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么一个废公主,沈家待她也厚道,她偷沈胭娇的和离书做什么?
……
夜色越来越深。
摇曳的烛光下,沈府沈晏柳的小院正房内,沈晏柳正拧眉看着宝悦。
“宝悦,我跟你说过了,”
沈晏柳这几天嗓子疼,泡了药茶正喝着,咽下一口茶去,嗓子里都是苦味,他皱了眉道,“这事不成。”
他难得的心平气和,这一晚都在跟宝悦说明了他的意思,只是宝悦一直在哭。
“哭什么,”
沈晏柳又喝了一口茶道,“就按母亲的意思,你去她身边待一段,过了这一段,她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也是作为我们府里的义亲嫁出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宝悦的大赦下来后,沈二夫人还有他阿姐等人,都提过了是不是要抬宝悦做他贵妾……
这事不能再拖,他便在今夜跟宝悦商议此事。
“我不去,”
宝悦哭着道,“我死也要跟着你。你别想撵我走。”
“我此生不会成亲,”
沈晏柳冷了脸道,“你当我只是随口的玩笑么?”
说着又补充道,“我既不想成亲,那什么贵妾之类,自然也不会有,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不信,”
宝悦哭着道,“哪有男子不成亲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敢做那不孝之人么?”
“我不成亲,长大后想要有后,也能过继一个,”
沈晏柳道,“你死了这条心罢。”
“那我不做你正头娘子,也不做什么贵妾了,”
宝悦哭道,“我还和先前一样,只在你身边做个侍妾——我什么都不在意,只要在你身边。”
沈晏柳:“……”
先前将她放在庄子上那么长一段时日,谁想还是这个心思,这人为何就一门心思要吊死在他这棵歪脖树上呢?
“宝悦,你睁开眼看看,”
沈晏柳站起身,冷声又道,“我一个瘸子,又无仕途前程——到底是哪里入了你的眼,你一定要跟了我——”
说着不等宝悦开口,他又道,“若是只为了先前,我对你好了些,那我实话告诉你,我那时护着你,也是为了少给我自己找些麻烦。你若因了这点便将我当成天下第一大好人,那真是错的离谱了。”
宝悦瞪着他道:“我不管你是好人坏人,是瘸子也罢,瞎子也罢——哪怕你就是条狗,我也跟了你。”
沈晏柳:“……”
好话说尽,沈晏柳也累了。
“宝悦,”
沈晏柳揉了揉眉心,狐狸眼眯起,“这事,你不应也得应,我主意已定,留不得你。”
宝悦忽而不哭了。
“真不留我?”
宝悦含泪看着沈晏柳道,“你心里真一点都没有我么?这么久,你对我是一点喜爱的心意也不曾有过么?”
“不曾。”
沈晏柳静静道。
“到底我哪里不好?”
宝悦咬牙道,“我什么都能为你做,是我容色不够?还是我伺候服侍不周?”
她明明哪一点都不差。
且她真的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为何他却对自己毫无情意?
她想不通。
每日夜间都煎熬地睡不着。
“这与你好不好无关,”
沈晏柳道,“你就当我没有心。”
宝悦低了头,一时没有吭声,整个人却像是风中的枯叶般抖个不停。
“你——”
沈晏柳皱眉正要说什么,话才开口,却见宝悦猛地一抬脸,看清了宝悦脸上的神色时,他不由一怔。
宝悦的瞳仁像是在灯烛下亮的吓人,脸上竟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决然和恨怨之意。
“你如何没有心?”
宝悦声音都有些尖利,还有些颤,“你心里只有你阿姐罢?”
说到这里,宝悦眼底的嫉妒之意不再掩饰,“你心里只有你阿姐,你眼里只有你阿姐!若不是有人伦挡着,你想娶的,也只有你阿姐罢?”
沈晏柳眼光一跳:“你胡言乱语在说什么?”
“你若是真为了你阿姐好,”
宝悦忽然凄惨又疯狂似的一笑,“那便得娶了我。”
沈晏柳俊脸一冷:“你疯了。”
“我在就疯了,”
宝悦眼泪又狂落下来,“这世道谁能不疯呢?我不疯的时候,好好过日子的时候,谁又让我如意了呢?”
说着又是一笑,“左右是不能如意,倒不如疯一回试试。”
“夜深了,”
沈晏柳察觉到她的异常,眯了眯眼道,“你也累了,早些去睡,这事我们明日再说。”
“不必明日,今夜就说清楚,”
宝悦道,“沈晏柳,我实话告诉你,我从你阿姐那里拿了一样东西——你猜猜,那是什么东西?”
沈晏柳倏地站起身道:“你说什么?你拿什么了?你拿我阿姐什么东西了?”
“好东西,”
宝悦笑道,“这东西要是让外人瞧了,你阿姐名声扫地,还可能担着天大的干系——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怕是少不了你阿姐和姐夫他们两人的。”
沈晏柳惊怒地往前一步道:“是什么?”
“我将那东西藏起来了,”
宝悦退了两步,咬牙道,“你若不娶我,我便将那东西交给别人——你姐夫位高权重,多少人盯着他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
沈晏柳怒喝一声,一把揪住了宝悦的衣领,“你老实跟我说。”
宝悦反而平静了下来:“和离书。”
沈晏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和离书,”
宝悦似哭似笑,“沈晏柳,你想不到罢?你姐和你姐夫这般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竟也私下写了和离书——”
沈晏柳震惊异常:“不可能。”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宝悦道,“那上面还有两人按的手印呢——你阿姐都已经和离了,还和前夫混在一起,还和前夫一起欺君罔上——”
说着盯着沈晏柳道,“你阿姐才是疯了。”
沈晏柳一时没有说话,他冷冷盯着宝悦,宝悦却丝毫不惧地迎着他的视线。
“娶了我,”
宝悦道,“我便将那和离书,还给你阿姐。”
“宝悦,”
沈晏柳沉默了好一会后,忽而看着宝悦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听说过玩火自焚么?”
宝悦咬了咬唇。
“你用这样的手段嫁了我,”
沈晏柳眯着眼道,“等你还了我阿姐和离书,你就不担心,我会用什么手段回报你?”
宝悦身子颤了颤道:“焚便焚吧。死也要死在你手里。”
沈晏柳:“……”
“或者你眼下就一刀杀了我,”
宝悦轻轻道,“我保证不躲,不避……死了变成鬼,依旧要是跟了你。就如世人常说的,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沈晏柳一时有些错愕。
“恶人我既然做了,”
宝悦又咬牙道,“那不妨做到底。你若不肯娶我,我先将你阿姐和离书丢给外人,再在你家抹脖子死了——沈晏柳,你年纪虽小了些,可你心思并不少,以你的心思想一想,两件事一起出来,你觉得你阿姐会如何?你觉得你沈家又会如何?”
她已经有了大赦,皇室中一些人不管是什么目的,也有叫人过来看她的,安抚她的……
她若死在沈家,皇家的人即便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死,可有心人却会拿这事来跟沈家算账。
沈晏柳最在意的阿姐,他阿姐在意的沈家……她这回死死都抓住了,沈晏柳别想撵她走。
沈晏柳沉默了片刻道:“你是一定要咬死我是么?”
“嗯。”
宝悦嗯了一声。
随着嗯了这一声,她又是泪如雨下。
“没办法,”
宝悦哭道,“没办法,没办法——”
“好,”
沈晏柳缓缓道,“我娶你。”
宝悦睁大了眼睛。
“我娶你,”
沈晏柳看着她静静道,“成么?”
宝悦泪水直流下来,点点头轻轻道:“对不住了。”
沈晏柳等她略略平静下来,又问了她是如何偷的和离书,那和离书放在了何处,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你别问了,”
宝悦低头道,“等你娶了我,之后我会便将那和离书给你,你看了就知道了。”
不过还是略略说了那和离书在何处,又是如何拿到的。
沈晏柳点点头。
宝悦说的时候,他留心听了,细节没有漏洞,说辞没有反复差别……看来确实有此事,不是她疯狂下的妄言。
至于他阿姐为何和顾南章写了和离书——
想到成亲后,他阿姐所谓的誓愿,以及在庄子上却对英国公府毫无留恋的那种情形看来……
想必他阿姐早有此意。
至于为何又和那顾南章过在了一起,想来是因了那赐婚的事,不能太早离开。
顾南章这混蛋。
沈晏柳眼底窜出一丝怒火。若不是顾南章对不住他阿姐,他阿姐如何会和离?
莫非是因他不举?阿姐才要与他和离?
沈晏柳默了默。
真是这个缘故的话,顾南章肯写和离书……那便也算他是个男人。
只是他想不透,为何他阿姐这么早就和顾南章写了和离书。
这时候拿到和离书,因为赐婚的事,也不能离开……为何不等过一段时日,能离开时,再写那个和离书呢?
沈晏柳压着心底的疑惑,先打发了宝悦回她自己房里。
他自己在榻上辗转反侧。
一想到阿姐可能为和离书的事情担心忧虑,沈晏柳还是一夜难眠。
而且,顾南章若是知道他阿姐将和离书给丢了,还是他身边的宝悦偷的……
那说不定会迁怒他阿姐。
那人心思深,又是年少权臣,这样的人,手段如何会少?
他阿姐在顾南章身边,万一那人真恼了他阿姐,他阿姐不知会受这人多少磋磨。
沈晏柳在榻上辗转不停,一夜没睡。
次日一早,洛青石来寻了他。将沈胭娇庄子前夜失火,烧了两间屋子的事情跟他说了。
“阿姐如何没跟我说?”
沈晏柳眼光一跳道。
“大约是怕爷记挂,”
洛青石忙笑道,“不过听闻也没什么大事,就那庄子里下人想算计管绣庄的红云,结果烧了两间屋子——那屋子里也没什么太过值钱的,且也没伤到人。”
沈晏柳忙道:“烧的是哪两间屋子?”
洛青石忙说了,就是沈胭娇住的屋子和隔壁那间。
沈晏柳心里一动。
等洛青石走了,沈晏柳摸了一下桌上的摆件:那是先前沈胭娇给他刻的木头的小马。
他阿姐那庄子烧的两间,正是他阿姐的住处。
先前那和离书就放在里面了……
说不准他阿姐还并不知晓,她的和离书被偷了,只当是一起烧了。
真是这样的话,那她阿姐眼下应还不会为此烦恼忧心。顾南章也不会知晓此事。
这么想着,沈晏柳心思略略一定。
……
新宅内,阳光透过窗户映进来,将窗前小小一株合欢树的树影,也斑驳映了过来。
外面廊下挂着的鸟笼里八哥嘎嘎叫声,惊醒了沈胭娇。
她先是有点茫然地睁开眼,才想到这是在新宅。
乍然想到昨日的事情,沈胭娇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忙转脸看向一旁,发现顾南章却没在屋里,不过也不意外,他是要上朝的。
想着他昨夜那般折腾,天不亮便要赶去上早朝……去了朝里,每日里还忙的四脚朝天的。
沈胭娇皱了皱眉。
这身子如何熬得住?
想到昨夜顾南章在自己身上的狂纵,沈胭娇没好气地又拧了一下被子。
好好说事,又被他带偏了。
只是这事依旧叫她心里想压着一块巨石。
“夫人醒了?”
秋雨听到动静,走过来忙打起了床帐。
“他走时说什么了么?”
沈胭娇问了一声,没让秋雨服侍,自己随意穿了衣裳。
“大人说——”
秋雨微微一顿。
“说什么了?”
沈胭娇疑惑道,“你为何吞吞吐吐的?”
“夫人,”
秋雨小声道,“大人叫这新宅的管家——叫人看住了这院子,说是……禁足——”