链从下往上拉去,一道白光在安琪眼前闪过,安琪看不见东西,只知道按手感来看,已经拉到顶了。
至于来没来得及,那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剧烈的痛感传来,即便已经被照射过两次,安琪依然没有习惯这种痛苦。
她无力地栽倒在罗兰肩膀上,在昏厥之前,她看见基地的吊顶在鐖武轰击下成片成片地塌陷着,各种物件在飞快地失去色彩。
倒在地上的那些没穿防护服的士兵也迅速地变成灰乎乎一片,然后飘散开来,沙作成片沙漠中的一缕缕尘埃。
然后安琪就晕过去了。
这一次,她去了很遥远的地方,看见宇宙星辰。她悬浮在一片虚无之中,周围的一切让她有些迷茫,再回头时,恐惧在她心里敲出“咚”得一声闷响——她背后那庞大的星群,那个大概是她数万倍大的星群,远远近近,组合成了一张立体的脸。
那是安琪在新闻和演讲中看过无数次的,西约姆的脸。
这一次,安琪不再是迷惑的那一个。
她摆动脚掌使自己的身体上升,真的就像人鱼一样,来到那颗巨大头颅的眼睛前方:“没估计错的话,你应该是死了,就在刚才。”
“啊……”头颅的声音和新闻中如出一辙,只是多了些痛苦,“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一阵白光。”
“巧了,我也看见一阵白光。”安琪说,“是你下令发射的鐖武。”
“是的,对了,我下令用鐖武轰击雅第利巨蛋。”头颅似乎记起了什么,“尤迪特先生很有才能,但胆子太小,他对鐖武进行了进一步研发,却总试图劝我放弃鐖武计划。可这场战争走到今天这步,完全是无可奈何,我也不想将鐖武投入使用,但是这是我翻盘的唯一机会……”
“恕我直言,你本人也许是有些才能,但在用人方面,你是真不太行。”安琪说着话,明显意指奥汀,“你好像总在任用一些废物,尤其是科研岗位上,所以这个尤迪特到有多少斤两我还是存疑。大概是正经做科研的人不太想参与你那些勾当吧,人间一百年能出几个皮克西西呢?又有真本事,又热衷于在本该属于咱们的战场上搅弄风云。”
头颅眼珠转动,看向身形古怪、骨骼清奇的安琪:“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我是你的敌人。”安琪说,“我曾不遗余力地与你为敌,试图将你击败,我想让你知道你惹了万不该惹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如果我真刀实枪地和你干起来,那世界就离毁灭不远了。”
“啊……”头颅依然在发出痛苦的伸吟,“那你没有资格做我的对手,我从不担心世界毁灭。”
“是吧,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我还有想要保护的人,我无法看着他们陷入我一手造就的泥沼中。而你却肆无忌惮,因为你一直孤身一人。说老实话,仗打到现在这个时候,你对s盟很失望吧?”
头颅说:“我失望至极。我给了他们最好的经济,让他们在最优越的条件下发展科技;我设立了正规军制度,让他们从小就在军事化学校当中成长起来;我矫正了他们的思想,给了他们史无前例的凝聚力。我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他们理应战无不胜才对……”
“是的,你给了他们这么多,但你偏偏没有给他们留条活路。”安琪耸耸肩,“所以你才被杀了,连头颅也掉下来。是斩首吗?还是一场爆炸?”
“不,他们不能这么做,这太蠢了。”头颅挣扎起来,“我很忙,我有很多事没做,我还要带领他们杀光南方那帮乌合之众……我若死去,前线战事就彻底垮了,我这些年的努力就会功亏一篑……”
“前线?你管兰蒂斯巨蛋叫前线?那不是你家门口吗?”安琪语气不由得皮了起来,她的内心极度舒适,“但实话实说,你死不死对战事影响其实不大,你以为你的党羽们没有留后手吗?让我看看你这张脸,想整容成这样应该不会很难——会有新的西约姆接替你的,西约姆的鬼魂还会留在人世间。当然,皮克西西的鬼魂也在,鐖武会继承他的志向继续作恶。同时,拜你们二位所赐,我也会拥有属于我的势力,但我希望这个阶段不要太长,我真的已经很累了。”
“就让我们三个继续在未来世界斗法吧,西约姆,这是诸神之战。”安琪看向他,“你苦心从孩童时期培养起的军队,他们准备好迎接我的进攻了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敢打赌,你对鐖武和新人类的了解还不如我。要是有下辈子,建议你理科的东西多少还是要懂一点……”这时,安琪隐约感觉到自己快要苏醒了,“最后再问个问题吧。和我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见你对我露出多大的敌意,所以西约姆,你是真心认为新人类都该死吗?”
头颅的瞳孔逐渐涣散,但他还是回答了安琪的问题:“你是说真正意义上的‘该死’吗?那倒不至于,但是我确实非常、非常讨厌他们。”
安琪嗤笑一声:“你敢承认就好。”
然后宇宙中安静片刻,头颅与安琪忽然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一片虚无中。
他们笑的是同一件事。
在这一刻,他们二人达成了此生唯一的共识——
瞧这帮s盟的蠢货。
安琪惊醒一般弹起,浑身上下不可思议的痛,她试图大口呼吸,于是就呛了一口沙子。
她不得不用手捂住口鼻,去呼吸经指缝过滤后的气体。
过了一会儿,浓重的沙尘稍稍消散,安琪半眯着睁开眼睛,伸手摸索着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自己摸到了一条胳膊。
她浑身一个激灵——在昏过去之前,她和罗兰在一起,她还不确定在最后时刻她有没有把罗兰的拉链完全拉上去。
这么想着,安琪的右手已经握成爪状,略带防备地接近面前这个半掩在沙土中的躯体——如果罗兰真的变成汉克姆教授那样,那安琪就不得不杀了她。
但是在安琪去查看罗兰的情况之前,她就已经听见了那个微弱且缓慢的声音:“……好重的酒味。这个防护服里面,很臭。”
安琪松了口气,看来是赶上了。
“别挑三拣四了大小姐,有的穿就不错了。”她说着伸出手去,罗兰倒也还知道应和,伸手回握住安琪的手。
就在这时安琪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手上一个用力直接把娇小的罗兰揽到了自己怀里,同时一个锋利的手爪正落在罗兰刚刚躺的地方。
那是一个变异失败的新人类,和安琪一样身上长出了鳞片,不仔细看的话甚至会以为是安琪本人。
但这明显是个男人,比安琪高出一个头,而且已经进入了无差别攻击的癫狂状态。
安琪咽了口唾沫——这里危机四伏,还远没到能松气儿的时候。
这也就是为什么安琪在梦境中劝西约姆下辈子学点理科的东西,估计西约姆只是针对s盟与集团军的战况做出了轰击决策,他根本就没有想明白轰击波下来之后,雅第利巨蛋内会发生什么。
是,希斯特生化所寻找万能体的效率是很低,常常是一照射,新人类便直接死去了。
这说明在新人类中,有望在照射中变化的只占少数,真正称得上“万能体”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是在雅第利巨蛋不一样——在运输途中对辐射敏感的新人类就已经死去了,活下来的这些实际已经经历了一轮筛选,大多都是能在照射下进行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