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次要是不回复我的话,我之后就不再给你写信了。也不是因为我小气,你不回,我实在想不出来该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追你。而且你不回有好几种可能,第一,你根本没看我给你写的信就丢掉了,我再写也没意义。第二,你不喜欢别人给你写信,或者对我不感兴趣,我再写反而让你讨厌。总而言之,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最近我刚刚看完了斯蒂芬·金的《穹顶之下》,暑假的时候这本书出了剧,但我还没看。这本书有点长,分了上下两部,就是讲一个大玻璃罩子从天上掉下来,扣在了一个小镇上。结果里面的有个反派居然不想着怎么出去,还在里面搞政治斗争,想要谋朝上位。主角是一个陆军上尉,叫芭比,但他是个男的,后面还跟这个地方的报社编辑茱莉亚在一起了……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斯蒂芬·金到底是怎么水这么多字的,小说有一千多页,但我现在只能记住里面的工厂爆炸和反派杀人这几件事了。但我觉得结局还挺有意思的,就先不跟你剧透了,如果你也想看这本书的话,我可以借你。对了,我之前看到你在位置上看书,你最近都在看什么?”
贺远舟看到这儿,想说她也挺能水字数的,居然用小说情节凑数。随后就收到她的指令,意识到后面空的这几张明信片是需要他来写的,附带一系列复杂的交接仪式。
他看到最后那句“行动保密级别:SSS+”,险些扑哧笑出来,但忍住了。默默把这封信收起来,重新拿起桌上反扣着的《太空漫游2061》,慢吞吞地接着往下看。
但脑海里还回旋着她的那句“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以及书吧里常年卖不出去的那两套精装版的《卡拉马佐夫兄弟》。
今天已经星期六,他还有两天半的时间去写。
但问题是,他怎么已经在构思自己要写什么了?
他明明还没有决定要给她回信。
以这个女生的思路来看,他只要回了一次,她岂不是要顺着杆往上爬了?
贺远舟轻摇了摇头,决定把心思放回到手里的《太空漫游》上。
几分钟后,他意识到这三行文字他已经反反复复看了五遍,却迟迟无法理解话语中的含义。
说实在的,他并不排斥收到她的信。之前的那几封,偶尔觉得心情不好,就会从枕头下拿出来翻翻,已经反复看了好几遍。
想到这儿,贺远舟发现自己被她打败了,认命地从信封里抽出她附赠的整整五张明信片,开始一五一十地回复起来。
“我叫贺远舟。”
“BAAC。两样都不加。水、湿巾、面包。你说的重庆小面我应该吃不了。”
“体育课在周二下午第二节 ,周四早上第四节,周五下午第一节。”
“晚自习夜跑,我应该不会去,周日早上会去体育馆游泳。”
“羽毛球,会的;网球,会;乒乓,不太擅长;篮球,你都看见过了。”
“最近在看《太空漫游》的第三部 。”
他已经尽量把字写到最大,把她之前提出的所有问题都解答了一遍后,实在填不满剩下的明信片了,索性翻开小说,带了点恶作剧的意味,给她抄了第三部 的开头部分:
“就一个七十岁的人来说,你的健康情况简直是无懈可击,”格拉祖诺夫医师一面看着医疗部门的最终报告,一面说道,“我很想把你的年龄写成不超过六十五岁。”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奥列格。其实我已经一百零三岁了——你知道得很清楚。”
之后想到她提到的小说,大概是太闲了,又提笔写了几行字:
“《穹顶之下》我听说过,结局和外星人有关吧,穹顶是幼龄外星人的玩具,幸存者们最后通过信号装置和外星人进行沟通,让它们撤除了穹顶。
“对于更高维度的生物来说,我们就像地面上的蚂蚁,被孩子用放大镜折射出的光斑追逐,驱赶,逃窜,最后被困住烧死,于是以为光斑、放大镜或者放大镜后庞大的人影是全能的主宰。
“但这样的小说设定,仍然局限于人类视野和思维方式。我们会在童年时期恶作剧,玩弄和虐待比我们更脆弱的生灵,之后把这种行为模式照搬到更高维的智慧上加以想象,那么书里的外星人仍然是我们。”
“最后,期中考试加油。”
写完最后一句,贺远舟不敢多看上面的字一眼,飞快搁下笔,大概是觉得肉麻,一个劲把它们往印着学校LOGO的信封里塞。
直到折好信封,才轻出了一口气,又把信塞到抽屉里的《太空漫游2001》里,“啪”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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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晚上,八点。
初绪不确定贺远舟这样的冷酷男到底会不会给她回信,不过还好她时间选得好,晚自习课间只有十五分钟,她反正也要来逛的,等一等也没什么。
书吧最外边的货架上摆的是最新进的杂志,初绪有时候也会跟李沛榆讨论书吧老板娘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能把《花火》《爱格》《飞魔幻》这些言情杂志堂而皇之地摆在外面卖,校长也不来管管。
除了言情杂志,还有汽车、电影、美食、旅行、时尚各个领域的,最近还流行起八块钱一本的八卦小杂志,每页的排版都花花绿绿,只要有一人买下,全班都鸡犬升天,是会在课间和眼保健操期间不停转手传阅的公共读物。
总之初绪每次来逛,都会担心这片区域隔天就被校领导取缔。
今天晚上刚好有新的《国家地理》到货,她买了一本,李沛榆买了本《看电影》,两个人便到外国文学书架附近的公共休息桌上埋伏起来。
十九班好就好在地理位置优越,坐落在一楼,离书吧最近,每次都能占到位置。等她们拆开杂志的塑封,把书立起来,店里的人才慢慢多起来,两个人就躲在后面秘密接头——
“几点了?”
“八点零七。”
“从一班来书吧是走前门还是后门啊?”
“他们可以从三楼连廊下来,也从后门进。”初绪已经摸排好地形,一切尽在掌握。
“行,那你盯着后门,我先看会儿杂志。”李沛榆点点头。
初绪怕错过某人进来,不敢看杂志,露出眼睛一个劲地瞄后门。
一边听李沛榆在耳边喳喳:“诶,《雷神》要出2了,十一月八号上映,我们啥时候去看?不对,今天几号来着?我去!今天已经十八号了,这啥时候的杂志啊?”
“这周末你申请回家不?我们星期六晚上去万象城看,再吃个寿司啥的。”
“《雷神2》出了?那《美队2》什么时候出啊,我更喜欢桃总的颜。”初绪在百忙之中,为帅哥分出了一丝神。
“明年吧估计,但我更想看黑寡妇出独立电影,她超飒。”
“对对对!我还搞过她跟美队的cp,你不觉得他俩颜很配吗?我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们画一个cp向……”
“真的很配!你知道他们很早之前合作过一部电影吗,叫《保姆日记》,但我在视频网站上搜了没有,不知道上哪看。”李沛榆找到同好,十分激动。
“找不到?那我这周末回家了给你搜搜,我有办法。”初绪跟她答应下来,又低头瞟了眼表,已经八点十一,再过四分钟就要回去做眼保健操了。
店里的收银台前已经排起队伍,学生们刷完饭卡,都纷纷准备回教室。
“你说是不是没戏啊,他估计不会给我回的。”初绪放下手里的杂志,低头趴在桌上,下巴被压得扁扁的。
“哎呀……”李沛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了想道,“这男的真不识好歹。拽什么拽,居然看不上你,真是瞎了眼。他不回算了,我们再物色物色下一个。我听说国际部高二有个男的也很帅,之前放暑假回来还漂了头发,据说是淡金色的,后来让国际部的副校长批了,才又染回去。”
“真的假的?有多帅?”初绪尽管还伤心着,但为了转移注意力,第一时间摆出感兴趣的样子。
“他们上课时间跟我们不一样,也不出操,只能明天下午下了课去国际部楼下蹲蹲看了,没准他会去买咖啡。”李沛榆这方面的消息格外灵通。
“行。”初绪点头。
“那我们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李沛榆试探地问。
“等到……八点十四吧,再不来我们就走。”初绪垂下眼帘,不大高兴地撇了一下嘴角。
“行……”李沛榆刚准备答应,一抬眼,就瞥见不远处从前门进来的人,隔着人群,只能看见他露出的半个脑袋,但仅凭这颗标致的脑袋判断,也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第一时间扯扯初绪的校服袖子,示意她回头。
初绪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一转过眼,就看见贺远舟这么长一条人绕过人群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吓得手忙脚乱,杂志书脊磕到桌子,发出又脆又硬的一声响。好不容易才立起那本《国家地理》,用秦岭山脉的云雾挡住自己的脸。
贺远舟大老远就看见她的背影了,虽然才见过第二次,但这个点还留在书吧干坐着的人并不多,加上她慌慌张张的动作和欲盖弥彰的杂志书,让他一眼就猜到了。
不过他并不着急,先是到外国文学的货架上扫了一眼,找到底下厚而醒目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弯腰把上下两册的套装拎了起来。
初绪的脸虽然在杂志后面,但眼睛耐不住好奇,偷偷从书脊上边探出来。
看清他手里正在摆弄的书后,心跳一下子加速,不由狂喜。
可谁知道这人好像只打算随便看看,看了眼背面的简介和腰封后,就重新把书推回原先的空位。
初绪眨了眨眼,确认他中间没有任何小动作,没有把信塞进那里。
心下顿时倒吸了一口气,但不是因为失望,而是被气的。
以她平时进出书吧的频率,贺远舟只要进书吧,就绝对逃不过她的眼睛。她一早就发现了,他并不常来,更别说在晚自习的课间过来。
而他现在不但来了,还特意看了这一套书,就说明他已经读过她的信了,要不然怎么会知道暗号!
那他还不写信??还不塞给她??
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么?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初绪咬了咬牙,被杂志遮住的表情很不好,恨不得拿针扎死眼前这个人。
虽然他是长得很帅啦。
贺远舟一回头,就看到她露出的那双眼睛,里面的怨念浓烈得都快射出来了,看得他险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初绪也没料到他突然用眼神偷袭,两人的视线对上后,下一秒,她就火速把自己缩回去了。
贺远舟把手伸进校服的外套口袋,一边抬步朝她的书桌前走去。
上课铃声在同一时间打响,外套口袋足够宽大,他从里面拿出那个朴素的信封,里面装着手感稍硬的明信片,轻巧地放在她桌上。
做完这一切,便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了。
初绪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只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离开的身影,于是也准备收拾杂志,撤退回教室。
谁知道一放下书,就看到面前的李沛榆震惊的神情,嘴巴张圆了,盯着桌上的信封。
初绪低头看见后,不可置信地问:“他给的?”
“嗯……”李沛榆跟她一样不敢相信。
初绪怕她下一秒要尖叫出声,紧急抬起手,阻止道:“你先别急,没准他没写字呢。”
之后挑开信封的一条缝瞄了眼,之后又挑开一张,瞄了好几眼。
“写了吗写了吗?”李沛榆问。
“嗯……”初绪模仿她刚才的语气,迟疑道。
不仅写了,还很满呢。
“啊啊啊啊——”李沛榆站起身,搂住她猛摇。
第13章 Insomnia
后来复盘起这件事,初绪不得不承认,贺远舟吊人的功夫是与生俱来的。非要让她先在心里一波三折,翻来覆去地想他,再姗姗来迟地出现,兜里藏着信爱给不给的,最后给她营造出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明明他的信一早就写好了,来书吧就是为了给她送信,还对那套《卡拉马佐夫兄弟》拿起又放下,就是故意想引起她的注意。
只不过这话初绪一直憋着,怕说出来会被某人翻白眼。直到那天成功把他给办了,趁他给自己穿衣服的档口,从睡裙里探出头,神采奕奕地问他:“贺远舟,你其实早就喜欢我吧?不然你那个时候怎么会给我回信?”
贺远舟替她把裙子往下拽了拽,停顿了一会儿,才回:“我只是闲。”
“那你高中怎么没给别的女生回情书?”初绪才不信他的鬼话,追问。
“我给你回的不是情书。”
“那你怎么没给别的女生回信?”
“其他人又没让我回信。”贺远舟咬死不从,跟她玩绕口令
“那你的意思是,别人要是叫你回,你就会回?”初绪有点生气了,伸手扒拉他。
“那倒不一定。”贺远舟抱臂守护好身上的睡衣,躺回床上。
“所以就是说,我还是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的吧?”初绪眼看要把他说动了,坐直上半身严阵以待。
谁知道这死男人回了句:“每个人都跟别人不一样,你当然也是。”
“你滚啊!”初绪一把抄起枕头就往他脸上砸,“说一句你其实高中就暗恋我有这么难么?”
贺远舟这人也多少沾点毛病,非要把她惹得狗急跳墙才高兴。这会儿躺在床上挨打,反而笑了,胸膛一震一震的,一边伸手去搂她的脑袋,把她按进自己怀里:“别闹了,睡觉。”
只可惜高中时期的初绪还不知道这男的嘴这么贱,读完他十五岁时期装逼味十足的信,觉得他不但高冷,在高冷帅气的外表下还颇有内涵,于是更爱了。
初绪爱的表现在于克制,要放在以前,她肯定会呼朋唤友地来参观这封很给她长脸的信,但这次她没这么做,而是采用了秘密邀请制,只给李沛榆看了,还叮嘱她“此不足为外人道也”。
李沛榆作为一杆丑字的代言人,瞅见贺远舟这字体,不仅膜拜:“我去……怪不得人家入学摸底考语文一百三呢,我字要能写成这样,我也一百三。”
“嘿嘿……而且你不觉得很巧吗,他也看过《穹顶之下》诶,而且这段话写得好好,我就喜欢有深度的男的,嘿嘿。”初绪对这封信爱不释手。
“主要是我觉得他写得很认真,居然把你之前的每个问题都回答了一遍,妈呀,说出去这谁敢信啊,他不会也暗恋你吧?”李沛榆的话使人膨胀。
“不会吧,我跟他就见过一次而已。”初绪嘴上说着不会,牙已经龇得原形毕露。
“别说了,你稳了,妥妥的。”李沛榆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一锤定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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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初绪跟贺远舟正式开启了他们的笔友生涯,相互绞尽脑汁地写信,只不过初绪写得多一点,贺远舟回信的比重大概是3:1,需要攒满她的三封信才能凑出一封回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