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初绪为了跟他有话题可聊,还厚着脸皮问能不能借她看看《太空漫游2001》。如果他愿意,请在晚自习课间跟她到操场主席台下碰头;如果不愿意,她自己买一套就是了。
“……只不过学校书吧没这套书,我要让书吧老板娘进货,不知道要等多久。我又想看完之后再给你写信,下一次写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初绪在信里又明示暗示了一番。
于是次日晚上八点零七分,也不知道贺远舟是什么飞毛腿,等她拉着李沛榆逛到主席台下时,塑胶跑道上已然搁着一整套《太空漫游》,但贺远舟不见踪影,也不怕书被人偷走。
初绪不信邪,后边又故意跟他交接了好几次,有时候是书,有时候是他的数学卷,有时候是他“考神庇护”的水性笔,但每次都逮不住他。
直到后来升上高二,他们俩周六下午都报了数学培优补差班,有时候会一起从学校出发去补习班,她才终于在路上套出了他的话——
“为什么你晚自习课间给我送东西的时候我从来没看到过你,你不会为了我下课铃没响就跑出来了吧?”
贺远舟没回答,只是瞥她一眼,保持神秘。
害得初绪必须要死缠烂打很久,他才终于满意,告诉她:“谁告诉你我是课间给你的?上晚自习之前刚好顺路,我把东西放在操场之后才去的教室。”
“你就不怕东西被偷?”初绪睁大眼睛。
“有什么好偷的,别人又不知道那是我的东西。”贺远舟两只手插着兜,轻飘飘地回。
初绪当时还被他这种态度帅得五体投地。直到后来长大才意识到他为了在自己面前维持这种云淡风轻人设有多刻苦,连送个东西都要玩猫抓老鼠,就是不想让她撞见自己,装逼的要死。
总而言之,收到那套《太空漫游》之后,初绪还没来得及打开,期中考就来了。等熬过这道坎,又不眠不休地刻苦阅读完全套,中间经历了一次上课偷看被老师没收在办公室痛哭流涕的劫难,初绪才终于动笔给贺远舟写信。
为了让他回得长一点,还特意把期中考数学卷的最后一个大题抄给他,问他怎么解题。
果然贺远舟也吃这套,这次没等攒三封,很快就回了,不但写满了四张明信片,还多附赠了一张草稿纸,把两种解题方法都写在上面,还写了好几句解题思路。
初绪十分满意,翻来覆去看了十来遍,居然真弄懂了,借给同学抄过程的时候还要沾沾自喜地跟对方讲解,一直追问人家听没听懂,不懂她可以再讲两次。最后破天荒地在数学检测的时候写对了同样的题型,被数学老师表扬学习态度认真,进步神速,让人受宠若惊。
只不过梧林中学太大了,学生又多,除了信件往来,他们平时在路上碰到的几率并不高。要不是初绪在信里知道了他常去二楼吃自选菜窗口,偶尔能远远瞥见他鹤立鸡群的身影,估计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次。
唯一一次近距离碰上,还是在期中考放榜那天。
梧林里的学生没什么隐私可言,一学期月考三次,期初期中期末大考三次。要不是因为定制光荣榜跟换公告栏这事麻烦,米老鼠估计恨不得一天一换,最好再搞点末位淘汰制,把考不上一本的学生全清退,把全校的升学率搞到百分之百。
期中考是十二校联盟考,但只是卷子一样,并没有集体阅卷。周五考完,周日分数就全出来了,周一升完国旗,学生路过一楼公告栏,就能看见全新的、在照样下熠熠生辉的光荣榜。
初绪虽然才读了几个月高中,但被这么考来考去,也大概知道自己的水平,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凑这个热闹,远远看了眼,跟身边的麦梓秋吐槽:“我真不理解,这么残忍的公示制度,我们居然还赶着看,明明应该联名跟米老鼠抗议。”
只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中午在寝室睡完午觉,初绪溜达回教室,瞥见公告栏前门可罗雀,本着不看白不看的想法,还是叉着腰到那边站定,从前往后一路看下来。
果不其然,贺远舟在最左边遥遥领先,排年纪第七。梧林是杭城顶尖的公立学校,不仅人多,而且人才辈出,第一第二名的两个女生都是梧林神一样的存在,其中一个是跳级上来的,听说已经有大学打算来学校面试她,高二就直接录走……总而言之,排年纪前一百的以后都是能振国兴邦的材料,不能跟他们这些庸人相提并论。
“唉……”初绪的视线在他们让人咋舌的一个个数字上滑过,想不通语文能考一百四十分是怎么做到的,是作文现场写了篇《滕王阁序》吗?
“唉呀……”等看到遍地走的满分物理化学生物,她再次重重叹了口气,一边往低分区移动,一边自言自语,“这些人都变态吧,脑子怎么长的……不会基因改造工程已经偷偷实施了吧?只是没告诉我……”
“什么改造工程?”身边突然有人问她。
初绪猛地转过头,看清贺远舟本人时,脸一下子红透。
这会儿还是午休时间,一点十五分的铃声还没响,教室外没几个学生,教学楼上下很安静。
也不知道贺远舟从哪冒出来的,像他这些实验班的变态,这个点不应该在教室埋头猛刷卷子么?
“你怎么在这儿?”初绪问他。
贺远舟没回答,轻歪了一下头,看着眼前的光荣榜,一边问:“你在哪儿?”
“我?……呃。”初绪刚才忙着看他们上等人的成绩了,居然忘了看自己的排名,一时语塞,赶紧转头扫视墙上的一列列名字,尝试寻找自己。
结果还是贺远舟眼尖,在倒数第三列找到她,抬手指了一下:“这里。”
高一整个年段有一千一百十二名学生,初绪排七百二十六,也还行吧,至少没垫底呢。
她心里挺满意的,但表面上还得摆出谦虚的态度给他看:“你别误会啊,我是美术生,不是没好好学习,是时间不够。”
贺远舟回忆了一下她信里层出不穷的涂鸦,点点头回答:“看得出来。”
--
两天后
脑部核磁共振的结果出来了,贺远舟的大脑没有任何问题,没有器质性的病变,也没有外力创伤可能导致的认知错乱。
他没有患上精神分裂或是分离性身份障碍,只是纯粹地实现了目前科技和医学都无法解释的意识穿梭。
得到这个结果后,后续的心理咨询已经没有意义,他没有病。
贺蓉听到这个结果后大松了一口气,把他送回学校时,拍拍他的肩膀:“远舟,不要胡思乱想,马上要期中考了,你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贺远舟感觉出来她的高兴,拉开车门下车,抬头看见空旷的校门时,一瞬间荒诞地想到死。
可能是他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太好了,以至于并没有重活一次也能和之前过得一样好的自信,这不可能。
甚至从一开始就出了差错,已经是十一月十四日,他还没有得到初绪的哪怕一封信。
初绪怎么才能再次喜欢上他呢?
他并不确定自己当初是怎么获得她的青睐的,据她所说,大概是因为脸和成绩。
第14章 Insomnia
贺蓉离开之前,没收了贺远舟的所有电子产品,停了他的银行卡,只有学校饭卡每周会给他打钱,确保他不会饿死。
把他困在学校里,是最简单的一种禁足方式,甚至用不着精神病院的病床。
离期中考只有两天的时间,贺远舟时隔十年,再次翻开高一时期的课本。
跟初绪常看的重生文根本不一样,十门课程,每一门现在看起来都陌生得可怕,并没有打通了任督二脉学起来轻而易举的情况出现。
贺远舟没有顺利通过考试的把握,只能重新开始背历史和政治,重新背文言文和古诗词。
只是习惯自习的模式后,课堂的效率对他来说实在太低,老师讲课的声音是一种干扰,他不得不逃课去图书馆。
但这次跟之前比要好一些,他不想再引来贺蓉,提前跟班主任打了报告,对方看他突然变得能够交流,同意了他的请求。
不幸的是,他实在想不起十年前这场微不足道的考试内容是什么了,等到考试当天,每张发下来的卷子都呈现出戏谑的似曾相识,对他并没有多大帮助。
但二十五岁的思维能力相比十五岁还是要好一些,他过去又学得很扎实,除了累一些,并不困难。
贺远舟虽然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考了多少名,但这次公布的成绩对贺蓉来说应该还算满意,她特意打了个电话来表扬他。
贺蓉比他要更早知道成绩,第二天上午,学校换上新的光荣榜。贺远舟中午才过去确认分数,发现自己排在第五名。
“一班二班这些人是变态吧……我不信……是不是脑子长得跟我们不一样……”
离开之前,贺远舟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转头就看到初绪。
她似乎被他突然的转身吓了一跳,抬头和他对视上后,眨了眨眼,耳朵一下子通红。
她身边还站了一个人,贺远舟有些印象,是她当时的好朋友。
对方拉着初绪往后退,一边悄声在她耳边提醒了句什么。
初绪一下子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更窘,转身准备逃走。
贺远舟的心跳漏了一拍,手上的动作比大脑更快一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
这样的举动对高一的初绪来说过于惊人了,看向他的视线带上了一丝惊慌。
“不好意思。”贺远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第一时间松开手,想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又发现一早被收走了。
最后只能问她:“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啊?”初绪控制不住自己张大的嘴,看看身边同样震惊的李沛榆,只好指指自己,不确定地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知道,”贺远舟这段时间的情绪波动很异常,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说出这句话时,声音竟然有一丝哽咽,“你叫初绪。”
眼前的人再次感到诧异,动了动嘴唇后,告诉他:“那你等一下。”
随后拽着李沛榆的胳膊飞快地跑走了。
贺远舟深吸了一口气,心脏下面坠着不断紧缩的胃,他感到晕眩。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发生更怪异的变化时,他又想起来,自己这段时间好像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睡觉。
只是低血糖了,他还在这里。
片刻后,初绪从十九班的教室里出来,把一张写着微信号的纸条塞给他。
--
初绪对某人的攻略计划开展得很顺利,这人虽然对她不冷不热的,但勉强算是有求必应,希望的曙光常在。
初绪前段时间在信里跟某人大聊《太空漫游》,之后还套出了贺远舟的生日,在夏天,七月二十一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中间没多少机会让她献殷勤。
高中生活毕竟枯燥,假期又少,中秋节学校食堂给发个月饼,元宵节给发一碗汤圆。极偶尔的情况下,撞上校庆或者开放日,学校会举办游园活动,但留给学生的自由的空间仍然只有一点点。
转眼到了十二月末,今年的杭城不算太冷,一直没有要下雪的消息,该来的圣诞节却还是会来。
圣诞是洋节,在校历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星期三,远没有即将到来的元旦假期让人兴奋。
但对初绪这样的闲人来说是可以好好玩一玩的,她十一月就开始画哈利·波特跟黑执事两个ip的圣诞贺图了,提前设了微博和D站的定时发布才回学校,又开始精力充沛地准备圣诞节贺卡的事。
贺卡不止给贺远舟准备,她的五个室友加上李沛榆都有份。初绪在书吧里挑了合适的卡片后,焚膏继晷,昼夜颠倒,甚至给每个人都设计了她们独一无二的卡通人形象,还用水彩上了色,件件精品。
作为班里的人气王,初绪周三当天收到的明信片也是最多的,她的朋友主打一个质量不够数量来凑,除了正常的贺卡,有抄古诗词的,有贴纸胶带的,还有刻印章的,搞得花样百出,送了她整整一盒半的明信片,以及若干零食。
晚自习就在这种为非作歹的气氛中愉快地度过,等到下课铃响,初绪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袋子塞进厚厚的校服外套里,一口气上了四楼。
谁知道他们班的数学老师还在里边讲题,底下的学生看着都有点不耐烦起来,连贺远舟都没认真听课,腿勾着课桌的横档,上半身往后仰,去看窗外黑黢黢的教学楼。
初绪怕被人发现,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就躲开了,到饮水机附近磨蹭,直到“小王子”总算大发慈悲地宣布下课,一班的人便一涌而出。
初绪趴在走廊的栏杆上,时不时回头瞄一眼,人都快走光了,贺远舟还没出来。
难不成他今天值日?
初绪靠近他们班后门,奇怪地探头看了一眼。
教室里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几个男生在扫地,不知道是不是被老师罚的,动作不太认真,其中一个还把扫把架在肩上,“呜呼呜呼”地猴叫。
贺远舟这会儿突然认真起来了,居然还在写题,中性笔在他白净修长的指间转动。
“普斯普斯——”初绪学了门蛇佬腔,在后门喊他。
贺远舟在下课前就看到她了,放下手里的笔,转过头来。
“你怎么还在这?”初绪问。
“你来干什么?”贺远舟也问。
初绪有些犹豫,瞄了眼不远处的那几个男的,还是踮着小碎步跑进来,拉开厚厚的冬大袍,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送礼物给你,圣诞节礼物。”
贺远舟猝不及防看到她拉拉链,往后仰了仰,喉结微动。
直到她把外套又拉上,才移开视线,看了眼她放在桌上的扁扁的袋子。
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的几个男生注意到了初绪,第一时间开口打岔:“我草贺远舟,这女生谁啊?”
“不会是你女朋友吧,牛逼啊,几班的?”另一个立马接上起哄。
“真的假的,大佬你也谈恋爱啊,你们不怕被米老鼠抓住啊?”
贺远舟无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觉得解释起来也费劲,站起身对身边的人道:“走吧。”
“啊?去哪?”初绪被那几个男生说得不太自在,第一时间问。
“你不回寝室?”贺远舟看她。
“哦哦……”初绪依言跟上他。
只是为了保险起见,贺远舟走之前拎上了她送来的东西,随手塞进大衣口袋里,免得被班里那几个人偷窥。
初绪还是第一次跟他一起走路,还好时间不早了,贺远舟选的又是靠东面的林荫路,路灯被高大的梧桐遮得半明半昧,在地面上留下沙沙作响的影子。一路上的学生不多,她跟地下特务似的跟在某人后面,不怎么抬头,没有被发现的风险。
毕竟谈恋爱可是梧林的大忌,对方又是贺远舟,真起了流言蜚语还得了,她可不能赶着往枪口上撞。
就这样相互沉默地走了二里地,初绪才意识到不对,抬头问他:“你去哪,不是回寝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